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西风恨
阿箬忙镇静道：“的确是……”
嘉朱紫骇怪道：“这也有死了人的？”
玫朱紫原走得慢，听到这儿俄然站住了脚道：“各位姐姐莫非昨晚没闻声甚么声音么？”
双喜清脆地承诺着，笑眯眯向阿箬道：“女人，现在只要我陪着您了。六个时候，我们贵妃娘娘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慧贵妃冷哼一声，也不看她，语气冷冽如冰，“恕罪？是谁纵得你在宫里猖獗鼓噪，胡言乱语。还敢在螽斯门底下说无儿无女这类话，的确是大逆不道！”
如懿忙拦在阿箬身前道：“停止！阿箬再有不对，也不能如许扎她。”
天涯有闷雷远一声近一声传过来，氛围黏着如胶，像是谁的手用力挞在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贵妃淡淡一笑，眼波却如碎冰普通，“阿箬不要颜面，你不要颜面，本宫倒是要的。茉心，你去回皇后娘娘的话，阿箬出言不敬，冲犯祖宗，本宫罚她在螽斯门下思过六个时候，不到时候谁也不准放她！”
茉心含了一丝调侃与嫌弃，“贵妃娘娘每日晨昏都要来螽斯门祝祷大清子孙昌隆，你也太不要命了！何况莲心的婚事是皇上皇后亲口允的，那是赐婚，是无上光荣，凭你也敢说三道四，出言讽刺。等下贵妃娘娘说给皇后听，皇后也必不会饶你。”
阿箬走了两步，止住脚回身笑吟吟打量着莲心道：“都说寺人会疼人，看莲心姐姐本日的打扮，的确是王公公会疼人了。穿衣打扮都一样了。”她靠近了低声笑道：“不过另有一件好处，姐姐嫁了王公公，便省了生儿育女的一桩苦处，也省下了为人母亲的烦苦衷。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怡朱紫睁大了眼睛，神奥秘秘道：“莫非……玫朱紫也闻声了？”
如懿点点头，“你去太病院请许太医过来，就说是我身上不大松快。再叮嘱他备些祛风治寒的发散药物。”
乌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几近是贴着头皮滚过，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将裙角吹得飞扬如翅。如懿实在是无可何如，只得摇点头，撇身拜别。
如懿轻声呵止道：“阿箬，我们回宫去。”
她见如懿只是低眉专注地誊写，又忧声道：“奴婢悄悄去看过阿箬，原想塞两个馒头给她。但是双喜打了伞坐在宫门避雨的檐下看着她，一点都不肯松动。”
阿箬也不由有些慌，忙跟着道：“贵妃娘娘万安，娘娘恕罪。”
次日凌晨，如懿被照进寝殿的金色光斑照醒，无端便感觉身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另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着，看着惢心和绿痕出去卷起低垂的竹帘，又端了新的冰出去，将榻远景泰蓝大瓮里供了一夜垂垂熔化的冰都换出去了。她卧在床上，身下的水玉凉殿精密地烙着肌肤。她打着水墨山川的薄绫扇，听着藐小的水珠顺着那些庞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轻响。她兀的想到昨夜那两声惊破了寂静的凄楚叫唤，仿佛蕴着极大的无助与痛苦。如懿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惊慌中醒转。
如懿忙屈身道：“阿箬一时猖獗，言语失了轻重，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慧贵妃沉默半晌，指着门上匾额向阿箬道：“大清历代祖宗在上，螽斯门乃宫中连绵子嗣最崇高之地，你竟敢在此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本宫不能不在此惩罚你，以敬列祖列宗。”
如懿气得胸口像裹了一团火似的，喝道：“阿箬，你给本宫住嘴！再敢猖獗，本宫就要狠狠罚你！”
阿箬俄然笑了一声，道：“沾点雨怕甚么，现在莲心姐姐可与我们分歧了，淋了雨都是有民气疼的。”
雨水敲打着屋檐瓦铛，惊得檐头铁马叮铛作响，心下更加烦躁。她按捺住满心的担忧，叮咛道：“我这儿的《佛母经》快抄完了，你等下从速送去咸福宫知会一声，然后去宝华殿燃烧了交差。”
阿箬气得眼睛一瞪，很快忍住了笑道：“我那里能和姐姐比，不过是我们小主汲引，总要将我指婚给御前侍卫的。只好眼看着姐姐和王公公，无儿无女，相伴到老了。”
如懿摇点头，“她跟了我这些年，天然没有不心疼的。只是，她也太不争气了。”
惢心知她心中还是担忧阿箬，便道：“也是老天爷爱磋磨人，夙起虽热，下了雨却寒凉，阿箬跪在大雨里，返来还不晓得是如何样呢？”
纯嫔听着不堪，便道：“嘉朱紫出身朝鲜，便不晓得这个了。前明的时候阉宦横行，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都有呢。”
如懿见阿箬躲了两下没躲开，嘴唇上已被扎了一下，汩汩流出殷红的血来，看着甚是吓人。
雨点子冷不丁地落下来，溅起灰尘呛浊的味道，如懿看着更是不忍，只得低声下气向双喜道：“双喜公公，阿箬跪在这儿也罢了，只是眼看着便要下雨，这两把伞便留给您和阿箬吧。免得都淋坏了身子。”
如懿忙跪下道：“阿箬是有错误，但请贵妃娘娘宽恕，容我带回宫中渐渐管束！”
洒金海蓝底的匾额，以满蒙汉三种笔墨别离誊写着“螽斯门”三字。此时天光暗沉，远远有乌云自天涯滚滚卷来，唯云层的裂缝间漏出几线金线似的明光，落在匾额的泥金框上，那种夺目标金色，几近要迷住了人的眼睛。
不远处模糊传来贴地旋卷的风声，一股独特的灰尘气味在风里飞散。稠密的雨云堆积过来，乌压压的挡住了天空，每一阵风过，都簌簌卷来不知从那边落下的大片森绿的叶子和吹落的残花。落在红墙碧瓦之下，模糊带了丝阴沉的气味。
世人存候过后便一同出来。怡朱紫笑盈盈道：“皇后娘娘慈心，对下人们真是好。”
秀承诺点头道：“可不是？有些有钱的寺人在外头娶了妓女做小老婆的，娶一个弄死一个，连妓女都架不住，何况普通人！”
三宝承诺着从速出去了，如懿又叮咛绿痕，“去多烧些滚烫的热水来，阿箬返来给她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再抱两床厚被子在她屋子里给她捂上。另有，姜汤也要备好。”
皇后含笑饮了口茶，瞥见她手上新戴着的一个玉镯子，便道：“看你这个打扮，想来王钦待你极好。”
纯嫔不美意义地啐了一口，秀承诺听她说得直接，红着脸笑得捂住了嘴，“这话也就嘉朱紫敢说了，我们是想也不敢多想。”
茉心对劲地承诺一声，贵妃道：“双喜，留在这儿看着她，本宫先归去歇一歇。”
嘉朱紫亦道：“莲心不过是个宫女，即便指婚也一定能指到多好的人家，还不如嫁了王钦，也是一世的繁华呢。”
莲心看了贵妃一眼，低低道：“偶然也能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奴婢实在是闻所未闻。统统交给贵妃娘娘措置，奴婢先辞职了。”
如懿听得声音，晓得不好，忙转过身去，只见慧贵妃携了茉心站在拐进长街的朱红门壁边，目光冷厉，盯着如懿，好像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透明洞穴来。
三宝忙道：“四个多快五个时候了。”
如懿谢了她接过，离得近了，方才瞧见她细心敷好的脂粉底下，一双眼皮微微肿泡着，想是哭过。如懿心中明白，想她平日固然有几分骄横，现在也是不幸，不觉便生了几分顾恤，“多谢你。看着天气快下雨了，从速归去吧。沾了雨可不好。”
惢心叮咛了绿痕并几个小宫女几声，便辞职了出去。
她目光一剜，“至于娴妃，本宫罚你誊写《佛母经》百遍，彻夜之前交到宝华殿燃烧赔罪。”
莲心身上一个激灵，像是欢畅极了，忙屈身谢过。
如懿诺诺承诺，见她走远，方才起家。阿箬慌不迭膝行上来，抱住如懿的腿道：“小主救奴婢，小主救救奴婢！”
惢心口上承诺着，晓得如懿的话必然还没完，便拿眼瞧着如懿。公然如懿凝神半晌，唤进三宝道：“阿箬跪了几个时候了？”
阿箬含混地摇了点头。海兰道：“姐姐们别瞎猜了。即便有甚么动静，那寺人的喊声，也和女人的声音差未几。”
过了好一阵，如懿将写好的百篇《佛母经》都交到惢心手里，“去吧。回了慧贵妃就去做你的差事。”
玫朱紫笑道：“寺人就是寺人，女人就是女人，这点总还是分得出来的。你们想，寺人庑房那儿会有甚么女人呢？莫不是……”
玫朱紫笑着挥了挥绢子，见世人都全神灌输听着，更加抬高了声音道：“我的永和宫在娴妃娘娘的延禧宫背面，照理说延禧宫离寺人庑房那儿比来，该是她听得最清楚了。”
秀承诺俄然诡秘一笑，招了招手表示世人靠近道：“可不是？畴前明朝的大寺人魏忠贤，便耍尽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手腕，和天子的乳母客氏对食。厥后还弄死了好几个小宫女呢。”
如懿实在听不下去，脚下步子略快，与海兰拐了弯便进了长街，不与她们再闲谈。她正疾步走着，俄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娴妃娘娘留步！”转头竟是莲心，捧着一方绢子吃紧赶上来道：“娴妃娘娘，您的绢子落在长春宫了。皇后娘娘叫奴婢给您送过来。”
如懿立时回过神来，才发觉方才急于避开那些闲话之人，本来是转进了螽斯门。宫中所建螽斯门，意在取螽斯之虫滋长力强，以祈盼皇室多子多孙，帝祚永延。阿箬在这里说这类“无儿无女”的话天然是大逆不道，更怕是戳着这些日子来一向求子的慧贵妃的心机了。
莲心气得双唇发颤，乌黑的面孔上只见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黑红交间地瞪着阿箬，又是愤恚又是凄楚，明显是气到了顶点。很久，她终究吐出一句，那语气冷得像冰锥子普通扎人，“这福分这么好，我就祝贺你，也嫁一个公公对食，白头到老，死生不离。”
那长街的青石板砖上都是镂刻了吉利斑纹的，那里会不疼？跪在那边六个时候，等因而给膝盖上了刑。如懿又气又恨又心疼，内心跟搅着五味似的庞大，当着双喜的面又不肯暴露来，只得撤开她的手，怒其不争道：“你现在晓得求我了，我让你闭嘴的时候你如何就要这么饶舌去讽刺人家挖人家的伤疤！现在你让我去求谁，口不择言伤了贵妃的颜面，热诚莲心伤的是皇后皇上和王钦的颜面，现下另有谁能来救你！你便老诚恳实跪着吧！”
双喜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敢当。娴妃娘娘，主子皮糙肉厚的，不怕雨点子淋。但是阿箬嘛，既是受罚，就不必得如许照顾了。莫非哪天她那张惹事的嘴拖着她要被送去砍头，您还怕刀太快削了她么？好了，您也请回吧，犯不着和主子们一块儿堆着。”
起来梳洗的时候如懿另有些怔怔的无知，惢心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明天傍晚烧了满天的火烧云，明天起来那太阳红闷闷的，等下怕是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风凉些了。”
纯嫔带了几分可惜，“可惜了王钦是个寺人，莲心她……”
怡朱紫赶紧拉住了她道：“我也闻声了。但我的景阳宫在mm的永和宫背面，听得不大清楚，还当是风吹的声音呢。”
纯嫔忙念了句佛，叹道：“可不能胡说，这是皇后娘娘莫大的恩情。我们这么测度，但是要惹皇后娘娘不欢畅的。”
一袭冷风暴烈地扣开窗棂，囊括着泥土草木被雨水暴打的气味肆无顾忌地穿入宫室，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几近要将四盏蒙着白纱笼的掐丝珐琅桌灯尽数吹灭。如懿从速护住案几上已经抄了大半的《佛母经》。惢心忙将窗上的风钩一一挂好，方过来研了墨道：“这雨下到午后了，如何一点儿也不见小。”
绿痕一叠声承诺着，惢心含笑道：“小主还是心疼阿箬。”
莲心满眼是泪，只咬着牙狠狠忍着。如懿呵叱声未止，只听背面一个声音森冷道：“甚么就要狠狠罚，在宫里如许猖獗讽刺，立即就该打死！”
嘉朱紫不解道：“寺人能有甚么本领，她便不甘心，还能怕成那样？”
怡朱紫立即拥戴道：“玫朱紫听得没错，叫得可凄厉了。我还当是夜猫子叫呢。”
皇后极欢畅，“这便好，也不枉了本宫一番情意了。”她唤过素心，取出一双银鎏金福寿双成簪子捧在锦盒中，“小主们都送了你很多东西，本宫是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这双簪子便送你吧，但愿你和王钦也福寿双安，白头到老。”
嘉朱紫不屑道：“寺人是缺了那么一嘟噜好玩意儿，但是缺了怕甚么？莲心嫁到外头，一旦有点好歹，那是贫贱伉俪百事哀。还不如守着宫里的繁华呢。”
如懿目睹阿箬刻苦，虽是气她口不择言去伤莲心，可也心疼她唇上的伤，心中更加焦心难言，只得低头道：“娘娘如何罚我和阿箬都不敢有牢骚。只是宫中的端方，对宫女许打不准骂，伤人不伤脸。阿箬在宫中还是要当差的，带着伤谁也欠都雅。还请贵妃娘娘宽宥。”
惢心低低道：“小主还是归去吧，那百篇的《佛母经》抄不完，只怕贵妃又要见怪呢。”
阿箬求救似的看了如懿一眼，如懿无法地摇点头，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阿箬无计可施，只得规端方矩跪着磕了头道：“奴婢因是与莲心姐姐熟悉，才这般打趣的，娘娘恕罪啊！”
如懿站在廊下，看着惢心擎了伞出去，四周湿而重的水汽带着寒意透过衣裳，像是要把她的身材一同浸润了普通。天气暗沉得好像深夜，廊下院中数十盏宫灯飘摇在雨中，像是忽远忽近的鬼火，飘忽不定。如懿披衣站着，看着宫苑殿阁的棱角在雨水的冲刷下垂垂变成深色却恍惚的薄薄剪影，心中便生出无尽的担忧与怅惘。
贵妃使了个眼色，双喜立即会心，一招手带上一个小寺人，死死按住了阿箬，茉心拔下头上一支银簪子，没头没脸地往阿箬嘴上戳畴昔。阿箬吓得面色煞白，冒死遁藏，嘴里不住架地告饶。茉心戳了几下没戳到，又气又恨，忍不停止上更是加力。
怡朱紫便有些悻悻的，“阿谁时候还不算太晚，娴妃娘娘不肯说就罢了。”她只打量着阿箬，“阿箬，你服侍娴妃娘娘，必定睡得晚。你可闻声了？”
惢心不敢再说，只得细心添了水研磨墨汁。如懿心下烦忧，又惦记取慧贵妃的叮嘱，知她不好对付，只得用心细心誊写，恐怕被她挑出一点弊端来。好轻易只剩下十几遍了，她又不放心起来，听着雨声哗哗如柱，的确如千万条辫子用力鞭打着大地，抽起无数乌黑的水花。她侧耳聆听，感喟道：“都说雷雨易止，这雨如何越下越大了呢？”
玫朱紫含了一缕隐蔽的笑意，“也不晓得我是不是听岔了，恍忽听得寺人庑房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唤。”
慧贵妃经心形貌的眉眼暴露森冷的寒光，与她鲜艳和顺的面庞太不相称，“交给你也只是教而不善。本宫是贵妃之位，就替你管束管束下人。”
阿箬也实在吃了惊吓，忙跪下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是偶然的。”
玫朱紫皱了眉头，拿绢子擦了擦耳朵，“阿弥陀佛，还当是甚么叫声呢，夜里听着怪瘆人的！像受了酷刑普通！吓得龙胎都在我腹中抽了两下，差点便要传太医了。”
惢心承诺了一声，去外头筹办了，便和阿箬陪着如懿往长春宫走。
如懿立即打断道：“的确是我们已经睡熟了，没有闻声。”
她正深思着，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豁然突入宫门，精疲力竭地跪倒在雨水当中。
莲心脸上一呆，露了几分凄苦之色，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统统都好。”
嘉朱紫吃吃笑道：“现在已经离了长春宫了。再说了，莫非许她喊，就不准我们群情么？我倒想晓得个究竟，莲心为甚么会喊起来的？”她抬高了声音，笑得像一只窃窃的鼠，“即便没见过男人，见个寺人，也不必欢畅成如许吧？”
莲心虽是新妇，一早也在长春宫中服侍了。世人见她穿戴平素的宫女衣裳，只是发髻间多了几朵新奇绢花，喜盈盈的色彩，神采倒是安静如常。嫔妃们贺了几句“恭喜”，又各自备下了一点犒赏赠她。莲心一一谢过，便循分随在皇后身边。
慧贵妃一把扯开她，轻视道：“本宫还没有问你管束不严之罪，你还敢帮她！”
如懿道：“等下去长春宫存候，备着伞吧。”
如懿笔下一颤，写歪了一个字，只得揉皱了扔下道：“该死！几次三番要她嘴上留意，她恰好不听，恃强拔尖，嘴上不饶人。”如懿越说越恨，“事事要拔尖也得有拔尖的本领，如许没遮没拦的，该死长个记性！”
如懿忙屈身道：“贵妃娘娘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