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说毕,便退了出去,令那女医出去,与她看了身上的伤处,也是如前普通说法。王旭昌便留了两盒药膏,开了一剂方剂,去了。
她得宠之时,永和宫每日来宾盈门,前来凑趣阿谀的络绎不断,大门一敞,从早到晚都清净不了。现在,她式微下来,宫中之人最喜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另有谁肯踏进永和宫的门槛?永和宫中,一时门可罗雀,冷僻非常。正应了那句老话:时不来谁来?
开初,武蕴蓉还道天子于己,总有三分情义,即使本身伤了脸,总还会爱惜一二。岂料,自这日以后,天子竟如鸿雁南去,再不见踪迹。武蕴蓉日日望眼欲穿,却再未曾盼来圣驾来临。使了宫人出去探听动静,不是皇上又忙于朝政,将来后宫,便是招幸了旁人,竟好似已将本身忘怀了普通。她心中焦心不已,只望脸上伤势快快复原,好能再度得幸。岂料,她脸上的伤痕,迟迟不肯收口结疤。请了太医前来诊治,也说不出是甚么原因,药膏换了四五种,却总不见个效验。本来,她到御前奉养的时候极短,赢烈不过是爱她姿容娇美,并无几分实在的情分。现在看她脸孔损毁,瞧来生厌,便只叮咛底下好生服侍医治,他自家却不肯再来了。
金环一见是她,虽是心中有火,但到底她是个主子,只得陪笑说道:“奴婢没瞧见李秀士在这儿坐着,是奴婢的不是,秀士不要见怪。”李秀士却得理不让人,一手叉腰,指着金环骂道:“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在这里坐了半日,你瞎也来?睁着那俩屄洞穴是做甚的?不如挖下来喂狗!下作的娼妇,连你这么个毛崽子也爬到我头上来了!每日里熬药,烟熏火燎的,把人呛也呛死了,吃下去也不顶用,还熬个鬼!浑身的倒霉,自家不利还罢了,还要拖累旁人!不是被她缠累,周美人能出去?!有本领把人弄出去,倒把皇上拉来呀!之前那股子浪劲儿呢?整日躲在屋子里装病,甚么东西!”
入得门来,赢烈见一面镜子摔在地上,武蕴蓉坐在椅上,泪流满面,宫人皆跪了一地,心中揣测其情,便温言安慰道:“这是如何了?不过是些小伤,何必如此难过?”说毕,便向宫人叮咛道:“你们主子难过,也不晓得劝劝,倒任凭她哭,一时哭坏了身子可如何好?打量着皇后怀着身孕,宫里的事没人管了?奉侍如许不消心,一个个都该挨罚!还不快去拿热水来!”金环闻令,仓猝起家,快步往外头去打水。赢烈便在武蕴蓉身侧坐了,握着她的手道:“太医不是说了,不碍事么?快休哭,落了疤就不好了。周氏已为朕重惩,她敢如许害你,朕定然不会轻饶于她。”武蕴蓉闻言,才垂垂止了抽泣,一面拭泪,一面说道:“周mm也是一时偶然之失,还是臣妾本身运气不好,不该同她们走到那背哈喇子的地儿去,连路也看不清,周mm就绊倒撞了臣妾。还望皇上不要过于非难周mm。”赢烈说道:“你心肠纯真,那里能想到这世上民气险恶!这后宫以内,口蜜腹剑之辈亦不在少数。今番朕饶了周氏,下次旁人看着,也都效仿起来,可如何好?”
至此,李秀士更是变本加厉,隔三差五便要指桑骂槐。这事垂垂鼓吹开来,世人皆知武蕴蓉失势,看天子不见她,皇后也不管,便都尽情妄为起来,那起侍疾之时便心存妒恨的宫嫔,觉得可报旧仇,便经常前来凌辱于她。便是武美人身侧的宫人,外出办差,也常为人所欺,各式戏辱,无所不至。
武蕴蓉回至永和宫,太医令王旭昌带了一个女医,奉旨前来服侍。
王旭昌先与她看了面上伤痕,又把了脉,考虑道:“主子身上的那些皮肉伤,皆不算重,涂些药膏,几日便可平复。只是主子受了些惊吓,须得静养,臣待会儿开上几副安神药,主子先吃着。现在天候不好,寒热不定,主子还要细心保养,莫再落了旁的症候才好。”武蕴蓉内心惶急,语带哽塞的问道:“王大人诚恳告我,我脸上这伤可会落疤么?”王旭昌微一迟疑,便说道:“伤虽不深,却在脸上,不及身上别处的皮肤,易于愈合。还要保养看看再说。臣眼下也不敢定论。”武蕴蓉听他这话的意义,竟是全无掌控,内心更是焦心不已,赶紧使宫女自阁房包了一锭银子出来塞与他,告求道:“还望大人多多操心,定要使我脸上不落陈迹才好。不然……不然蕴蓉在这宫中,恐难容身。”王旭昌赶紧推却,又道:“主子不说,臣内心自也明白事情轻重。但是这事,是不好说的。臣也不敢收主子的犒赏,主子厚爱,臣心领了。”
当时,萧清婉正在明间内炕上坐着,做着几样针线活计,目睹天子到来,便将手里针线撂下,起家慢条斯理的向着赢烈做了个万福,口里淡淡道:“臣妾见过皇上。”赢烈忙伸手扶她,她却将手抽开,自家起来了。又走过一边,说道:“皇上请上坐。”赢烈便在炕上坐了,两眼瞧着她,见她容色淡淡,便伸手畴昔拉她。萧清婉将手一撂,向外呼道:“明月,给皇上倒茶。”就在另一边坐了。
赢烈搂着她的身子,与她脸挨着脸说道:“昨儿夜里,朕又不是冲你,你同朕呕甚么气?使性子走了,叫朕下不来台,只好发脾气散了宴席。今儿朕过来,连茶都不肯端了,又说出那些荒唐话来。你我伉俪之间,倒要为了姬妾反目不成?”萧清婉冷着脸,说道:“是臣妾与皇上使性子呢,还是皇上给臣妾神采瞧?皇上既要拿出做天子的架子来,臣妾只好恪守臣妾的本份了,还敢多一句嘴么?从今今后,皇上凡是赶上甚么事儿,都不必来同臣妾说。反正皇上贤明,那里用得着听臣妾这点子微末主张?皇上现在也不该如许同臣妾说话,君臣之间,哪好如此!到哪日皇上俄然想起来,又或听了谁的言语,提及臣妾犯上,臣妾可吃罪不起!”
赢烈还在看时,萧清婉便一手抓了过来,朝炕上一掷,嘴里说道:“凭臣妾做的甚么,都不与皇上相干。皇上又看甚么?”赢烈见她俏脸含嗔,莞尔笑道:“阿谁色彩的衣裳,又是龙纹,不是给朕的,还能是给谁的?还跟朕犟嘴。”萧清婉却道:“下月就是重阳,臣妾做出来,烧与先帝成不成?摆布皇上贤明,自能谅解臣妾一番孝心。”赢烈听她如此说,赶着明月放了茶下去,四下无人,便伸手将她搂了过来,坐在膝上。萧清婉不肯,推推搡搡,扎挣了半日,却那里挣得过他?不出半刻,便即气喘吁吁,身软有力,只得坐了。
这日凌晨起来,宫女金环还照平常普通,到廊下点了小炉子,将药锅坐上,熬起药来。可巧院里俄然刮起北风,将那药气吹到间壁廊上。那廊上正有人坐着,被这药气一熏,顿时火了,站起家来,喝骂道:“哪个使出来的主子,如许没有端方?放出毒气要熏死我?!”金环定睛看去,却见那发作之人恰是李秀士。
正在金环安慰不住之时,外间俄然报传天子驾到。世人慌到手脚无措,赢烈却已然迈步进堂。
说着话,金环已端了面盆手巾出去,赢烈亲手拧了,替武蕴蓉擦了脸,又欣喜了她一回,便起家去了。武蕴蓉亲身送至永和宫大门上,眼看龙驾远去,方才出来。
金环听这话辱及自家主子,气冲肺腑,当下嘲笑了一声,冲口就道:“奴婢还道才报酬甚么发这么大的火,本来竟是为了这个。想是秀士家里祖坟上没长那棵草,以是才见不着皇上,倒迁怒旁人做甚么!想着当时候,秀士在我家主子跟前,做小伏低阿谁样儿!一口一声的管我叫女人姐姐。现在又到奴婢跟前来充主子,奴婢可瞧不上如许的主子娘娘!”这话冲了李秀士的心肠,她当即从廊上跑下,大步走到这边,一手揪住金环的头发,一手便狠狠的扇了她几记耳光,嘴里便骂道:“无耻下作的烂娼妇!凭你也敢骂我?!”金环两颊红肿,哭泣不止,又不敢还手,只和李秀士拧在一起。正自乱着,多亏武蕴蓉这边的执事宫女带了几人过来,将二人劝开,又叫金环给李秀士叩首赔罪。李秀士方才罢休,气冲冲的归去了。
待送走了王旭昌,武蕴蓉满心焦心,赶紧使宫女拿镜子与她瞧。她那陪嫁丫头金环走来,满面难色的道:“主子还是别看了,待会儿奴婢给主子上点药。一点小伤,隔上几天就能好了的。”武蕴蓉不依,说道:“我不看内心实在不安。你给我拿来,不然我本身畴昔。”金环无法,只得走去拿了菱花铜镜过来,捧了照与她看。
武蕴蓉在屋里,闻声如许的唾骂,心中委曲气恼,却又无处申述。又知李秀士是个恶妻脾气,同她也论不出甚么理来,只得咬牙硬吞了这口气,自家安慰了金环一回。
自来天子驾临,皆是萧清婉亲手捧茶上去。本日她竟呼宫人上茶,赢烈便知她心中仍然有气,向她说了几句笑话以做开解。萧清婉却目不斜视,言不涉邪,问一句答一句,多一个字也没有。几句话过,赢烈便有些讪讪的,待要说几句软和话,又恰逢明月端了茶上来,宫人跟前拉不下来脸来,便借口瞧她针线,拿了绣筐里放着的活计起来。展开一看,倒是一件寝衣,明黄的丝绸,上头是万字不竭头的滚边,绣了一半的团龙密纹,虽还未及完工,倒是针线精密精美,足见费了一番工夫的。
说毕,又要起来。赢烈不肯罢休,紧搂着她的身子。萧清婉自有身以来,已是好久不消脂粉,身上没了那股浓香,那透出些淡淡的女子体香。赢烈嗅到这香气,禁不住将头埋在她颈间,深吸了口气,闷声笑道:“畴前以往,夜里你不晓得爬上去几次了,还说这个呢。”萧清婉双颊红透,张口啐道:“呸!臣妾同皇上正端庄经的说话,皇上就扯出这些野话来!定要玩弄的臣妾不上不下的才肯罢休。臣妾晓得,还是为了昨夜的事儿,皇上不讨回一成,是不肯作罢的。清楚是皇上给臣妾气受,又全推在臣妾身上。臣妾真不知是哪世里结下的冤孽,到了现在叫皇上如许磨难!”才说着话,她一低头,俄然揪住赢烈腰间挂玉佩的络子,问道:“这是谁做的?如何和前头见得不一样了?臣妾做的阿谁呢?”
再说赢烈了毕武蕴蓉一事,念着御花圃中,萧清婉负气拜别,心中挂念。隔日才下了朝,便往坤宁宫而来。
这李秀士原是宫中的白叟,入宫至今已有六年,不得天子宠嬖,住在这永和宫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天子几面。厥后逢武美人进宫,得了盛宠,与她同居一宫。天子常常临幸武美人之时,她也从旁得些好处,三五不时还能沾些雨露。谁料,这好日子还没几天,武美人便出了事,天子也再未曾临幸。她气活力死,满肚子的火无处宣泄,便迁怒在武蕴蓉身上,这时候又被这药气一呛,顿时就发作起来。
武蕴蓉只见那一泓秋水当中,映出本身的面貌,本来柔滑的脸上,尽是横三竖四的疤痕,细颀长长,爬在脸上,最长的一道竟从眉梢直斜入鬓,本来一张娇美媚人的脸,变得狰狞非常。眼看此状,她禁不住惊呼出声,心中悲忿不已,夺过金环手里的铜镜,狠狠的掷在地上,双眼堕泪,悲哭不止。金环慌了手脚,拿了手巾上前,替她擦拭不迭,一面说道:“主子休哭,方才太医叮咛了,伤口不能沾水,怕要溃脓留疤的。”武蕴蓉拉着她的手,哀哀说道:“王太医的话,你也闻声了。连他都不能包管,我这脸上伤好以后定然不落陈迹的。我……我……我现在成了这副鬼模样,还怎能够入得了皇上的眼!我今后可要如何办?”本来,十来岁的妙龄少女,恰是最爱美的年纪。武蕴蓉其人,又夙来最以面貌自大,现在伤了颜面,想及今后的宫中光阴,更是悲从中来,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