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细雨润物去无声
容缓对这只簪子有些不测，此前她自购了一只素簪交予叔夫人，怎临时换了如此贵重之物？但时价此际，不好多问，先行回顾谢礼。
随在容缓身后的兰慧将手中食盒放下，取出四碟小菜，一盘新切鲜果，摆放在三人间的竹案之上。
这一日，容华只聘请了几位靠近之人参与，三位先生，隔壁的婶母，及族中的几位长辈。叶艾作为容缓老友，天然也收到了请柬。
方先生一手执酒，一手执箸，将琴萧瑟下来，容缓揽过，原是信手拨弄，继而曲音一转，成一曲《阳关三叠》，此时听得先生问语，答道：“是，再有几日。”
琴曲到了“三叠”处，她启唇低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端交……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多少巡！千巡有尽，寸心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紫荆轩内，高大娘才带人送来数套春装及金饰，兰慧苦心构思着式样与色彩的搭配，回过甚，却见容缓仍然披发简衣，坐在窗下美人榻上，眼睛未曾从手中书卷上偏移。
四月初八。
又是雨日。
本日一早，容华尚未洗漱，便得高大娘知会：因她生辰期近，城主欲在府内为她停止一场庆生宴，为了各处便当，近期请搬回府内。
他走近紫荆轩虚掩的院门，从两道木门的裂缝中，看到坐在落日霞光中的两个少女。
“城主，叶蜜斯本日并不住在府中，您可要与缓女人一同用膳？”容保问。
南奉言最擅兵法计谋，这两年来对容缓也是倾囊而授。在他看来，容缓在这方面的资质远胜别的，而在她向本身行拜师礼之前，便已受过最好的教诲。可惜造物弄人，那位远嫁他乡的容奢若非长女而是长男，必能创下一番基业，要么是驰骋疆场的战神，要么是搅弄风云的枭雄，实在教人嘘唏。但，面前的这个弟子也非男儿，她的将来又将是如何风景？
初中午分，容缓如时现身，身着水蓝衣裙，面上淡施脂粉，一根蓝色缎带束挽青丝，满身尽是好久未曾有过的新奇色彩。叔夫人作为族中长辈，持梳将她满头青丝绾于头顶，将一只栀子花形的玉簪贯入此中。
“现在看来，我们三人中唯一称得上‘慈师’的，竟然是脾气最坏的陈先生。”南奉谈笑道。
自从姐姐离世，容缓着衣便尽是素色，本日也是一身米白深衣。按平州女子成年前的民风，满头发丝仅打了一个双环髻披于脑后，一根素钗斜挺鬓角，皓颈苗条，柳腰藐小，整人却不再骨瘦伶仃，恰是纤秾合度。她长大了。坐在容缓劈面的叶艾，身上的鹅黄春衫在霞光中明丽飞扬，一如其夙来气势。
叔夫人将她扶起挽退席座，在她耳边悄声道：“这簪子是城主专为你打制，打成你最爱的栀子花腔式，端的是用了心机的。”
容缓想到了紫荆轩案头多出的那些木雕，每一样都是栀子花的形状，就连窗下，也多了数株紫荆花的花苗。
陈彻皱眉：“城主有婚约在身，缓儿仅是智囊之一，说甚么看与不看？”
两人坐在一处，多是叶艾说，容缓听，每成心趣横生处，叶艾笑声朗朗，容缓笑意粲粲，两人之间，不管神采还是氛围，皆见由衷。不过，这一静一动两人，晓不晓得她们在平城民气中该是如何的水火不容？
*
子衿院内，正厅廊下，方之青一手操琴，一手执棋，合法自娱自乐的当儿，陈、南两位来访，各执一壶清酒。三人对雨小酌，赋诗怡情，好生欣喜。
“缓缓……”
容缓明眸澄彻相对，道：“先生会有此问，是认定门生的糊口必定有所窜改吧？”
许是老天爷赏光，本日也是阴沉气候，连下了数日的春雨一夜间仿佛从未曾到临这方大地。在一轮红日的照拂下，府内仆人、丫环、厨娘、杂役尽皆出动，一早开端便为中午的家宴奔波筹划。
方之青深思很久，忽道：“莫非你们没有人奇特，缓儿本日为何要弹《阳关三叠》？”
容保会心，禀道：“是缓女人搬返来了，叶蜜斯也在。”
“身边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儿家相伴，眼中还看获得他女子么？”南奉言道。
容华为一个非奴非主非妹非亲的女子筹办及笄宴，叶为古对此有诸多不快，劝女儿需有一些计算与应对。叶艾满口应下，随即对镜理妆，欣然赴宴。
容缓琴罢歌歇，起家：“三位先生，门生另有一些功课未完，先行辞职。”
“缓儿再过几日便要停止及笄之礼了吧？”方之青问。
只是，这人间另有先来后到，更驰名正言顺。即使与叶艾从无厚交，这个男人也不再属于本身，伸进雪屋的那只手，已经握在另一个女子的手上。
他对本身天然是好的，好到不必再好。
方之青发笑：“最爱武道的奉言竟有如此细致之声，真真希奇。”
“兰慧姐姐不必催我，我今早已然沐浴过了，你选定了衣服与金饰，叫我畴昔就是。头发也不需求多做打理，叔夫人会为我绾发插簪，。”容缓淡淡道。
“是，门生记得了。”陈先生不似方、南二位那般萧洒随兴，有一即一，行事周正，却也是赐与她最多褒赞的师长。
院门轻响，容缓撑一把竹伞姗姗而至，嫣然笑语：“就晓得在这等可贵安逸的日子，三位先生定然有一场小聚，以是，门生做了几样小菜，为先生们扫兴。”
容缓掀睑，看着兰慧跃跃欲试的背影，心底感喟：这一日，终是来了。
这倒是奇了，明显前些光阴因为外出多日少有见面时候，本日怎舍得给了假期？方剂青心头不无纳罕，但小菜爽口，鲜果润喉，弟子也好看，坐得其利的是本身，何乐而不为？
方之青听着这首琴曲，“你可想过，你若及笄，糊口将有何窜改？”
近晚时候，容华返来，前去芳华苑途中，行经紫荆轩时，听得了一串笑语声。他看向身侧的容保。
三人看着那道已然长成的少女身影渐远，不由得齐声一叹。
三人也不再多话，各自闭目聆听。
“是，小的晓得了。”不但晓得，并且非常晓得。城主对缓女人的用心，端的是深切呢，但愿，及笄宴后，统统人都能称心快意。
*
宴会设在芝兰轩内。
“本日，有诸位长辈，有缓缓师友，本城主有一事要与各位申明。”容华踱下方台，立定在芝兰轩当央，“本城主不日即将与叶家蜜斯完成大婚，婚期已定，而后会以布告公布全城。”
容缓安然领命。
方之青暗叹：城主看着如此的妙人，怕是不管如何也不能放她自在了罢？
本日，需求推出一个明艳不成方物的缓缓。
“缓儿三日前交来的那份功课甚好，明显已将八卦阵图精华实在体味了。”陈彻对这弟子委实对劲，“如有一日用于实况，还须多方考虑，莫似为师之前那般一味拘泥于书中所授。”
三人微怔：他们这弟子爱书成痴，对乐律、歌乐之事向来都无甚热中，本日竟这般兴趣，实属可贵。
本日，她身穿一袭雪色深衣，除袖口、襟绣隐见些许翠色竹叶，周身高低不见任何金饰，却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好似从画中走来。
一首琴曲罢了？这但是拜别之声。那孩子做事向来未曾无的放矢，今儿冒着细雨赶来，为他们操琴唱歌，莫非只是为了给三个老头子尽一尽弟子的孝心？
“缓儿本日没到城主书房当差么？”方之青问。
南奉方深知这位老友的刚强，偶然为了这事掀起一场辩论，遂一笑置之。
子衿院内种了半院青竹，春雨霏霏滴落其间，令得沙沙有声，加这一曲缓缓而来的琴音，添得几分幽幽古情。
方之青含笑：“缓儿开端学会用题目答复先生的题目了呢。”
容华回身。
容缓亦笑：“是先生教得好。”
“一首琴曲罢了，有何希奇？”南奉言不解。
叔夫人寡居多年，身前清冷，得意容缓伴随，生命便多了几分温度，又因见她与容华郎才女貌，只盼天下有恋人终立室属，至于其他，又岂需求一介妇人去多思多虑？
兰慧深知这小姑奶奶的脾气，催也无用，也便将全部心机用在了服饰的遴选上——
陈彻也点头。
而后，她低眉覆睑，用心侍弄指下琴弦。
容缓盘坐在一旁竹簟上，边分置三双竹箸，边摇首道：“本日城主许我休假。”
“不必了。”她这两年决计冷淡，他也未曾逼她附近，现在她已成年，他也必须完成大婚，他们已没有了拔河角力的时候，“本城主另有一堆公文要理，你去盯紧及笄宴的筹办事件，莫再理睬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