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秋狩（二）
安亲王将手一拍，道：“如许横野的牲口都能为皇兄所猎，可见皇兄神武！”永定王接口道：“如许的黑熊，少说也七百多斤，身材健硕，行动矫捷，善能做人立扑人，脾气又极机灵，那爪子略蹭下就要刮掉好大一块皮肉。皇上单身一人，竟能狩得如此庞然大物，可见皇上乃真龙天子，彼苍庇佑！”赢烈心中对劲，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微微一笑，道：“朕走得急，马又跑得快，一时撞上了罢了。山中猎物丰富，三位贤弟自会有所收成，说不准还越了朕去。”那二人便虚应了一番，都道：“臣弟如何能与皇上比拟？”
永定王夙来不善言谈，只是说道：“臣弟来时，恐皇上猎物丰富，反成累坠，叮咛了张鹭生驱车过来，想必就要到了。公然皇上猎得一头黑熊，这熊罴身形庞大，不能照顾，就叫他们来拖了归去罢。”赢烈道：“你思虑的且是全面。”
赢烈此次打猎初度到手，便猎得如此巨物，恰是兴不成遏，待世人安设安妥，便又翻身上马要往前去。三王恐被天子甩下，前头再遇着甚么猛兽，也忙上马跟了上去。还是永定王心机精密，让一队禁军同张鹭生留在原地等待动静，另一队就摈除了獒犬，远远的跟着。君臣四人，又往密林深处行去。
那赢纬便夸夸其谈，自吹自擂了一番，赢综又在一旁添油加醋，将本有三分的惊险足足说成了十二分。赢烈虽对赢纬言行不入眼，却因着是宗子，其母又是本身跟前的白叟，又见着赢纬猎物中兔狍獐鹿百般皆有，也装了一车，倒也算得上丰厚，便嘉许了几句。就下旨回行宫用膳。
司徒仲就看着赢绵，低声道：“本日看着皇上单独一人射死一头黑熊，足见皇上盛年，身强体健。来日方长，此事还要从长计算，水滴石穿总能见个效验，倒暴躁不得。”赢绵道：“并非只为此。”说着，又道了句“可惜了。”司徒仲不明其意，想了些别的事，便就笑道：“二殿下本日林外说的话且是好，不独贡献皇上，也贡献了皇后娘娘。现在谁不晓得，皇后娘娘得皇上爱好，琴瑟调和，伉俪恩爱。只贡献了皇上，怕皇上还不奇怪，贡献了皇后娘娘，怕是皇上就能高看一二了。”赢绵听着，心头出现一阵苦涩，没有接话。
赢烈望着荣亲王，见他两鬓风霜，面若橘皮，弓着身子，貌似恭谨，眼蕴精光。贰心知先帝在时，暮年间西南曾出兵变，荣亲王奉旨领兵前去讨伐，立下赫赫军功，现在虽是挂了兵符交了帅印，军中仍很有声望。赢烈心念微转，略忆了些旧事，便开口道：“既是亲王如此说――传朕旨意，马上将皇宗子遣送回京，禁足府邸，三月不得外出，另着左谏议大夫林淮南前去教诲，三月以后朕亲身督查。如有长进，改了这些歪风邪气，便罢。若还是这般，必然重惩！”言毕，就令禁军统领魏晓年着人整队送皇宗子回京，也不再听旁人话语，就叫散了宴席，大步仓促返回了寝殿。
走至院内，但见月白露清，微风送爽，恰是良宵。赢绵走到一棵老槐树下，看了会儿月色，司徒仲也悄悄走来，低声笑道：“想不到来前递畴昔的那包药，他竟当真用了。”赢绵瞧着天上的弯月，淡淡道：“赢纬身无长物又非常自大，是不肯在人前亏损的。赢综与他半斤八两，只多了些小聪明。他们打不着猎物自会行此活动。”说着，又问道：“你递药给他们时，没旁人瞧见罢？倒恐天子一时想起来，问起毒药来源，我们不得洁净。”司徒仲道：“是日前，大皇子本身说府上闹老鼠，买了很多猫也不见效验，问我可有甚么体例，我才带了那包药给他。他们寻不着我们。”赢绵听了，微微点头，又叹道：“可惜了！”
本来赢纬常日里游手好闲，不思正业，又那里练习过骑射。同他一道的赢综亦是纨绔后辈，二人在山中转了半日，还是未有所获，恐归去人前欠都雅，又怕为天子怒斥。赢综便对赢纬悄悄出了这个主张，赢纬是个没成算的，立时便应了。二人斥逐了跟班，以随身照顾的饼饵肉糜裹了穿肠毒药，散在草丛林中。一下午的工夫，倒还真药倒了很多兽类，赢纬就拿了二人的弓箭在每头猎物尸身上补了一箭，赢综心机略细的，特长巾抹了众兽口鼻处血，才呼唤了人来抬。故而这二人才比旁人出来的晚了很多时候。旁人只道都来打猎，那里想到他们竟做下这等活动。依着往年旧例，大家打猎所得之物，皆由大家带回措置，算作皇家犒赏。若非天子下旨晚宴烹调猎物，还真被这二人蒙混了畴昔。
赢烈听此言有理，便下旨道：“将皇宗子残剩猎物，抬三头上来。”外头侍立的内卫便去了四人，未几时就抬了一头鹿、一头狍子并提了一只野雁上来，兽身上皆插着大红翎羽的箭矢。赢烈就对左边坐着的骠骑将军夏侯仪道：“你来切剥。”
三王各自下顿时前，见着头巨大的野熊尸横在地，左眼上插着一支羽箭，虽是已断了气，但看那形状龇牙咧嘴，狰狞可怖，不由都出了身盗汗，心中皆悄悄光荣。
赢烈看着赢纬这般模样，又听了夏侯仪的话，心中肝火更加炽烈，好半晌才面若寒霜的道：“你欺君罔上，心术不正，平常嬉游颓靡，荒废艺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三岁孩子都晓得毒死的植物人不得入口，你竟不知，有辱皇家颜面！”一语未了，才待下旨。那荣亲王却列席躬身道：“皇上且慢，容臣一语。”赢烈看了荣亲王一眼，道：“亲王尽管说来。”
话休絮烦，转眼便是红日西斜，林中寒鸦归巢，北风四起，世人连续出了林子。倒是赢绵三人先行出来，赢烈同三王掉队返来，荣亲王早在原地候着，见世人出来，忙迎上去，先问了天子安好，又看了一回世人猎物，见了天子所猎黑熊，少不得又阿谀一番。因瞥见赢绵所猎之物很多，便捋须笑道：“二殿下比之往年有长进了，箭术精进了很多，臣瞧着好些猎物竟是一箭贯喉的，很有皇上当年的风采。”
夏侯仪领旨，便上前，取了宫人手里递上的小刀，顿时就将那三头兽尸开膛破肚。只见那野兽肚子里的内脏泛出乌玄色彩，污血横流，臭不成当。世人都掩了鼻子，赢烈便望着皇宗子，沉声问道：“你另有何话可说？！”赢纬更是面如土色，暮秋的气候，汗似雨下，瞪着眼睛，张着口，喉咙里咕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赢绵便谦善了几句。赢烈听着，扫了赢绵车上所载猎物一眼，见着此中很多狐狼之属，便道：“你本年的猎物倒是比往年略丰。”赢绵忙躬身道：“还是父皇得天所佑，神武过人，儿臣及不上父皇半毫。”赢烈又随口问道：“你打了这很多狼和狐狸，是做甚么使？”赢绵便回道：“儿臣思及气候转寒，想为父皇做一条狼皮褥子。那几只火狐，给母后做一件大氅。”赢烈见他贡献，心中略有所动，但转而又忆起其生身母亲，便只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未几时，张鹭生已带了两队禁军，驱了大车前来，见了那头黑熊，也咋舌了一番。便就按着天子叮咛，世人七手八脚的将黑熊抬至车上，又用麻绳捆好。
赢烈寒着脸，看着赢纬，缓缓道：“这箭矢还在朕案上放着，离得老远，你就瞧见了？”赢纬张口欲辩，却见司徒仲整衣列席，跪下禀告道：“启奏皇上，为记大家所获猎物，箭矢现在想必还未撤除。只这一件，不成做信，不如拿大殿下旁的猎物来，当众切剥验看。如果有毒，御膳使所言当是不虚。如果无毒，此事还当再查，以还大殿下明净。”
少顷，君臣正自饮宴欢乐，那御膳使忽从背面过来，请张鹭生报了天子，就哆颤抖嗦上来跪禀事由道：“臣自接旨，选了几样猎物到厨下。不想御厨洗剥了一只香獐，竟见其脏腑乌黑，臭不成闻，竟是中毒而死。如许非命的兽类，人若吃下去，必定也要中毒。臣不敢坦白，故来报知皇上。”赢烈听了，顿时大怒，他本就是有了几分酒意的人，立时发作起来，喝退了堂中歌舞的伶人，道：“去给朕查！究竟是谁敢如许捉弄朕！”堂中世人不防此变，都噤了声，一时四下沉寂一片。
那御膳使早料天子必有此问，有备而来，当下回道：“禀告皇上，因大家所使箭枝上翎羽分歧，臣已将那獐子上的箭矢带来，请皇上一观。”赢烈便道：“呈上来！”御膳使便自怀内取出一支羽箭，交由张鹭生。张鹭生又捧至天子跟前。赢烈才看着那箭矢上绑着大红色翎毛，一彷徨宗子赢纬便自席上滚了下来，手脚并用爬到御前，伏在天子席前，面无人色的连声道：“父皇，父皇，必定是有人栽赃于我！”说着，又指着御膳使喝道：“我同你有甚么过节！你这厮为何信口雌黄，谗谄于我！”
回至行宫，世人休整了一番，又齐聚芳信堂。宫人奉上了晚膳，赢烈笑道：“本日是秋狩第一日，大伙儿收成不菲，无妨立时就拿了猎物来烹调入馔，也为明日博个好兆头。”世人齐声道好，赢烈就命令将小我猎物选了一二送进御厨，交由御膳使打理。天子便同众臣喝酒笑谈，一时又有歌舞排上来，芳信堂中筝排雁柱，歌按新腔，谈笑晏晏，笑语不断。
世人送走了天子，赢绵见着堂上宫人忙着清算残馔，荣亲王、赢综并几位将军正在安抚兄长，赢纬则是早已颓在了地上，好轻易才为人扶起，堂上正自慌乱不堪，便就迈步出了大堂。
荣亲霸道：“皇上，大殿下此举虽是荒唐，究竟也是好胜心切。考虑起来，也是为着皇家考虑，不过一时入了歧途，也仍有教诲的余地。殿下年纪尚轻，如果一昧严惩，撤销了他这段心机，反而不美。不如待秋狩结束，请大皇子回府闭门思过，另着大殿下的教员――林淮南林大人上门，以贤人之训日日教诲，假以光阴必能转会正道。皇上觉得如何？”
又过了半晌，皇宗子赢纬才同着赢综姗姗返来。二人先拜了天子，便同世人谈起此次打猎景象。
夏侯仪看了一回兽尸，又回禀道：“启奏皇上，尸身上的箭矢似是猎物身后再以弓箭射上，这三头牲口皆是死于中毒，并非射杀。”皇宗子赢纬才突地开口道：“父皇，儿臣……儿臣当真不知这毒死的植物人不能吃，并非并非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