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审
萧清婉淡淡一笑，道：“我且先问你，贵妃透了尤尚仪来与你相与，你都说了些甚么？”青莺就想了想，将昔日与尤尚仪说过的事儿一一说了。萧清婉问道：“就这些，没别的了？”青莺道：“奴婢记得清楚，再没了。娘娘晓得，现在的奴婢是再不敢扯谎的。”萧清婉便微微点头道：“就这些，倒也没多大的毛病。虽是你克日言行可爱，但毕竟也是顾忌家人的原因，论起来也有可悯之处。看着往昔我们的情分，我且不发落你。既然你一家子都到了我们府上，你就放心在宫里奉侍罢，今后有你们的好呢。”说着，又笑道：“夜深了，你去罢，叫了穆姑姑出去。明儿该你上宿，就和明月换了，今后挪一挪，歇上一日罢。”青莺听了皇后这般安排，心中有些不成置信，既惊既怕又感念皇后恩德，便重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就出去了。
是夜，过了半夜，天上起了些风，几片云朵遮住了玉轮，地上就更加显得暗了。
青莺因着双手被缚，被李明贵背后一推，一个踉跄，行动不稳，一头撞进了阁房。她好轻易稳住身形，定睛望去，才见室内灯火透明，皇后就端坐在床畔，身上锦袍绣带划一，只头发并没挽起，只披在脑后，正自双目炯炯的望着本身。
明月进房，端端方正的给皇后磕了头，就将那小布包双手捧过了头顶。穆秋兰接了畴昔，就解了包裹的结扣，自里头翻出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两锭金元宝，另有几页手札，便亲手奉到了皇后跟前。萧清婉扫了一眼，拿起那几页纸看了一遍，笑道：“青莺几时得了这么多犒赏，竟没叫穆姑姑记了册子，本宫是一点儿也不知。贵妃也当真宠遇于你，不但赏了这么多的好玩意儿，还将你爹娘同你那不成器的哥哥都接进了京。怪道这才进宫几时，你眼里就没了本宫这个皇后了。”青莺自知理亏，也不发话，只是垂着头任皇后数落。
萧清婉俯身拦着了她，拉了她起来，温声道：“若我当真要发落你，早将你送到掖庭局了，你这时候怕是已经没了命了，哪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同我说话？”青莺便止了抽泣，只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后，却见泪眼昏黄里，烛火摇摆着，皇后的脸竟是有些不甚清楚。
一世人押着青莺进了坤宁宫，径直转到东暖阁前。文燕见状，面上微有不忍，却毕竟一语未发，只是打起了帘子，就低了头立在一旁。李明贵便将青莺推动了阁房，穆秋兰跟着也走了出来。文燕又放了帘子，叫那起小内监散了，本身就守在门边。
那麻绳极是粗粝，捆人的寺人动手又重，顿时便将青莺手腕上柔滑的皮肤磨破了一层。青莺是自进了萧府，就陪侍在萧清婉身边的，那里吃过这类苦头，但念及本身做下的事儿，又瞧着李明贵、穆秋兰铁着脸的模样，知同他们无话可说，只好抱恨忍了。又想到待会儿不知皇后要如何措置本身，心中不由惊骇起来，面上却还强撑着。
青莺面上一阵犹疑，嘴张了几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却听萧清婉淡淡道：“是尤尚仪罢？”青莺身子一颤，低了头，心中动机一转，又忙昂首道：“奴婢自进宫后，同尤尚义并未有来往，娘娘想必是听错了。”萧清婉浅浅一笑，道：“你先别急着说话，本宫另有些物事，要你瞧瞧。”说着，便看了穆秋兰一眼。穆秋兰便出去，对在门外守着的文燕道：“娘娘叮咛，将明月传来。”文燕应喏，走到西偏殿，宫女平常所宿之处。进房见明月穿着整齐，就在床边坐着，便道：“娘娘传你畴昔。”明月取了枕边放着的一个小布包裹，就起家，往外走去。文燕却立着不动，待明月走到身边，禁不住道了句：“你能忍心么？”明月面色淡淡，道：“既然她容不下我，我天然也容不下她。”说着，便超出文燕，独自往东暖阁去了。
青莺不知皇后此举何意，虽是被捆缚了半晌手脚麻痹，却还是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萧清婉自枕头底下取出一封手札，掷在她面前，道：“你本身看看。”青莺见函件封口上盖着坤宁宫的戳子，知是外头递出去的，心中猜疑，就抖动手拆了信，看了几眼，面上一阵惨白，泪便止不住的扑簌簌的下来了。萧清婉起家上前，轻声道：“你自七岁进了萧府，便一向跟在我身边。你且抚心自问，我几时拿你当过物件儿？你们四个虽是一道伴我长起来的，但毕竟是你与我更靠近一些。绛紫文燕不消说了，当时候还不晓得在哪儿。就是明月，也是上房里拨过来的。我们一处长了这么大，以往有甚么事情你不对我说？如何到了现在，竟生分起来？你家里既有难处，为何不跟我说？倒硬叫我本身查出来？你把事压在心底里，倒任由外人调拨，拿捏了家人威胁于你。你克日做的这些事儿，如果成了，我失了宠倒了霉，你也落不着甚么好。如果不成，这些事儿是你本身个儿做下的，通不与贵妃甚么相干，她天然将你丢了出来，不闻不问，死活由你。你没了性命，你那爹娘还能希冀贵妃替你照拂么？”青莺泣不成声道：“是奴婢油蒙了心，被贵妃扣了父母，就慌了手脚。又见娘娘连日的启用新人，内心没着式微的，就犯下了胡涂事。奴婢任凭娘娘发落，要杀要剐都随娘娘，只是求娘娘看在往昔的份儿上，不要难堪奴婢的父母。”说着，便连连叩首，撞地有声。
坤宁宫内，除却上夜的寺人宫女，余人早已安息了，四下一片沉寂，唯有风过树梢的沙沙之声。青莺自西暖阁里出来，避开了上夜人的耳目，打偏门下了殿，快步走到了正殿阶前。她四下张看了一番，见附近无人，就揭开了那青瓷缸子上的木头盖子，见内里黑幽幽的，一眼看不到底，就自腰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颤动手拆开了，现出些红色的粉末。就要抖进缸中，她心中却微微游移，手上便就缓了缓。只这一瞬，忽听一人道：“夜这么深了，青莺女人不去安睡，跑到这儿来所为何故？”
这般打量了一番，青莺就跪了，凄怆一笑，道：“本来娘娘早已狐疑了奴婢，本日竟是特特为奴婢设下的局。”萧清婉冷着脸，并不发话，只望向穆秋兰。穆秋兰会心，出去端了一瓦盆水出去，放在青莺跟前。青莺见那万盆中一泓净水，有两尾小鱼正游的欢乐，心中不解。穆秋兰便拿出了那纸包，展开来，将药粉抖进水里。斯须，但见那两尾方才还瞪眼吐泡的小鱼翻了肚子，飘在了水上。青莺就软瘫在了地上，萧清婉这才冷冷道：“你另有何话可说？”青莺心入彀较了一番，开口强辩道：“娘娘还要明鉴，这药粉也是奴婢问旁的宫女要来的。说是能防鱼虫疾病，夜里投水最好。奴婢只想着皇宫中各种药食管束森严，那里会推测药粉有毒？且那药粉，奴婢自拿来就在屋内放着，那屋子又不是甚么禁地，甚么人都能进得的，奴婢又同明月一屋住着，还望娘娘明察。”萧清婉就笑道：“夙来只道明月是个能说会道的，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辩才出众的，是非吵嘴倒置到如此境地，还一句话就扯到别人身上，本宫往昔还真是小瞧了你了。本宫且问你，你既说这药粉是从别处求来的，那是谁给你的？”
青莺瘫在地上，好半晌才渐渐的道：“反正我们如许的人，就是你们这些做主子的手里的物件儿，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欢畅了就捧，不欢畅了就往下踩。在你们这些主子的眼里，我们主子是不算人的。我再不想体例，过了这日子，还那里有我的活处？”萧清婉就轻叹了一声，对李明贵道：“李公公，松了她的绑，你们就先出去候着，待本宫传唤再出去。”穆秋兰忙道：“娘娘，没小我在跟前，恐这婢子肇事。”萧清婉道：“无妨事，你们且去罢。”李明贵听皇后叮咛，就松了青莺的捆绑，三人一道垂首退了出去。
萧清婉又道：“这外头的手札进宫，过内侍省是需求盖上各宫的戳子的。依着贵妃的周到心机，想必是要你看了以后就烧掉。你思念家人，竟没烧了，可就成了本日的把柄。”青莺低声道：“她派人将奴婢的家人自乡直接来，又给奴婢的哥哥谋了份差事。奴婢怕她逼迫家人，又听她说只是削了娘娘的恩宠，并不是真的关键娘娘，就听了她的话。且……且奴婢思忖着，皇上常日里待娘娘极好，就是真没了这些鱼，也一定……也一定就冷淡了娘娘，想着不打紧。”萧清婉痛斥道：“你胡涂昏聩！天子的爱憎，常常只在一线之隔，厌憎一小我又比爱好一小我更轻易些。邱婕妤能因着一把扇子就就义了自个儿的性命，本宫的出息也极有能够折在这一缸鱼上！且本宫听着你早上在这屋里绣屏前转悠，袖子里藏着把剪子，是想在这绣屏上脱手脚罢？虽是皇上一定就因这些见怪于本宫，但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长此以往的连消带打，本宫必定得宠。这皇廷大内，没了恩宠，只依凭着娘家，又能到得那里？前朝的段皇后，还是司马大元帅的令媛，不也说废就废么？！还缠累了她段家满门！如果本宫倒了势，你就没了用处，且你替贵妃做了这么多事。贵妃的性子，心狠手辣又难容人，你真当贵妃能让你好好活着？便是你那爹娘兄长，也一定能落个善终！”
青莺不防此变，身子一抖，就攥了那药包夺路逃去。那人大声呼喊道：“李公公，快拦着她！”话音才落，路边树丛山石以后便跃出几个行动健旺的小内监，向青莺奔去，领头的便是坤宁宫掌事寺人李明贵。世人拦了青莺去处，青莺见势，心知是躲不过了，就扬手欲将那纸包里的药粉随风撒了。李明贵一个箭步上前，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她还待扭动扎挣，早被众内监一拥而上按在了地上。穆秋兰上前，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药包，就笑道：“青莺女人好兴趣，深更半夜还来喂鱼。”青莺虽知不能幸免，嘴里还是强辩道：“我不过是白日里见着鱼不精力，问了旁的宫女，她给了这些药，说是夜里投喂药效最好，才如此行事。我是娘娘身边近身奉侍的宫女，你们这般待我，不怕娘娘见怪么？！”穆秋兰嘲笑道：“青莺女人好一张利口，睁着眼睛说瞎话，你那嘴里，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我们也只是听叮咛拿人，你有甚么话，还是去对娘娘说罢。娘娘，但是等着你呢！”说着，便对李明贵道：“李公公，还是将这婢子绑了去，怕她一会儿狗急跳墙，按不住伤了娘娘，我们可担不起这干系。”李明贵早命人备下了麻绳，听穆秋兰如此说，更不打话，令小寺人将青莺双手负背的捆了个健壮，推着往宫熟行去。
一时穆秋兰出去，见皇后在床上歪着，就上前道：“娘娘，您竟就这么放过她了？”萧清婉淡淡道：“原也没想着真要她性命。只是她性子过分刁滑，不落实了铁证，她是不会认的。”穆秋兰道：“奴婢晓得青莺是娘娘的陪嫁，与旁人分歧。只是这等背主忘义的主子，娘娘不怕她今后又与贵妃串连么？”萧清婉坐了起来，让穆秋兰上来替本身脱了外袍，才道：“本宫往昔的一些私密事体，她晓得的太多。虽是本宫并没把柄在她手里，但端的送到掖庭局去，把她逼急了，嚼出些甚么话来，听到的人多了就不好清算了。论起来，她本也不是如许的人，只是心气儿太高，又被贵妃拿住了家人。现在她家人都到了本宫府上，恩威并施，再着人公开里看着她，也不怕她再做出些甚么来。且本宫留她，还另有别的用处。”说着，悄悄叹了口气，幽幽道：“到底，她也跟了本宫近十年了，真要到了这个时候，本宫还是有些下不了狠手。再者，她并没将本宫那些极要紧的私事儿说与贵妃，只看在她心中尚存昔日恩德的份上，这一遭，本宫就饶她一命。”穆秋兰听了，也就笑道：“娘娘是个重交谊的，但论这一点，贵妃娘娘便及不上呢。”
萧清婉冷冷一笑，道：“贵妃只知用强，拿捏别人的软处，本宫瞧她迟早得倒在这上头。且贵妃此人，生性多疑，她既要扣着青莺的家人，却又怕他们靠不住，私通动静。竟只是将他们一家子安设在了城郊的一处院子里，倒叫本宫母家等闲就查了出来。如果贵妃将他们都放在他哥哥府上，还真要多费一番手脚呢。”穆秋兰听着，便问道：“眼下青莺与明月两位女人已是翻了脸了，娘娘可要叫她们分开来住？”萧清婉道：“不必，还叫她们在一处住着。”说着，竟连打了两个呵欠。穆秋兰忙道：“闹了这么一出，这都将近五更天了，娘娘从速歇下罢。”言毕，就奉养萧清婉睡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