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流言(2)

李玉见天子蓦地色变，尚不知出了何事，只得忙忙承诺了，脚下却用心缓了两步。

如懿侧首沉吟半晌，温然笑道：“若真是一双有恋人，男未娶女未嫁，姻缘合当，也可成全一段嘉话。”

有些微的怔忡，仿佛是不敢信赖本身的耳朵。那些话明显已经余音散去，却砸在了耳边，嗡嗡地用力刮着耳膜。有冷风灌入口中，掀起舌底的惊奇难耐，如懿在突如其来的惊惧中难忍惊奇之色，道：“大逆之徒？凌云彻救臣妾母子有功，怎成大逆？且臣妾相伴皇上日久，皇上怎会有此狐疑？”

有很久的沉寂，仿佛统统另有东西都死透了，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连那一声耳光的余音都成了幻觉。他立在离她一步的间隔，右手疲软地垂下。而她，竟忘怀了面孔上热辣辣的痛灼。有猩红的血滴热热的，黏稠的，从唇角滴落，像是皑皑白雪里绽放的红梅。她顾不得去擦，只是由着那血红缓缓落下，洇入春荣秋茂图的沉香红锦毯。毯沿两列打着万字不到头的金沙线，中间缀着浑圆的米珠，毯绒金饰密实，便是落足亦无声。何况那小小血珠，不过是浸淫此中捧出更鲜艳的一抹红灿。

天子久久不见她，偶然理睬。正要出言打发，只见两扇朱漆填金殿门轰但是开。豫妃直冲了出去。

天子的眉心重重皱起，“你遇事一贯不屑回嘴，现在一说他，你便怒不成遏，可见心虚。”

天子唇角有冰冷的弧度，“皇后不明白？”

如懿固然与天子冷眼相对，闻得此言也不由皱眉道：“甚么丑事？皇家清誉，容得你这般猖獗胡言么？”

想是过用心急，豫妃云鬓微微疏松，几缕鬓发黏在脸颊上，更加显得脂粉光腻。她狠狠叩了个头道：“皇上，臣妾叩见皇上！”

豫妃带了哭腔，狠狠磕了个头道：“臣妾已久不能得见天颜，本日擅闯养心殿，自知是寻死，也实在是有一事干系宫闱清平，以是臣妾不得不冒死一见。”

冷然相对而立。檐下吹来阵阵北风，闪着零散的惨白雪子，疏分散入殿内，把他红色蟠龙夹银线坠玉珠雪狐长袍打得瑟瑟作响。雪光惨淡，把阁中二人扫落的身影扯得悠悠长长，交叠在一起。数十年无所不谈，身形融会，到现在竟是相顾无言，唯有冷酷与隔阂。恰如地上的影，似是密切不成分开，却已经是愈行愈远，心已荒凉。

“臣妾心虚？”如懿挑眉凝睇，毫不遁藏，迎着他的肝火冲天道，“到底是皇上心虚，还是臣妾心虚？统统情由，不过是因为恂嫔与阿诺达行刺之时是凌云彻捐躯救臣妾母子，而皇上一心泄愤，重伤阿诺达，不吝以永璂安危为赌注。以是过后回想，为给本身几分台阶，却先扯了臣妾的不贞，来粉饰皇上的不恤！”

豫妃耻笑一声，“宫里出了这般丑事，你还只顾着施礼膜拜，还不准我奉告，真要手臂断了往袖子里折么？我虽出身蒙古，但礼义廉耻、忠贞孝义还是晓得的！”豫妃用力挥开嬿婉的手，斥道，“你拉扯我做甚么？身为贵妃，协理六宫，却怯懦如鼠，无德无能！”

天子倨傲地看着她，眸色有一丝伤怀，更灼灼燃烧起暗红的气愤，“琴为心声，皇后念念难忘，连词曲亦不肯稍稍健忘。”

如懿模糊感觉不好，只得强笑道：“臣妾愚笨。”

天子连看亦懒得看她，不耐烦道：“养心殿你也敢擅闯么？当真是胡涂透了！”

嬿婉见天子着恼，忙跪下哀哀道：“皇上恕罪！豫妃也是心急火燎才口不择言，可豫妃所说，真当是胡言乱语失心疯了！您可千万别信她。”说罢，她悄悄看了如懿一眼，只是苦笑。

天子闻言，额头青筋暴跳而起，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打下，“你猖獗！”

天子的声线蓦地峻厉，“皇后不知，那另有谁更清楚其中滋味？皇后连念诗都不忘有‘万里云罗一雁飞’之句，岂不是也在挂念凌云彻这个名中有‘云’字的大逆之徒？”

正无言处，忽听得外头喧闹声高文，似是李玉反对不住，豫妃孔殷的声音直传入内，“皇上，臣妾有要事相见，皇上！”

天子轻哼一声，面上俄然凄寒迫人，“皇后也晓得男未娶女未嫁，才气姻缘合当。但是在朕看来，私心觊觎宫中之人，哪怕只是职位卑贱的宫女，也罪该万死！”天子冷声道：“李玉，传旨下去，御前侍卫凌云彻无礼犯上，马上杖毙！”

话音未落，只听得嬿婉一声娇啼，在背面吃紧赶进，一把拉扯了豫妃手臂，喝道：“你在本宫那儿疯还不敷，还寻来这里，真是疯魔了么？”她见帝后皆在，固然急赤白脸，却也忙中稳定，施礼如仪，“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福寿康泰。”

如懿神采一变，勉强笑道：“凌侍卫一贯得皇上正视，又蒙皇上赐婚，本日不知犯了甚么错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她伸手蘸了蘸那抹血红的热，惨白的面上支起摇摇欲坠的笑容，慎重行了大礼，“皇上恩赏惩罚，都是雨露之恩。臣妾大胆，请皇上给个明白。皇上本日这一掌，到底是臣妾真有不赦之罪，还是只为皇上一时狐疑？”

天子转过甚来，喝道：“你前次僭越，鄙视君上，朕看在博尔济吉特氏世代功劳的分儿上宽宥了你。你要再敢肆意妄为，欺辱贵妃，朕便废了你的位分送你回蒙古去！”

她语中所言，浑然疏忽一旁的如懿。只是在偶尔目见她唇边血痕时，微含了一丝惊奇与幸灾乐祸。

天子低首拨着拇指上浅浅寒绿色的翡翠扳指，那扳指是极可贵的龙石种，唯岩洞中所生，有冬暖夏凉之效。那光彩更如丝绸般光滑细致，温润之致，荧光四射，望之便生寒意，更映得天子神采淡淡的。他道：“日久能见民气，亦能生情，不是么？”

如懿胸中翳闷难平，失声笑道：“那么如皇上所言，哪怕臣妾某日悠然望云，也是情之所至，不能克己。以是今后以后，臣妾若要显得心胸开阔，便不成抬首了？”

她沉默半晌，忽而明白了甚么，嘴角泛出一丝幽寂笑容，“本来皇上这般狐疑臣妾。那么本日邀约臣妾前来弹琴，不管臣妾弹奏甚么，皇上都筹办了这番话说与臣妾听，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