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我只有一个妻子
我抿了抿唇,笑道:“妾身沈宛,公子若要如许唤倒也何尝不成。”
这声音如此温暖,如此温润,如此清雅。我还记得这声音在床畔替我读书,记得这声音传出的那句,我同你定三生之约,记得这声音说,下辈子我去找你。
我起家福了一福,清楚内心早已难受的揪成一团,可面上却需得挂着迎客的礼节,笑道:“还未就教公子贵姓大名。”
那人起家,徐行朝我而来,直至已到屏风面前,竟然生生站住了。
窗外,已是沉沉如烬的傍晚。落日携着晚风,烧尽了最后一丝苦楚的余焰。
我抱了琵琶一向坐到中午,屋门被人“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
小鱼一时语塞,她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未出阁,如何能对我感同身受呢?
世上的事儿千变万化,又有谁说的准呢。
提及此处,她仿佛有几分羞赧,月色如华,映了她满面绯红如霞。
我本觉得我的故事便到此为止了,日子惯如平常,算来我已然也有些积储,便不肯在风月场合过量逗留,便办理了行装,决计拿这些钱本身做些小买卖。
应我的是清澈微哑的声音:“如何?”
我微惊奇,听得小鱼脆生生隧道:“沈姐姐,你哭了。”
我隔着屏风,屏风上头的人影颀长清癯,我理所当然觉得是顾公子来了,便笑道:“妾身等了公子好久了。”
可如我普通,出身不差,做了当家主母,不终究也是身不由己么?
我闻言心伤,便也揽紧了她,叮咛道:“入了高门大户,言行举止皆要谨慎,事事以当家主母为尊,不得僭越,晓得么?”
我同鸨母说好,今儿个便再做最后一日,大师就此别过。
她闷声应了,小声道:“我如果出身好些,何至于看别人的神采?”
他不敢出去,我亦恨不能躲出千万里去。
两相对望好久,他轻笑一声,哑着嗓子,开口:“绾绾,是你么。”
他凝睇了我好半晌,可那目光却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小我。
我咬了咬唇,极力压住已经颤抖着哽咽的声音,笑问:“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我心中暗自苦叹一声,却还是笑言:“日子都是本身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姐姐做不得主。”
屏风外的人咳了几声,气味不稳,仿佛是久病未愈的模样。
他深思半晌,又道:“你的声音是最像的...我还觉得...”
“公子看来已过立室之龄,又端得一身风华气度,倒并不像无妻之人。”
我同他两双眸子对上的一刹,我的心毕竟还是颤颤巍巍地哭出了声。可他那双本含着希冀的,同昔年一样沉寂如深井的眸子里,完整地暗了。
我内心一紧,他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了?瓜尔佳氏同颜氏皆在,这两人便照顾不好他么?
他抬了抬眼皮:“我来找我的老婆。”
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姐姐是想本身的孩子了。”
我叹了一声:“姐姐也很想劝戒你几句。可小鱼,姐姐本身的日子本也就是一败涂地了,又如何劝戒你呢?”
我如何也没想到,我此生同他另有相见的机遇。我也不会想到,即便是相见,我却已沦落烟花柳巷多年,而他身子渐弱,衰颓不堪。
我呷了口茶,一只白净却并不细嫩的手重柔覆上我的眼睛。
“连劝戒也没有么?”
他淡淡地说:“你眼睛像她。”
我话音方落,他便抬眸,一双空黑的眸子冷冷地望着我:“你说错了。我只要一个老婆。”
面前蓦地一亮,倒是他将屏风一把扯开了。
我下认识地摸了摸本身早已改头换面的脸,那早已不是卢绾衣的面皮了。惠嫔的药令我死了一回,醒来时,便再不是昔日模样了。
窗外春光如炽,梨花如雪,桃花如霞。歌女旖旎美好的歌声从不远处幽幽飘来,糅杂着青楼里特有的脂粉香气,直叫人软了半边骨头。
我亦含着笑,很有些贪婪地将他高低打量了个遍,听得他淡淡地苦笑一声:“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她不会作词...”
想来,这便是那药的企图。就此隔断此生,统统重头再来。
她满心不肯地慢吞吞地站起家来,好轻易挪到门外,却又游移着转过身来。我料定她有话要说,便笑道:“如何啦?”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细弱蚊蝇地开口道:“姐姐,你说,我嫁给王公子,好不好?”
我发觉出几分非常来,顾公子是日日都来的,如何就会俄然一下病成如许?
他寂然地跌落进圈椅里,他这些年清癯了很多,两颊已然凸起出来,身上的长衫松松的扣在腰身上,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她发觉出亦是如此,便替我将心中那声感喟叹了出来,下一刻,纤细的身子已然投到我怀里,紧紧搂住我,哽咽道:“姐姐,我如果嫁了,便再见不到了。”
他如此,才说了他进门来的头一句话:“我是来瞧你的。”
我没有说话。
我也未几言,只是赶了她道:“还不归去吃晚餐么?”
待他缓了神,我游移道:“公子不是顾公子罢?”
我起家,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畴前我来时不过半大的孩子,现在竟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光阴贪念,仿佛隔世。
他似是早已不在这世上了,一双眸子凝转过来,浮泛而有趣,唯有一个“死水微澜”方能概括一二。
我如五雷轰顶般,浑身都僵住了,忍不住建议抖来。本来那位看过我的诗词的人,竟是他!
他怔怔地凝睇了我半晌,唇畔扯出一抹绝望而凄冷的笑来:“是鄙人冒昧了。女人原不是她。”
我并未上心,只是笑道:“妾身打明儿个起,便再不涉足这烟花柳巷之地。念及公子平日对妾身多加照拂,临行前,总该同公子说一声。”
即使他生下来那一日,我便从没看过他一眼。可毕竟是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能不惦记?如何能不想?
鸨母虽不痛快,但我毕竟没卖给她,且这些年间赚了很多也没少了她的,便只嘟囔抱怨两句,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