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外头王旭昌又打发宫女送了一枚丸药出去,叫皇后含在口内提气。此物称为“安产保命丹”,是以人间百般大补之物提炼而成,能令人保本固元。此物得来不易,今是皇后出产,王旭昌为防不测,才带在身侧,公然就用上了。
本年的气候比往年和缓的早,才开了春,太液池里那冻着的池水,便垂垂溶解,两岸绿柳逐步吐出新芽,岸上的迎春也开的烂漫,又是一派大好春光。
那两个女医见天子大怒,心中哀嚎不断,妇人难产,要看天命造化,绝非只凭人力能够对抗。但是宫廷后妃难产,接生奉侍的太医、医婆常常要受无穷缠累,她们虽是无辜,却也没法可施。当下,只得一面在心内默念佛号,一面上前替皇后按揉肚腹,以期能尽快逆转胎位。
到了午间时分,赢烈公然过来,陪她一道用膳。虽是萧清婉的生日,因她产期邻近,也并未大操大办,只多上了几个碟子,煮了些寿面上来就罢了。
萧清婉见他出去,止不住又滚下泪来,死握着他的手,气喘吁吁道:“皇上,婉儿……婉儿生不下来。皇上不要爱惜婉儿,去找把刀来……剖开婉儿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婉儿要……要生皇上的孩子!婉儿不要孩子再死掉了!”赢烈立时喝道:“不准胡说!朕毫不答应你们母子有事!”说毕,又向那立在床尾女医瞋目而视道:“皇后母子凡是少了一个,朕诛了你们的九族!”
待打发了她出门,穆秋兰折返返来,向着萧清婉说道:“这武美人病了一场,性子似是有些变了。”萧清婉笑道:“人经了那么大的变故,性子略改些,也是常有的事儿。她能转过来,就算好的了。”穆秋兰上来讲道:“那娘娘是要她再去奉侍皇上么?”萧清婉捧着肚子,淡淡说道:“再等等罢,她这个模样上去,也不能经心奉侍,反惹的皇上生厌。现在穆美人与简宝林也都上去了,另有钟秀士、黄宝林等人,皇上不缺人服侍,后宫的事儿又有德妃打理,还是叫她放心养病罢。虽说这些人色艺都不出挑,但她们的好处也就在这儿了。皇上不会太宠她们,她们天然也就生不出甚么事来。本宫月份实在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着,她略直了直腰。穆秋兰赶快上前替她扶了,又笑道:“这德妃娘娘倒是个实诚的人,管事这么些时候了,换成旁人只怕早狂起来了,在娘娘跟前倒还老是毕恭毕敬的。宸贵妃娘娘那边,她也经常畴昔问安看望。”萧清婉笑道:“她晓得本身靠着哪一头呢,是个懂事的。”
何为寤生?乃是人间俗呼作的逆生。本来,妇人产子,若要安产,胎儿必得头下脚上,方可顺出产道。如果脚下头上,又或横在母腹以内,手脚需求卡在产道以内,不得脱出母腹,此即为寤生。昔年郑庄公出世之时,亦是如此。妇人产子,如遇此状,别无他法,只得将胎儿推回母腹,由接生的产婆施以按摩之法,使其倒转过来,方可出产。但是此法用时颇久,多有那身子不敷健旺的妇人,挨不畴昔,一口气转不过来,香魂玉魄就随了无常拜别。再则,所谓瓜熟蒂落,既已策动,必是到了出产的时候,胎儿若久久不得出世,亦会憋死在母腹以内。人间妇人产子,碰上此状,凶恶至极,多有为此而一尸两命的。
好轻易熬过了年,转眼就进了仲春。
只半晌工夫,张鹭生便带着两名医婆仓促赶至,才待给天子施礼。赢烈便叫止了,催逼他们出来服侍。
赢烈见了,立时便知这是要生了,慌了手脚,一面连声呼喝人去请太医、医婆来服侍,一面呵叱宫人将她搀到内里床上去。他自家却走到了廊上,原下世人皆谓妇人产子,必有血污,极其不祥,产房亦不是个吉利的处所,便是连产妇的丈夫,也不能进入。当下,赢烈只在廊上等待。
萧清婉在宫内听得动静,也自欢乐,命人封了一份礼品送到孟家,算作是贺礼。
正说着话,萧清婉俄然觉到肚子里有些不大舒畅,一碗寿面才吃了两口就丢下了。赢烈见状,赶紧扣问。她才待笑说无事,腹内却俄然往下憋坠着一阵剧痛,那脸转眼就蜡渣儿也似的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了下来,捂着肚子歪在炕上连声哎哟,那摧阵疼倒是一阵比一阵的紧了。
青莺先拢了床帐,将她扶起,替她渐渐穿了衣裳。萧清婉便问道:“才闻声水滴儿的声音,谁在外头洒水呢?”青莺笑道:“不是,是屋檐上头的冰棱子化了,才有这声响。昨儿就该叫小寺人拿了梯子上去,把这些冰柱子都折了,倒没得吵了娘娘睡觉。”萧清婉笑道:“已是这时候了,该醒了。本年倒暖的早些。”说着话,就穿了衣裳。
赢烈走进房内,直奔至榻前,只见萧清婉卧在床上,神采惨白,秀发湿濡,面上泪汗纵横,娥眉紧蹙,似在忍耐无穷的痛苦。他奔至榻前,便握了她的手,连声呼喊。
明月出去替她梳头,笑道:“虽说娘娘现在不见外人了,但本日是娘娘的生日,皇上必定要过来的。还是细心清算清算罢?”萧清婉点了点头,就凭她给梳了发髻,插了两样簪环。
仲春二这日凌晨,萧清婉在睡梦入耳得屋外滴答声响,便睁了眼睛,看帐子上已透了亮光出去,就呼青莺出去服侍。
皇宸贵妃听闻动静,也乘轿赶来探听。赢烈见她到来,忙说道:“你身子也重了,跑来做甚么!待皇后生下,朕天然打发人去给你送信儿。你先回宫去,在这里闲坐,也没个好处。”皇宸贵妃满面焦心道:“臣妾不放心,臣妾还是在这里和皇上一道等。”赢烈说道:“混闹!这儿有朕在,你有甚么不放心。快快归去,不要让朕操心。”说着,就命张鹭生送她归去。皇宸贵妃眼看无法,只得暂返宫室。
世人一听那女医嚷叫“寤生”二字,顿时都变了神采。赢烈更不打话,大步上阶,就要往屋里去。慌得一世人劝止奉劝道:“里头是产房,不吉利,皇上不能出来啊!”赢烈一面喝骂“滚蛋”,一面向大步进房,一面又呵叱王旭昌道:“还不快去想体例!”
萧清婉至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得那丸药入口,只斯须工夫,竟长了些力量。神智才略复苏些,又觉下腹剧痛难忍,无可抵挡,不由惨呼不断。那两名女医亦是急的满头大汗,其内一人眼看皇后肚腹已有转动,上前摸了摸,就向萧清婉道:“孩子转过来了,娘娘再撑一撑!”
这正宫皇后出产,宫里自有一套端方,此不必胪陈。只说赢烈自家在廊上踱来踱去,心中烦躁,一时抚柱短叹,一会儿凭栏长叹,再无片时静止。
到了年下,宫里各处张灯结彩,热烈不凡,又因着皇后与皇宸贵妃喜怀龙裔,更比往年添了几分喜气。又为着萧清婉产日将近,年节百般事由皆是德妃一人筹划,宫务烦琐,从月朔到十五,她通没一日得闲。一时恐那里缺了东西,一时又恐鞭炮声响惊了皇后,自早至晚,只在宫里走来走去,好轻易睡下,那眼睛才合上没多大会儿,天就要亮了。饶是如此,也不见她喊苦叫累,只是打叠了精力应对。赢烈见她如此勤谨,非常赞成,十五元宵宴上,当着六宫的面,亲手与她把盏报酬,还大大嘉奖了一番。
孟心蕊之父、江苏巡抚孟志远进京述职,便接了孟心蕊回家去住,他早已收到萧鼎仁的手札,得知了天子赐婚一事。公然如萧鼎仁父女二人先前所料,他于李十洲的出身,非常看不上眼,于这门婚事,也很有微词。但是幸得萧清婉一早便讨了天子嘴里的话,降了圣旨下去,李孟二人现在已是御赐的姻缘,即便孟志远身为心蕊之父,亦不能抗旨。又转念思忖,此既是天子亲口许下的婚姻,外头瞧来倒是光彩的多。那李十洲是当朝宰相的弟子,又是皇后亲做的媒人,如果推搪便是削了这二人的面子。他夫人过世已久,不过指着孟心蕊与萧家强攀亲戚,哪敢再有所获咎?这几种动机在脑中一过,他便情意平复,亲身登门谢了萧鼎仁佳耦,又拿了两万银子出来,算作孟心蕊的陪嫁,亲手交予了萧夫人,议定待百般嫁奁造办齐备,就请旨将孟心蕊嫁畴昔。
作者有话要说:母亲很不轻易……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下腹一阵松快,屋里世人皆乱嚷道:“孩子生下来了!”又听得“呱――”的一声婴儿哭泣,心下一松,倦怠涌来,顿时昏睡了畴昔,人事不知。
却说光阴仓促,光阴飞梭,转眼便是年底。
这般又等了片时,内里再没动静,赢烈正在满心不耐,一名女医忽自里头奔出,满面惶急,嘴里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娘娘寤生了!”
萧清婉已是疼的发昏,忽听得此语,只道孩子出世有望,一心要孩儿安然,便拼足了统统的力量,将孩子送出产道。
那王旭昌头上盗汗滚滚,也顾不得擦,便向药箱内翻找东西。
二人说了一阵话,穆秋兰因说道:“娘娘这一胎,前儿听王太医说,八成得是正月里的事了。大节下钻出个哥儿来,也是宫里的一桩丧事,皇上可要乐得合不拢嘴了。”萧清婉却笑道:“恰是年节忙着的时候,偏他又出来添乱!这也不是个让人费心的。早些生了罢,每天带这么个肚子,实在累得慌!就夜里睡觉翻个身儿,也可贵紧。”谈笑了一阵,就罢了。
自打萧清婉将永和宫整治了一番,无人再敢上门凌辱,武蕴蓉日子过得平顺,也就得以清净养病,病情日渐好转,到十一月中旬时,竟还能到坤宁宫走动谢恩。萧清婉见她人虽清癯了些,精力倒还算好,话却比以往少了很多,神情也淡淡的,脸上一丝笑影儿也没,料知因前番的大起大落,她心内不好过,便温言安抚了几句。武蕴蓉略坐了坐,便去了。
那王旭昌便令那两名女医出来为皇后接生,他本身则在外堂上候着。
萧清婉身子沉重,除却三十那日还撑着上去坐了坐,余下的光阴就只在宫里待产。但是王旭昌本来估计萧清婉这胎该在元月里生下,不料全部正月过完也不见甚么动静,又不敢胡乱催产,就只好再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