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窃心(2)
天子闲闲放动手中的脂玉夔龙茶盅，“凌云彻盗走了朕在翊坤宫中的一件珍宝，立即押入慎刑司，拷问不出，不得轻饶。”他托起如懿的下巴，“这么平静，不向朕讨情？”
如懿缓缓道：“皇上不在乎冤枉了人么，还是感觉真与假，实在全然不首要？”
殿外天寒地冻，殿内串着地龙，供着火盆。宫苑里人都不知跑那里去了，暖阁里只要容珮蹲在地上，拿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烧得将熄的炭。她手势轻巧，眼看着炭火一芒一芒的红星垂垂褪成暗银色的灰烬，又翻出几点猩红的火星。
如懿冷冷瞥他一眼，“皇上认定他有错，旁人讨情又有何用？只是臣妾不明白，皇上心胸壮思，怎会连芥子之事都不肯放过？”
这个人间本没有本相。统统的本相，只在乎天子一念之间，连存亡祸福亦是。
预感当中的祸事来得更早，如懿一颗心已然坠了下去，口气却淡，还是低头绣着给海兰的一枚郁金色盘花籽香荷包，海蓝色的丝线绵绵不竭地绣着兰萱忘忧的图纹，“甚么了不得的东西，竟要皇上亲身过问？”
天子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如懿，那水波温和的双眸里隐着刺冷的光，好似殿外素色的雪。半晌，他才幽幽地轻叹一口气，“真与假，朕也很想晓得。皇后，你呢？”
没有人能够由着本身，没有人能够主宰本身。
能够肯定的，唯有当年，他们风华正盛的碧绿光阴。她于漫天夭秾的粉色樱花下转过甚来，朝他拈花一笑。那无边无边的粉色烂漫不知春光短纵，开得肆无顾忌，拼却平生醉颜。却经不得一夕风拂，便落英如雨，轻红委地。当时的他们，那里晓得这个。他统统的心机，都落在初见的她身上，轻拢的发丝间，犹有一瓣粉红轻悄逗留。他忍不住走近，轻声唤她，“青樱。”
她如许想着，忽而笑出了声，清脆的，冷冽的，是冰珠落在坚石上的冷脆。
天子轻嗅茶香，道：“凌云彻。”
天子无端地烦厌起来，这个把戏，实在糟透了，无趣极了。他的心在寂寂沉坠，他不能任由他与如懿的干系走入庞大而不见天日的暗淡中去。不能。
他说得慢条斯理，仿佛是一件不大抵紧的事。如懿目光一烁，“皇上指谁？”
大雪两今后终究放晴。天子如常往翊坤宫来，他喝茶半晌，忽而目光一扫，瞥到立在正殿外的凌云彻，便向如懿道：“有件事朕得奉告你，你宫里有人手脚不大洁净，得细心查查。”
真是猖獗，统统的人都如许活着，营营役役，浑浑噩噩。真是猖獗。全部紫禁城，都是一群疯子的狂欢与哭号。
如懿笑了半晌，拈着银针对着光，渐渐地持续动手中的绣纹。连天子分开，也未起家相送。
容珮深吸口气，瞪着眼道：“凌云彻都成了……公公，还不算完么？”
公然是他。
进忠清脆地承诺了一声出去，“皇上，主子在。”
这是一场数十年都未曾见过的大雪，纷繁扬扬，碎玉片绫。连活了半辈子的老宫人都搓动手道，从未见过如许大的雪。
如懿坐在那边，打量知名指上套的镂金护甲上嵌着梅花五瓣珊瑚珠子，那是密宗所贡的红珊瑚，饱满油润，殷红如血。呵，真是如血，看得久了，那血就像是沁到了眼底，叫民气生不安。她抚摩着半旧的里外发热的银貂手笼，游移着道：“容珮，你感觉这件事到这儿便结束了么？”
贰情意沉沉，转至果断。他低低呢喃，似是自语，“香见，朕晓得该如何做。”
视野里满是白茫茫一片，无数白雪如割碎了的白锦无休无止地往下撒着，仿佛谁的热泪，落到一半就被冻住，却淌也淌不完似的。
“人走千里坦途都无妨，只是鞋履中的石子，若不肃除，便会伤了本身。如许的人，留在你宫里，朕也不放心。”他唤道：“来人！”
天子淡淡道：“将翊坤宫寺人凌云彻关入慎刑司细细拷问，务必说出本相为止。”
凌云彻很循分，一应殿内的工夫都交予三宝照顾。他只守在殿外，与如懿保持着决计的间隔，谨守着尊卑的标准，无可抉剔。独一要紧的工夫，是哪怕天再寒，雪再大，他都会去御花圃中折来新奇的腊梅花插在碎纹白瓷花觚中，莹黄的花瓣薄而晶透，散着一缕如有若无的清暗香气。凌云彻全然把这当作一件大事来做，一丝不苟，亦不准旁人插手。
殿中，唯有一缕婢女，幽幽动听。如懿浑然不觉，那银针何时戳进了肉里，沁出暗红的血。
天子古怪地看着她，“你真是疯了。”
但，永璂并未再见到凌云彻。
如懿端坐于位上，看着世人将毫不抵挡的凌云彻拖了出去。她瞥见他最后的眼神，那样安静，如一潭死水，安静得彻骨凄寒。
一个白日下来，地上早积了尺厚的雪，整座紫禁城早已是银装素裹，为了遣散这令人堵塞的死白，一个个火红宫灯早早扑灭，顺风摇摆于廊下与天井，在漫地乌黑中投下一个个巨大的橘红的影，跳脱的，纤细的，带来临时的一点暖和缓放心。
往昔的和顺无声撼动，让他有一袭难以言喻的酸楚。也不过一瞬的逗留，他俄然想起凌云彻的脸，那张被他狠狠挫砺过的脸，竟然另有那般禁止的安闲。他到底是把凌云彻送到了翊坤宫的檐下。连他本身的心也恍惚了，究竟是为了甚么，究竟想看到些甚么？
如懿摇一点头，“本宫也不晓得。”她听着硬硌硌的雪密密敲打着瓦檐的簌簌声，“对了，下那么大的雪，你记得给宫里人多添些衣裳。别的，永璂房里……”她叹口气，“幸而永璂这几日都留在养心殿。如果他返来，见到凌云彻成了公公，本宫要如何解释呢？”
连容珮暗里里亦喟然，“凌云彻受辱以后仍能如此松散，实在是护着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