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赢烈与萧清婉因昨日夜里睡得晚了,这日直到天大亮才各自醒来。萧清婉先自起家,清算安妥,走到床畔,向赢烈笑道:“皇上还不起来么?时候不早了呢。”赢烈身着寝衣,坐起家子,拉着她在床畔坐了,脸儿偎着脸儿,腮贴着腮的道:“朕昨儿早晨就在想,到年下了,你又是头一回在宫里过年。内心可想要些甚么?说出来,朕都与你。”萧清婉含笑低头道:“臣妾得蒙天恩,忝居中宫一名,又见幸于皇上,日日奉养君侧。现在臣妾甚么都不缺,再要不满足,只怕就要遭天谴了呢。要真若提及来呢,臣妾只愿同皇上恩爱百年,别的就都不求了。”赢烈莞尔道:“话虽如此,朕还是想送你些甚么。西域进贡了一架雕花嵌宝落地铜镜,模样虽平常,可贵广大。朕待会儿差人给你送来。”萧清婉便问道:“臣妾要这么大的镜子做甚么?还愁没处所摆呢。”赢烈笑道:“不是叫你放在宫里的。你拿去,摆到沐房里。”说着,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萧清婉便侧了脸,杏眼微挑,似笑非笑的睨着他道:“皇上做了一次汉成帝还嫌不敷,还想学赵匡胤么*?臣妾可不敢担祸水的名儿。”赢烈听她如许说来,便笑眯了眼,问道:“你竟晓得如许的故事?”萧清婉一时说漏了嘴,也难收回,只好顺着道:“臣妾在家时,曾偶然于外书房里瞧见了几本别史杂传并百般的脚本。当时候还小,年幼无知,不懂甚么,只觉着新奇,就同姐姐两个偷偷弄了出来,带到里头去看。掉队不知被甚人告与了父亲,父亲大发雷霆,叫管束妈妈将臣妾与姐姐好一顿责打,又将那些野书都网罗出去烧了,才罢了。”赢烈笑道:“你父亲治家甚严,很有颜氏遗风,才教养出如许两个好女儿,本日倒尽着朕受用。”说着,又道:“夙来只看宸妃端庄沉稳,未曾想她也有调皮的时候。”
翌日凌晨,外头下起了雪粒儿,那风刮在人脸上,非常冷硬,有如刀割普通。坤宁宫内碳焚铜盆,香熔金鸭,瓶插红梅,盆栽绿草,倒是一室春暖。
为恐相逢梦高唐故烧高烛照红妆
就是昨日夜里,赢烈戏语的那两句,竟给雕在了这羊脂玉上头。
张鹭生起家一躬,方才说道:“娘娘可知前朝京中有一户姓樊的人家?”萧清婉略略思考了一回,便道:“但是时任吏部尚书的樊金槐?本宫昔年在家时,曾听父亲偶尔提起过几句。”遂又蹙眉道:“此人听闻因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被先帝下了斩令,抄了家。却与此事有何相干?”张鹭生道:“这扇子上头的瑛字,便是这位樊大人令媛的闺名。这位蜜斯,名叫樊瑛儿,生得百伶百俐,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掉队樊大人倒了势,一家后代眷都被发卖官媒,这位蜜斯也在其内,给送到了教坊。她模样生得好,人又聪明,百家词曲一教便会,双陆象棋,百般游戏,无所不通,京里一时艳名四播。当时当今皇上还做着太子,也便装私服,慕名前去。也是姻缘使然,太子与太子妃情分极淡,却对这位樊蜜斯一见倾慕,那樊蜜斯也是个痴性的女子,普通包涵于太子。只略加光阴,他二人便情浓已极,难分难明。太子便悄悄打通了很多枢纽,将她自教坊接了出来。又因她是罪臣之女,按制是决不准从良买赎的,不敢带回太子府,便将她放在了城郊的一栋宅子里。”说毕,他便歇了歇。
萧清婉陪着天子说了几句话,便道:“凭皇上给甚么都好,臣妾都欢乐的。皇上还是快些起来罢,都这个时候了,再不起来就要惹人笑话了。”一面死拉活拽的催着赢烈起家了。又服侍着穿穿着袍,梳洗了一番,外头便报早膳已备。二人一道用过,正坐着吃茶,张鹭生前来奏报,外廷尚书令林霄有事求见。萧清婉听闻,便忙忙将平天冠取来,双手捧着,替赢烈戴了,系了冠带,就打发赢烈出门了。
萧清婉听了如许的事,心中既是惊奇,又觉奇特,又有些不悦,一时也不知如何才好,过了好半日,忽的又问道:“依张公公看,本宫与那位樊蜜斯,非常相像么?”张鹭生回道:“娘娘的面貌与樊蜜斯,确有五六分类似,可这脾气,倒是天差地别。”说着,他又笑道:“主子也曾大胆问过皇上,皇上也是这么个意义。虽说娘娘与樊蜜斯模样肖似,又有前头那一番故事,但真要说娘娘就是樊蜜斯,那却也不能够。”萧清婉听了这话,内心才略镇静了些。张鹭生见已是交班的时候,忙自起家告去。萧清婉便着人送了他出去。
这边,世人又看东西。
萧清婉看了,不觉一点红从耳边起,羞臊满面,又怕为旁人瞧出,赶紧拿绢子包了,还是放到盒子里,递与青莺道:“拿到里头去,给放到本宫枕头边上。”青莺接了,也去了。文燕却从一旁炕几上放着的红绒面儿盒子里捧出一把折扇,皱眉道:“娘娘瞧瞧这个。”萧清婉接过那扇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倒是一把檀香木折扇,扇面是上好的熟宣纸,画着几朵荷叶荷花,笔法拙幼。翻转过来,那面上又写着几行蝇头小楷:
余下的几样,乃是一方珊瑚树,一样羊脂玉的摆件儿。那珊瑚树,大抵有五尺高,栽在一座青瓷花盘里,下头填了很多石头,光彩素净,殷红似血,光彩夺目,日头一照,熠熠生辉。萧清婉瞧着,极是喜好,就令人摆在正堂上,迟早赏玩。那羊脂玉摆件儿,却只要手掌大小,白净细致,温润莹透,如凝脂普通。萧清婉握在手里,爱不释手,只是来回摩挲,忽觉根柢上略有凹凸陈迹,便翻转过来。定睛瞧去,倒是一溜小字:
乃是前人的诗句凑出来的,也不见甚么好处。
回至明间内,萧清婉便在炕前坐了,看着她们一样一样的拆了。公然有先前赢烈所说的那面铜镜,约有一人多高,金打的镜架底座,雕镂云纹,镶嵌了很多红蓝宝石,镜面如一泓秋水,照得人影清楚,非常华丽精美。几个宫女见了,都道:“少见如许大的镜子呢,穿衣裳倒好。这模样也都雅,和我们娘娘的身份也合适。”唧唧咕咕的批评了一回,萧清婉在旁瞧着,轻声叮咛明月道:“喊几小我,把这个送到沐房里去,谨慎摆放。”明月听了,先不解缆,噗嗤一声的掩嘴笑了。萧清婉脸上便红了,恼羞成怒道:“你不干你的去,且笑甚么?谁许你在这儿笑来着?坏透了小蹄子!”明月便笑道:“奴婢还没说甚么,娘娘本身臊了。倒拿奴婢来撒气?”说着,便脚不沾地的往外头喊人去了。
再看那扇面泛黄,扇骨所用檀木香味已极淡,显是年深日久之物。萧清婉心中微动,将扇面举起,迎着日头一照,见上头有很多牙咬出的碎眼儿,那扇柄上竟还刻着一个“瑛”字,只是极其藐小,又刻在扇柄末端,非细瞧等闲看不出来。她心中疑窦大起,只是握了扇子不言语。文燕在旁说道:“奴婢看着也感觉奇特,皇上如何会拿了这旧东西给娘娘?这扇子的用料也平常,上头的书画也不是名家手笔,皇上此举真真让人想不透辟。”萧清婉收了扇子,只是道:“皇上如何行事,岂是我们能过问的?既是犒赏,收着就是了。”说毕,顿了顿又道:“坐了这一贯,略有些渴了。去把奁盒里收着的银毫茶取来,炖一盏子来吃。”
肌如嫩玉生香 肤若凝脂含芳。
支开了绛紫与文燕,这屋里独剩下穆秋兰一人,萧清婉便将那字指与她看,又问道:“穆姑姑可知这是甚么启事?”穆秋兰点头道:“奴婢虽曾奉侍过先皇后,却并未见过此物,也从未听皇上同娘娘提起过。”萧清婉心内忖道:这“瑛”字是男女皆可用的,倒不知是甚么人留下的?皇上却又为何转赠于我?又看了一回,看那扇子虽用得久了,却一无磨损,明显持扇之人极是珍惜。她拿着扇子,在炕边坐着,冷静不语,静了好一刻,便向穆秋兰道:“打发人到御前瞧瞧,若不该张公公当值,便请他过来一叙。”穆秋兰点头应了,披了件袄子,就忙忙的去了。
送走了天子,萧清婉自回明间内,见炕几上摆着的青花盘子里,冰坨已溶解了,流了一盘子的水,里头的梅花也不复精力,遂开口道:“昨儿叮咛你们摆上一会儿,就拿到外头去冻上,你们就是不上心。这可就化完了。都拿出去撂了罢,已是不顶用了。”明月走上前来,一面清算着,一面就笑道:“皇上来了一遭,我们宫里冻着的冰就都化了,也是美意头呢。前日夜里,娘娘才睡下,皇上后脚就跟来了,冷着脸在堂上坐了好一贯,又不说请娘娘起来。奴婢整陪了半夜的谨慎,提心吊胆的连第二日都没歇过来。皇上连着十多日不过来,这好轻易来了,娘娘竟然只顾冷着皇上,奴婢还当皇上要生多大的气呢。谁知,昨日那景象一看,竟是全没事了的。”穆秋兰在旁接口道:“可不是,如许的事情,换成旁人,只怕都死了几次了。谁都不敢,独我们娘娘敢。”萧清婉淡淡一笑,道:“摸索圣意,可一而不成再。如许的事情,也只此一遭了。若全无掌控,本宫也毫不敢如此行事。”说着,便坐正了身子,又道:“皇上为赵氏一事,萧瑟六宫,独宠钱氏。本宫欲破此局,却又不能自家上赶着奉上去――或者一时可行,掉队倒更让人感觉没甚奇怪了。现在看来,皇上待钱氏也不过如此,倒不必非常放在心上。”
萧清婉听至此处,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摸了摸额上的朱砂痣,愀然不乐,问道:“那位樊蜜斯过世的日子,但是十六年前的仲春十二,花朝节?”张鹭生点头道:“恰是。”说着,又笑道:“这些年,皇上总要不时出宫几日,到樊蜜斯坟上烧上几柱香。直至厥后,在松涛茶苑里见着娘娘,看娘娘容颜与樊蜜斯肖似,额头上又有朱砂印记,便暗自遣了很多人手查访娘娘的家世出身。又托了安亲王妃刺探娘娘的八字,自晓得了娘娘生辰竟只比樊蜜斯过世之时晚了三个时候,环环相扣之下,皇上才决意迎娶娘娘入宫为后。皇上这些年来都未曾与樊蜜斯甚么位份封号,主子暗里里只觉着奇特。现在才知,本来皇上是在等着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赵匡胤与小周后的典故。
到了中午,公然有御前奉养的内监小许,带了一世人,送了犒赏过来。萧清婉出门去看,见林林总总竟有很多东西,赶紧叮咛李明贵带人一样一样的收了,又打赏了前来送东西的寺人。小许便道:“皇上叫主子带句话给娘娘,因前朝出了些事,今儿就不过来用膳了,请娘娘自便。”萧清婉点头,就打发了他们拜别。
少顷,张鹭生公然随穆秋兰踏雪前来,与皇后打千见礼过。萧清婉让宫人与他放了凳子,又叮咛文燕将那才炖下的银毫茶端了一盏与他,说道:“大寒天请公公过来,且先吃盏热茶,搪搪雪气。”张鹭生告罪坐了,双手接过茶盏,吃了一半。萧清婉才叫穆秋兰把那扇子拿来,给张鹭生看了,又笑道:“皇上才赐了此物与本宫。本宫内心迷惑,又不好去问皇上,还就教公公告与本宫明白。”张鹭生见着那把扇子,却先自怔了,好半晌方才叹道:“皇上竟连此物都与了娘娘,主子却另有甚么好瞒的!只是此事乃皇上心头忌讳,娘娘即便晓得了,也莫要在皇上跟前提起,更求娘娘不要带出主子来。”萧清婉忙笑道:“公公说那里话,本宫不过收了此物,心中不解。公公能说与本宫晓得,天然最好。如果公私有难堪之处,本宫也决不相强。”
穆秋兰笑道:“昨儿奴婢听承乾宫里的宫女翠娥说,泠美人下了龙舟,脸都气歪了,回到宫里砸东西,吵架宫人,闹了好一贯才停歇。鄙谚言,恃宠而骄。她还没得上几分宠嬖呢,就如许的骄狂,叫人有哪个眼睛看得上!”世人谈笑了一回,萧清婉便向穆秋兰道:“皇上既然发了话,你待会儿往内侍省走一遭,叫夏长盛补了人到她宫里去。另有,前番我们这儿打发了两小我出去,出了缺。叮咛夏长盛,把阿谁在针工局的杏儿叫上来补缺。另一个,让他给补个稳妥的人过来。”穆秋兰一一应了,萧清婉扯了扯袖口,又道:“恐怕今儿御前有东西过来,让李公公带几个手脚矫捷的小寺人在门上迎一迎。厨房有新做的翠玉豆糕和葱油薄脆,端上一碟给三皇子送去,本宫记得他爱吃这儿的点心。”穆秋兰记了,见皇后再无叮咛,便走去安插,各自无话。
萧清婉见他停了,便问道:“厥后又如何了呢?这位樊蜜斯现在安在?”张鹭生道:“当时朝中争储夺嫡非常狠恶,时做皇宗子的荣亲王不知从那边探听到此事,在先帝跟前告密太子违律私纳罪臣之女。先帝龙颜大怒,降罪于太子,又着人去搜宅,缉捕樊蜜斯。这位樊蜜斯听闻此事竟也不慌,当着御使的面,宣称是皇宗子暗中教唆她来勾引谗谄太子,说毕就自袖子里取出一把剪子来,捅了本身的喉咙。那御前发来的人,见了这类情状,便只顾着去搜索拿证。太子搂着樊蜜斯的尸身,痛哭不止,又咬破了本身的食指,在她眉心上点了一点,言说如有来世,以此为记。那起人没拿到甚么确切的证据,又看樊蜜斯已死,就回宫复旨去了。皇宗子没占到甚么便宜,还为先帝见疑,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太子却闷闷不乐了很多年,直至即位为帝,才略好了些。那把扇子,便是他二人好时,樊蜜斯赠与太子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