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陈珪闻听陈老太爷之言,便嘻嘻的笑道:“父亲这便是酒肉穿肠过了,幸亏父亲常日里不信神佛儿,不然昨儿岂不要修成正果了?”
陈老太爷闻言,气的笑骂,指着陈珪便道:“亏我现在还算结实,不然真要被你这不肖子给气死了。哪有做儿子的,这般打趣你老子的。”
冯氏因说道:“我是刚走到这儿,就被陈武家的拦下了。也不过是讨一句话的事儿。不然大冷的天儿,谁耐烦站在风地里同她们说闲话儿。”
原是陈老太爷因昨儿晚餐时多吃了几口肘子,夜里不克化,闹腾了大半宿,连带着老太太也未曾好睡。因此早上便起晚了。世人过来存候这会子,还没醒呢。
说罢,揽过二姐儿的手同陈氏相携进入上房。陈珪歪倾斜斜的坐鄙人首右边头一张太师椅上,听儿子陈桡背文章。陈婉则搂着陈珪的脖子撒娇儿说话。
陈氏便笑道:“嫂子尽管说我。你方才还在廊檐底下站了半日呢。”
陈珪又是嘻嘻的笑,口内回道:“也就是儿子我,竟白天想方设法逗父亲母亲一笑,换了旁人,在您二老跟前儿就跟猫咬了舌头似的,多没意义。”
言罢,又叮咛人奉告外甲等着的小子:“奉告你们老爷,好生管待张家老爷和张家哥儿。看着你们老太爷,不要叫他多吃酒。”
陈老太太见问,先是瞧了瞧时候,因笑向世人道:“只顾着闲谈说话儿,眼错不见,竟这个时候了。合该摆饭了。”
冯氏闻言,一时无语。因又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只见除陈氏头上应景儿的带了几根白玉簪子外,两个女娃乌压压的双环髻上只簪了两朵天水碧色的纱堆的花儿。母女三人俏生生立在本地,都生的花容月貌,粉雕玉琢,一眼望畴昔,公然赏心好看。只是映托着院子里头的残雪,倒是愈显薄弱了。
次日倒是气候明朗。下了几日的雪早在半夜就停了。如棉絮般的雪片儿洒在院子里,落在枯枝上,日光晖映,愈发白的刺目。
那小厮在外头一一承诺了。又见里头再没叮咛,这才彻身去了。
陈珪笑的很有促狭之意。用手指着背面说道:“还没起呢。”
说罢又笑道:“我现在要替那死鬼守制,不能穿色彩衣裳,已经非常委曲了。家常穿戴,嫂子好歹容我选个喜好的罢。”
陈老太太便笑道:“你们既然能想着我们,逢年过节也没忘了我们,便是故意了。我们又怎会见怪。何况天家的事儿,本就容不得一丝儿草率,天然要兢兢业业,当好了差。就如我们家老迈,常日里上衙点卯,也是如此,半点儿也错不得的。不然,岂不是孤负了天家的恩德,也孤负了上峰的信赖。”
陈家虽是官宦之家,然陈珪不过是七品芥豆之官儿,常日里吃穿用度只能说是殷实敷裕,却因职务所限,连官用的都收不到极好的,又哪能打仗到这些进上的好东西。因此世人自是对劲。冯氏亦再三的谢过,口内笑说道:“您也过分谦了。这么好的东西,何况又是进上的,我们常日里都未曾见过的。今儿也是托贵府上的福,才气沾沾皇气儿。欢畅还来不及,岂有嫌弃之理?”
陈氏便笑道:“哥哥也觉着好?昔白天只瞧见一家子的姊妹有这么穿戴的。我先前倒也没想到,是二姐儿偶然间说了一嘴。我想着也实在风趣,便叮咛针线上的人将我的冬衣也改成这个式样儿。”
冯氏猜疑不解。一旁服侍的大丫环见陈珪语焉不详,忙上前解释。
二姐儿便是低头一笑,因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妈就当真了。”
一时陈老太太又问冯氏家中酒戏筹措的如何,□□果菜可都预备安妥了。冯氏一一回过,陈老太太又问张家人甚么时候才到。陈珪看了看内里的天气,因笑道:“天儿还早着,老太太急个甚么。便是要来,好歹也获得中午罢。总不好早餐没吃,就带着阖家过来的。”
正说话间,便有外书房的小厮来回:“大爷问甚么时候摆饭?”
陈桡束手立在本地,只能唯唯应是。
陈珪便道:“如何不当真,这么成心机的事儿,连我也要当真了呢。”
陈老太太闻言,方不言语。又命丫头们摆早餐,饭桌上拉着陈氏的手不竭问长问短。左不过是一些“张家老爷多大年纪了”“为人如何”“张家太太可好相处”“儿子多大了”“在哪家学上读书”……
说罢,又向陈桡道:“你过了年就十二了,也是大小子了。功课上也该更加留意才是。就背这么一小段儿文章,还说错了两处,还不如你老子我。要这么着,我还如何希冀你将来能考进士,入翰林。”
冯氏见陈珪越聊越有兴趣,恐怕贰心血来潮叮咛针线上的人裁衣裳,忙开口打断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如何不见?”
邱氏听了这话,更加觉着陈家人通情达理,口内酬酢了一回。又说道:“豪门小户,也没甚么拿得脱手的。只是我们家老爷现在管着皇庄,倒是还能做些儿主。得知今儿要来府上,便装了两袋子御田粳米,熬粥是可贵的;另有一些庄上自产的果子野物儿,倒是比外头的强些,能着用罢,也是讨个好彩头。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冯氏侵晨先起来,筹措着老婆子和小丫头们扫落雪,擦抹桌椅,预备宴客的茶酒。陈氏带着大姐儿和二姐儿从房里出来,只觉北风劈面,由不得打了个寒噤。顺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上房,只见冯氏头上戴着紫貂昭君套儿,身上穿戴玫瑰紫压红缎滚边儿的锦缎长袍冬衣,大红洋绉银鼠皮裙,正站在廊下同管家媳妇说话。
陈珪转过脸儿来,视野扫过陈氏母女三人,目睹娘儿三个穿戴的非常类似,并排站在一处,倒像是三把子水葱似的。不觉乐了,笑说道:“这个模样儿倒好,打眼儿一瞧就晓得你们是一家子。他日有暇了,我们也做出几套一样的来。出去会亲探友穿戴上了,倒也别致。”
冯氏见状,便嗔着女儿陈婉道:“越大越没了端方,还不从你父切身高低来。”
冯氏转头,见着陈氏一左一右拉着大姐儿和二姐儿的手袅袅婷婷的走来。因尚在孝中的原因,母女三人穿戴都很素净。藕荷色的袄儿,下头白棉绫裙,款式花色且都差未几,远远看畴昔,不似母女,倒似姊妹似的。
陈氏因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嫂子如何不出来说话。站在这风口处,白冻坏了你。”
冯氏见状,便笑着同上房内服侍的丫头们道:“既这么着,也不必唤醒老太爷和老太太。摆布这会子且无事,叫他们睡个早觉儿罢。”
陈氏摆了摆手,因说道:“嫂子也是晓得我的,我是最不喜好甚么莲青、湖蓝、松柏绿的,好好儿的女孩子,何必打扮的那般老气横秋的。”
陈氏勾了勾嘴角,笑眯眯说道:“嫂子觉着如何样?这都是二姐儿的主张。我昨儿早晨首犯愁,不知该穿甚么衣裳好。还是二姐儿一句话提示了我。她说姊妹之间原有穿戴差未几的,人家都晓得那是一家子的姊妹。现在我们娘儿们三个穿戴一样,外人瞧了,也都晓得我们是一家子了。我思忖着,这话倒也有几分事理。昨儿早晨特特地翻箱倒柜,好轻易从箱子底儿找到了这么套衣裳。”
陈珪既走不得,他便也不让媳妇和后代平静。因而陈府世人都坐在上房内陪老太太说话儿——也不过是些车轱轳话。
冯氏无妨头,反倒吓了一跳。忙开口问道:“蕙姐儿如何打扮的和大姐儿和二姐儿差未几?倒叫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陈珪饶有兴趣的看着二姐儿,因说道:“二姐儿现在不大说话,行事倒更加有了章程。这么好的主张,你是如何想到的?”
陈婉嘟着嘴放开手,陈珪不觉得然的道:“她才多大了,过了年才十岁,还是个小女人呢。”
陈氏也都一一承诺过了。好轻易吃完了早餐,陈氏便要带着两个姐儿回房平静平静。岂料陈老太太并不放人,还是拽着陈氏的手一长一短的问个不休。陈珪机警,意欲躲到外书房避个平静,还未张口,便被陈老太爷看破了策画强留在房内。
正说话间,只听里头传来一声“不必了,已经醒了”。世人闻言,立时起家,只见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被人扶着从背面过来。陈老太爷笑眯眯说道:“年纪大了,不平老不可。不过量吃了那么一点子肉,便折腾起来。”
张允的媳妇邱氏带着女儿妍姐儿被陈府的婆子引着出去。见了陈氏并大姐儿二姐儿,邱氏眼圈儿微红,大年节下,也不好道恼,只含混的说了一句“苦了你”,便笑着同冯氏酬酢厮见。
冯氏闻言,便不再多说。转头打发了厨房里来讨示下的管家媳妇,笑向陈氏道:“外头冷,姑太太带着两个姐儿进屋罢。”
将将到了中午,公然有门房上的小厮来报说张家来人了。陈珪大松了一口气,忙脑筋混浆浆的拽着儿子迎出大门儿。陈老太爷则徐行踱至外书房等着,冯氏和陈氏则带着家中的姐儿在二门上驱逐女客。
陈老太爷没好气儿的瞪了陈珪一眼,一把拉过大宝贝孙子问长问短。
冯氏便皱眉说道:“这份穿戴打扮倒还新巧风趣,只是如许的气候穿如许色彩的衣裳,倒是更加显冷了。早知如此,当初做衣裳的时候便该选莲青,或者湖蓝才好。”
冯氏忙又引着邱氏和妍姐儿拜见陈老太太。邱氏便笑说道:“论理儿,早就该来拜见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只是庄上事忙,轻易抽不得身。六月时又换了一名督守寺人,更加不敢偷空儿了。只好赶到年下,地里的粮食也打好了,野物儿果子霜碳等□□都妥当齐备了,交了差,这才得空儿过来。还请老太爷和老太太别见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