第八十一章
一句话未落,只听派去上房哨探动静儿的小丫头子回话儿说老太太已经起了。陈氏临时按下了口内的话,只笑向尤子玉点了点指头,口内说道:“先去给老太太存候,早晨返来我再细细的清算你。”
陈氏倾身向前,揽镜自照细细打量了半日,方才轻笑一声,斜睨着尤子玉问道:“老爷倒是很会画眉。常日里没少练罢?之前都给谁画过眉来着?”
尤子玉在旁,倒是心下一动,当即指着大女人向陈氏笑言道:“你此次回家,把大丫头也带畴昔。那也是她的端庄岳家,此后也要多加走动的。此时多多熟谙了,此后也好相处。”
尤老太太和尤子玉也是晓得陈珪最喜好三姐儿的,听了这话,也不觉笑道:“二姐儿聪明,三姐儿机灵,我们瞧着都很好。何况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活泼些才好。莫要被拘束得紧了,反倒跟木头人一样。”
尤老太太一听这话,细细深思也觉有理。便不再多问。陈氏则顺势笑言道:“昨儿老爷叮咛我,只说让我派两个小子送两包茯苓霜回家,也是贡献爹娘的意义。我想着,这么金贵的东西,倒不好随便打发个小子送去的,刚好我也想回家看望看望爹妈和嫂子——”
陈氏话还没说完,尤老太太已然明白了。顿时摆了摆手,笑言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晓得了。合该是这个事理。你便亲身归去一趟罢。”
陈氏闻言,倒是不怒反笑,先是叫起兰姨娘——兰姨娘且不敢起家,仍旧跪在地上。乃至不放心的将四女人拉着跪下,口内又是求老太太,又是求老爷。其哀戚之色,就连本来有些幸灾乐祸的尤家姨娘们都有些不忍,模糊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心。
话音未落,只听挨着兰姨娘坐的四女人突地开口,理直气壮且又忿忿不平的道:“老爷太太为何只说三位姐姐和宝哥儿,却不提我?莫非只因我不是太太亲生的,是庶出,以是就必然低人一等?连去外祖家都不肯带我么?”
兰姨娘已经吓得跪在本地,见面有声,只向陈氏连连告饶的道:“太慨气怒,太慨气怒。这都是贱妾的错。是贱妾没能教好四女人。以是四女人才会口出怨怼之言。还请太太念着四女人年纪尚小,饶了她罢。”
说罢,尤子玉公然持着画眉笔,弓着身子在陈氏跟前儿细细打量,然后谨慎翼翼地替她描了描眉。半日,非常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扳着陈氏的双肩对镜照了照,本身也冲着镜中人问道:“夫人觉着可好?”
前几年四女人还小,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此中的事理。想是这一年长大懂事了,天然体味出嫡庶之别,天然心下意难平,何况又有兰姨娘耳提面命,以是才有本日之事。
兰姨娘看在眼中,不觉恋慕非常。她也想开口恳求陈氏把四女人也捎带上的。只可惜尚将来得及开口,已经从她的神采中窥测出端倪的陈氏抢先说道:“哎呦呦,老爷可真是会给人家添费事。本来我此次家去,是想同爹妈嫂子商讨一下哥哥归家及如何购置中秋节礼之事。偏老爷叫我带这个去带阿谁去,到时候我照顾孩子们尚且不能,还如何同爹娘嫂子商讨闲事儿呢?”
一席话落,兰姨娘刚要答言。只见陈氏摆了摆手,并不准兰姨娘回话,直问四女人道:“你说罢。你对我有甚么不满呢?”
陈氏却没理睬兰姨娘的告饶。只好整以暇的捧着茶碗轻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兰姨娘很不必向我赔罪。只因四女人说的很对,我原就不喜好她,以是才不肯同她靠近。她也不喜好我,以是这么些年我将四女人交给兰姨娘扶养,除一应吃食用度遵还是例拨给外,也不去理她。即便是她很少来给我这个嫡母跟前儿存候服侍,我也从不睬论。这不是挺好的么?我还觉得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如何今儿听四女人说话,竟是对我多有怨怼的?”
陈氏亦有此意,闻听此言,倒不推让,口内只说“还是老太太想的殷勤”。
大女人闻言,心下喜好,忙的起家应是。旋即又冲二姐儿,三姐儿笑了笑,端倪之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显见的是至心把陈产业作娘家,乐意靠近的意义。
一句话落,陈氏却不再同四女人计算,反而冲着兰姨娘说道:“四女人年纪还小,她不懂事,我不怪她。我只想问问兰姨娘常日里是如何教诲四女人的?”
“你给我画眉?”陈氏闻言,只对镜自招,且向镜中的尤子玉挑了挑细细的柳叶眉,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会么?”
尤子玉最爱陈氏这副拈酸妒忌的风骚模样,闻听此言,不觉笑言道:“夫人但是醋了?夫人大可放心,我这辈子除了夫人你,却还未曾给别的女人画过眉。”
因着粤东官员向尤府进献茯苓霜一事,尤家高低倍觉面子。陈氏身为尤家宗妇,见夫君得脸儿于人前,天然也是与有荣焉。是夜,伉俪二人如何消磨*且不必多说。
彼时大女人、二女人、三女人、四女人并尤家几位姨娘都到了。正在上房厅内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因说到昨儿粤东的官儿进献的茯苓霜很好,老太太还特特问了陈氏,“宝哥儿可吃了未曾?”
只说次日一早,尤家世人梳洗毕,公然按着尤子玉所言之法服用了茯苓霜。陈氏本身用的是牛奶和茯苓霜的体例,只觉奶香浓烈,香滑细致,味道实在不错,不免笑着奖饰了几句。
言下之意,陈氏已然成年,怎可同戋戋孩童计算。
陈氏闻听此言深得己意,忙起家伸谢。尤老太太又说道:“我想两位老亲家多日不见宝哥儿,必然驰念。现在外头风清气爽,日头恰好儿,你也带着宝哥儿归去给两位老亲家请存候罢。”
兰姨娘闻言,忙的起家赔罪,尚未开口,四女人又插言道:“姨娘不必同太太赔罪。姨娘并没有做错甚么。原是太太不喜好我罢了。”
陈氏原也不是至心抱怨的意义。不过是为了借尤子玉的口儿堵上兰姨娘的嘴。听了这话,少不得笑言解释道:“老爷贤明定夺,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可没有偷懒儿偷空儿的意义。您是不晓得我们家两位姑奶奶的难缠——那里像大女人,常日里最是和顺灵巧,向来只要帮衬我,再没有给我添烦的时候。宝哥儿固然调皮,可有老爷子老太太和嫂子心疼,倒也显不着我。唯有二姐儿、三姐儿,凑在一处最会鬼鬼唧唧的,我一双眼睛盯着她们,错眼不见就能给我惹出罗乱来。真真叫人头疼死了。老爷若不信,无妨跟我一道儿家去瞧瞧。当时你才晓得我的话——只说她们是个女儿家且还罢了。倘或是个小子,只怕上房揭瓦都尽够的。”
过了半日,已然有些发懵的四女人犹踌躇豫的道:“但是我才八岁……”
那尤子玉也是吃了人奶和的茯苓霜——味道尚且不说,单单是这一味吃法就让贰心驰魂荡,只觉妙不成言。目睹陈氏在旁笑赞不语,也跟着拥戴道:“实在奥妙,实在奥妙。只是不如昨儿早晨那般吃法来的——”
四女人:“……”
陈氏便笑着接口道:“他小孩子家家的,那里敢给他乱吃东西。只恐他没那么大福分接受,反倒受折腾。”
一句话出,惊得几位姨娘们全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连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都有些不附和的皱了皱眉。
四女人闻言一愣。她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纵使心中不满,也只是一味抱怨。那里能想得清楚是为甚么如此。现在闻声陈氏问她,只得含怨带怒的说道:“因为太太不喜好我,待我同三位姐姐都不一样。”
陈氏便笑道:“但是你也不喜好我。你既然不喜好我,我又为甚么要喜好你?我又不是犯贱,喜好拿着热脸往人的冷屁股上贴。”
四女人又是一愣,旋即想了想,又说道:“但是我是爹的女儿。你不该该不喜好我。”
就听陈氏压根儿都未曾深思,脱口便道:“我年纪虽长,倒是你的嫡母。当日进门时,且不见你尊敬父老,孝敬嫡母,常日里也不向我存候,逢年过节连一针一线都不见你的。你既偶然敬我,这会子凭甚么要我怜恤幼小,一视同仁?”
一句话出口,四下皆静。尤家几位陪侍在旁的姨娘们且不说了,便是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都是心下一动,偷偷看向陈氏的神采。
四女人几句话全被陈氏呛了返来,一时哑然。
尤子玉听了这话,不觉笑道:“偏你喜好抱怨。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都那么大了,那里还是调皮憨玩的年纪。唯有宝哥儿年事小,可岳丈岳母必然非常驰念了。你这会子说不想带他畴昔,也不怕岳丈岳母晓得了,捶你的肉。”
尤子玉听了这话,便笑道:“会不会的,有甚么紧急。最首要的是内室之乐。”
一句话还没说完,正在妆台前梳头的陈氏早已眉梢含情的斜睨了过来。一双明眸吵嘴清楚,如秋水般的眼波悄悄在尤子玉的身上一扫。尤子玉顿时便觉着全部身子都酥了半边,当即嘿嘿的笑出声来。打从床榻上起家,渐渐踱步至陈氏跟前儿,伸手接过陈氏手中的画眉笔,笑眯眯说道:“今儿我替夫人画眉可好?”
只因自打陈氏进门后,虽未曾在吃穿用度上刻薄了四女人。但她对峙嫡庶有别,一味的将三位嫡出的女人捧得高高儿的,却向来不肯叫四女人超越半步。常日里寒暄走动,乃至回娘家也向来不肯带四女人。对内对外只说四女人年纪还小,且离不得亲姨娘,带去外头且不好看管的。
尤子玉闻言乐得一笑,忙拱手作揖的讨情告饶。伉俪二人你来我往的调笑了一回,方才命春兰抱着宝哥儿,至上房给老太太存候。
只是……
陈氏冷眼瞧着兰姨娘面露期许,四女人尚且有些忿忿怨怼的面庞,不觉嘲笑道:“四女人这话说的,我竟有些不大明白了。所谓嫡庶之别,天然是嫡出为尊,庶出为卑,莫非不该该么?”
陈氏嗤笑道:“我还是你爹王谢正娶的太太呢。你不还是不喜好我!”
闻听陈氏言语粗鄙,尤家世人都有些忍俊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