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红颜哀（下）(2)

如懿悄悄唏嘘，“成果，世事于你，于他，都不过是一场胡想。”

“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这些词已经用得太多。寒歧只是想获得，却健忘了能够会支出的代价。本宫真的很担忧，如果你死了，这人间记得他的好的人，便再也没有了。”

如懿扶着容珮的手踏入承乾宫寝殿时，已然微微倒吸了一口寒气。天子性喜奢丽，自孝贤皇后丧期满三年后，除了长春宫一应如旧，其他殿阁连着太后的慈宁宫一应装潢一新，绮靡繁丽。而承乾宫悠长无人居住，乃香见入宫后草草打扫出来，其规制陈列，富丽更胜于她的中宫。连最爱繁华的金玉妍活着，也不得不居于下风。随便一个眼风扫去，搁着的藏青花玉凤莲转心瓶乃宋徽宗所收藏，一对龙香握鱼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统统。殿角随便搁着的一丛三尺高的珊瑚树，通体莹红津润，鲜妍欲滴，模糊有宝光流溢。妆台上一大捧盒东海进贡的珍珠，颗颗浑圆如拇指大小，饱满洁白，就那般开了盒子顺手撂着，也无人在乎。林林色色，错落有致，光彩迷离，纵使她贵为皇后，有些也未曾见过。

她从没有见过如许的女子，即便在濒死的一刻，还能美得如此不沾风尘，仿佛谪仙。

“是。他的高傲，烧死了本身，也烧毁了全部部族的安宁。那场仗打了几天几夜，我和部族里的女人、孩子们都躲了起来，直到厮杀声全数消逝。我在夜色里寻觅他，直到天明才在成堆的尸身下找到他。他浑身都是血，落空了一条臂膀，身上满是刀伤。他再也不会对我笑，对我说话，带我去摘雪莲花了。”

如许的动机，挑破相互视野并无交集的难堪。

香见亦不在乎那盏中汤汁是甚么，开初还呛了两口，垂垂饮下一二，急着辩白道：“不是！不是的！”她眼里流下一滴泪来，“他只是太想做一个豪杰，太想能够离开别人的节制和束缚，随心所欲。他……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她有一瞬的猎奇，阿谁让香见心心念念的男人，会是个如何的人？

香见的眼是漫天星子坠掉队的沉寂长夜，“我不过是一个礼品，已经在这里留了这些日子，也总有毁损的时候。我死在这个肮脏处所，也是尽了我这个礼品的本分。”

她侧身，顺着容珮搬来的桃花木竹节番草纹绣墩坐下，表示世人退下，方才缓缓开口：“听闻一小我濒死的时候，能够瞥见他最想见的人，你是否在等这一刻？”

“但愿？”香见满脸是泪，悲绝摆首，“不。从我的部族被刀刃血洗的时候，从寒歧的身材在我怀里变得冰冷的时候，我就没有但愿了。我如何还能去做一个别人的但愿！”

而安静卧于斑彩鸳鸯万金锦上的香见，却与这金摇玉耀的富美人间格格不入。她是一捧春雪，冰冷如霜，却美得长久，刹时就能化去普通。

“没有了？”她的泪晶莹一滴，洇入盘螭朝阳葵纹枕。那攒金线秋阳葵花的图案明艳如生，益发显出她不堪的绝望，“是啊。我喜好寒歧的时候才十三岁，当时他十六岁。他的眼睛那么敞亮，天上的星星都比不上他。我在田野被狼群追逐，是他赶来救我，和狼群斗争。他带着我骑马，放牧，带我去看冰山上的雪莲花。他说雪莲花是不能摘的，因为在贰内心，雪莲花和我一样斑斓。他晓得我喜好沙枣花的香气，便在我的屋子外种满了沙枣树。他承诺我，只要我们的部族能够摆脱大清的束缚，他便能够带着荣光迎娶我。”

香见吃力地扬起唇角，暴露一丝挖苦，沙哑着道：“你和阿谁天子，都不会懂的。”她欲再说，便咳嗽起来，可见言语艰巨。如懿见她入瓮，暗觉她纯真固执，便取过桌上容珮留下的汤盏，缓缓引至她唇边，“是么？本宫是不懂，因为外头传言，他杀人如麻。”

如懿不在乎她的沉默，只是入迷，“实在本宫也很猎奇，寒歧到底是如何人物。你若不与本宫说说，怕是晓得他记得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了。”

“你身边的侍女当然是你的族人，却也不肯意提这个为你们部族引来烽火的男人了吧。”如懿仰着头，拨着罗帐上垂落的南红坠菘蓝流苏。那南红红艳如锦，质地糯润，捏在手里华润而沉寂。“但是，本宫真的很猎奇，他为何会让你念念不忘？说来好笑，本宫自出闺阁，见过的男人也不过这么几个，每日起坐便是寺人奉侍。本宫真的很难设想，你们曾经经历过甚么，能够有这般似海密意？”

如懿替她抹去唇边流下的汤汁，缓缓道：“一小我过于巴望强大，只是因为他的纤细。寒歧有千错万错，对你总算不错。本宫不想多去群情一个已死之人的是非，只是要你明白，寒部已经落空了一个寒歧，不能再落空一个你。”

“你方才喝的是红参汤，不是白水，一时死不了。既死不了，便好好听本宫说几句话再死。”如懿拨着凤仙花染就的半透明的指甲，这些日子她本偶然妆饰，连指甲上的浅红残褪了也未曾发觉。她神采澹泊，一意浅谈，“你的寒歧死在了大清的将领手中，你的部族险险灭于铁蹄之下。但是你想想，为甚么你的父亲还要把你这个将死之人送到都城来，并且你的族人也欣然同意？因为他们都晓得，你是一个但愿，是让你的族人好好活下去的但愿。”

有一个大不敬的动机从脑海中疾闪而过。固然光阴对天子格外厚爱，使他仍有英姿飒飒、玉山巍峨之态，但比之香见，亦不过是紫芝之畔的青苔和油腻的朽木，不堪佳配。

香见神采板滞，死死地盯着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帐顶。宫人们强行替她换过了天水绿白点梅枝纱衫，也是她部族的制式，长长的雪色长珠缨络逶迤横逸，如她普通毫无活力。

彼时午后轻暖的秋阳透进豆绿罗影纱，照得寝殿内微尘轻扬，碎金似的迷漫。因着如懿的到来，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中梨花木矮架上供着一盆香山子，香气幽幽若若，又不见炊火气，甘宁清甜的香气让人通体舒泰，宛在梦中。那香山子原是取百斤摆布的紫油伽蓝香经心镂雕而成。那伽蓝香可贵，宫人们取一星两星制成金累丝香包已算得趣，何况是如许大件。如懿未曾细想，只一意凝睇。

香见的眸子是定在白水银里的两丸虎魄，清透却僵死，没有一丝生机，唯有在听到寒歧的名字时稍稍一颤，旋即又复死寂。她喃喃，那低语声沙哑近乎干裂，是两日未曾进水的原因，“寒歧？好久没人和我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