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巫蛊（下）(1)
毓瑚倒也笑得和缓：“那必是令妃小主孝敬夫人，事事让您纳福了。”
魏夫人从她服色上推知她的身份，不觉悄悄腹诽，比之女儿的春华秋茂、风韵秀媚，面前这位皇后明显带上了光阴不肯悠长恩顾的陈迹。
忻妃鄙夷地横她一眼，冷冷道：“魏夫人的确不知，这个布偶一共有四，别离埋在魏府东南西北四角，在你进宫以后，皇后娘娘派人搜索你宅中，才见着这个。你倒不知？莫非魏府私宅，不是你做主么？”
另一年长女子穿了一袭浅碧色锦纱起花对襟展衣，裙身上绣着碧绿烟柳。固然年长些许，但神采极是温和，观之可亲。她笑着道：“甚么一家子不一家子，皇后娘娘与太后的娘家才是和皇上端庄的一家子呢。我们都是皇上的嫔妃罢了，家人也是主子辈的，要生了自狂之心，算甚么呢！”
因是在隆冬，殿中并未用香，景泰蓝的大瓮里供着新起出的冰块，取其清冷解暑之意。袅袅腾起的红色氤氲里，那女子侧着脸端坐，唯见乌黑耳垂上嵌珍珠花瓣金耳环纹丝不动，洁白的容颜仿如美玉莹光，熠熠生辉。
魏夫人愣了愣，嘲笑着道：“哪儿能呢！”
如懿的神采冰冷至极，如同数九寒霜，散着凛冽雪色冰气。她端坐于榻，魏夫人瞧着她容色清楚，端倪濯濯，唯有尺步间隔，却有冷冽银河的遥遥之感。只听她语声清楚：“本宫不知如何获咎了魏夫人，竟得夫人如此谩骂？但是本宫与当日腹中的十三阿哥，那边获咎了夫人么？便是如此，冲弱尚未见得天日，又有何辜？方才夫人一入门便唤贤婿，莫非也关键到皇上子孙，夫人才欢乐？”
忻妃微微侧首，朝着魏夫人粲然一笑。那笑意清楚是极甜美灵巧的，她的口气却紧追而来：“夫人莫说不知皇后娘娘生辰。今岁皇后生辰，您托令妃送来的礼品还在库房中呢。”
魏夫人觉得天子要问嬿婉出产之事，正备了一肚子话要说，也好为本身先讨些辛苦功绩。却见天子微微侧首，一旁的李玉会心，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布偶，扎得五颜六彩，一张脸也红红绿绿，肚子滚圆凸起，显得格外古怪。
魏夫人不料如懿问出这句来，赶紧道：“妾身与愉妃小主家中并无来往。”
她终究惶恐失措地抬开端来，才发觉四周之人固然个个含着宁谧笑意，可那笑容倒是催魂索命普通厉厉逼来，逼得她目炫神迷，心胆俱裂。
魏夫人眸子一眨，忙低下头道：“这个东西……妾身不知是甚么？”
魏夫人听得不悦，但那里敢发作，少不得忍气听李玉一一指了引见：“这是纯贵妃小主，这是忻妃小主。”魏夫人一一见过，却听得上首端坐的如懿轻声道：“皇上，可贵魏夫人入宫来，听闻魏夫人府上与珂里叶特氏府上同住城东，想必也常常来往吧？”
魏夫人进了暖阁，犹自絮干脆叨，蓦地间闻得莲香幽幽然然，静弥一室。阁中喧闹得恍若无人普通。她不知怎的便生了几分惧意，抬开端来但见暖榻上坐着一对璧人，座下摆列着数位衣香翩影的美人。毓瑚突然松脱了她的手，自顾自屈膝道：“奴婢见过皇上皇后，两位主子万福。”
天子笑了笑，伸手表示李玉扶起魏夫人，双手缓缓捧着一盏描金青瓷盏轻啜甘茗，留出一个雕刻般深沉的剪影。
如懿语气和缓，却句句如钢刀，逼得魏夫人难以言对。
毓瑚见她说话这般着三不着两，也懒得与她多言，径直道：“皇后娘娘在候着了，我们别晚了才是。”
魏夫人越听越是惊骇，想要昂首却不敢看旁人的神采，只得结结巴巴道：“皇上，皇后娘娘，这个如何会有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妾身不知，妾身……”
容不得她有半晌的考虑，忻妃又挑眉“咯咯”笑道：“莫不然当日为皇后娘娘生辰送礼为虚，蓄意谩骂暗害才是真？夫人倒真故意机啊！”
魏夫人越听到背面，越是心惊肉跳。阁中的清冷逼进皮肉里，一阵阵打摆子般森寒，和着本身失措的心跳，“噔噔”地似要蹦出嘴来。
这般一想，魏夫人只感觉心头畅快。她头一次面见着天子，情不自禁笑出来，拍着腿高喊了一声：“贵婿哟——万福万福——”
如懿坐在上首，一张净水脸容并无妆饰，幽幽道：“如许的东西，留着给令妃的小阿哥天然不成，给本宫的十三阿哥倒是恰好！”
天子左手边的花梨木青鸾海棠椅上坐着一名着牙黄对襟蕊红快意边绣缠枝杏榴花绫罗旗装的年青女子，一张俏生生团团笑容，拈了丝绢笑吟吟道：“夫人公然与皇上是一家人，见面就这般亲热，仿佛我们与皇上倒陌生了，不比与令妃姐姐一家子亲热！”
李玉从袖中摸出三枚粗亮银针，一针针插在那布偶的肚腹上，又一卷拇指粗的布条，上头写着生辰八字，恰是戊戌年仲春初旬日酉时三刻。
毓瑚转首见不过是侍立的两溜宫人，按着本分如木胎泥偶般立着，听得她越说越不成模样，仓猝扯了她进殿去了。
魏夫人见李玉递到本身跟前，伸了头细看了几分道：“甚么娃娃，做得这般丢脸，难不成是留着给令妃的小阿哥的？这可不成！”
魏夫人愣了半晌，像是睁不开眼普通，拿绢子揉了揉眼角，道：“阿弥陀佛！原觉得老身女儿的宫里算是龙宫普通了，没想到皇后娘娘宫里才是王母娘娘的瑶池哪！怪道大家都要进宫，大家都念着做皇后了。”
魏夫人这才认识到暖榻上着湖水蓝销金长衣、轻袍缓带的男人，恰是本身入宫后未曾会面的天子贵婿。而他身侧并坐的女子，矗立云髻用随金镶青桃斑白玉扁方绾起，髻上簪着一对垂银丝流苏翡翠七金簪，余者只用大片翡翠与东珠装点。她着一袭表蓝里紫的蹙银线古梅向蝶纹衣，实在魏夫人并不大分得清那是甚么花，影影绰绰是一枝孤瘦的绯色梅花，却也像是杏花，抑或桃花。但是月光隔着窗棂落在那女子身上，留下一痕一痕波縠似的水光曳影，无端让人感觉，那模糊的清寒气味，应当不是姿容密切的花朵。
魏夫人这才想起毓瑚叮咛的礼数，忙扯直了身上酱红色滚六色指宽彩绒边的万福裳，用手指拈起深青色缠枝菊花马面裙，扭着身子道：“妾身魏杨氏拜见皇上皇后，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才入了透雕垂花仪门，只见劈面赫赫朗朗五间正殿，檐角梁枋皆饰以金琢墨苏画，沥粉贴金，如云蒸霞蔚，烟云叠晕。此时，圆月如银盘吊挂于蓝紫色的夜空，清冷幽光倾泻而下，流在黄琉璃瓦歇上，泼剌剌跃出，掠过一扇扇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落在玉阶下陈列的铜凤、铜鹤之上，泛出大片如针毡般刺目而锋利的锋芒。
待到了翊坤宫外，魏夫人下了轿，捶了捶腿脚道：“坐惯了肩舆，可贵站一站，真是腿酸脚乏。”说罢伸脱手来，极天然地往毓瑚臂上一搭，昂然立稳了。
魏夫人贪看景色，点头晃脑着，忽地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哎哟！如何站了一溜的宦官，连个笑影儿也没有，跟活死尸似的！还不如老身女儿宫里，笑眉笑眼的看着喜庆，该叫皇后娘娘好好调教调教，吓着皇上可如何好！”
魏夫人喜滋滋张口欲言，却见忻妃扬一扬头，撇嘴道：“皇上，皇后娘娘，这般磨牙做甚么，我们问了她便是。”
天子渐渐饮了茶水，平视着她，不疾不徐道：“这是皇后的生辰八字。这个布偶肚腹隆起，又刺银针于腹上，乃是在皇后有孕之时对她施以巫蛊之术。朕已经令人问过钦天监监副，乃知这是官方巫术，一可害人，二可伤子，三求断子绝孙之效。”
天子并不问她是否晓得，只是轻描淡写说过，仿佛只是一桩小事普通。倒是绿筠一脸不忍道：“皇上，这害人伤子已是罪大恶极，可断子绝孙，岂不也绝的是皇上的子孙！其心之毒，闻所未闻。”
如懿似也不在乎，只道：“哦。魏夫人博文广知，定有很多新奇玩意儿说给我们听。想必令妃也一向耳闻目染，听得风趣！”
阁中世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齐齐怔住。还是李玉反应得快，一把拉住魏夫人跪下道：“夫人快快施礼，这是宫中，并非官方，千万错不得礼数。”
背面抬轿的小寺人早已吓得面面相觑，但见二人谈笑晏晏，从速吐着舌头候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