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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正是新承恩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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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元殿是天子的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天子夙来居于东侧殿,方是端庄的寝宫。并不怎的金碧光辉,尤以精雅温馨见长。玄凌与我出来,我只低着头跟着他走。澄泥金砖漫地的正殿,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周到,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折向东金砖地绝顶是一阑朱红门槛,一脚跨出来,双足落地的感受绵软而轻飘,是柔嫩厚密的地毯,明黄刺朱红的色彩看得人眼睛发刺。

他仰声一笑:“朕的莞卿公然伶牙俐齿!”他抬手表示我起家,手指悄悄抚上我的鬓角,“莞卿仙颜,不幸飞燕见你也要倚新妆了。”

蓦地瞥见一道暗影映在垂垂的软帷外,不是侍立在帷外低首的宫女内监,帷内只要槿汐在侧,谁能如许无声无息的出去?本能的警悟着转过身去,那身影倒是见得熟谙了,现在却不由得慌乱,总不能如许**着身子见驾。过了半晌,我见他并不出去,略微放心,起家一扬脸,槿汐立即将一件素罗浴衣裹我身上,瞬息间又变得严实。我这才悄悄一笑,扬声道:“皇上要学汉成帝么?臣妾可千万不敢做赵合德(1)。”

那日凌晨醒来,迷蒙间闻到一阵芬芳的花香,仿佛是堂外的西府海棠开放时的香气,但是隔侧重重帷幕,又是初开的花朵,那香气怎能传出去?多数是错觉,焚香的气味罢了。起来坐在镜前梳洗的时候随口问了浣碧一句:“堂前的海棠开了没?”

我摇一点头:“臣妾惶恐。顺人教诲过该怎生奉养君上,但是并未教诲该如何奉养夫君。”我缓缓跪下去:“臣妾冲犯,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恕罪。”

“你在做甚么?”玄凌的声音并不大,很有几分慵意。

我转过身含笑盈盈,喜孜孜道:“臣妾在瞧那蜡烛。”

半夜喧闹的后宫,身材的痛苦还未褪尽。身边的男人闭着眼甜睡,挣扎着起家,半幅锦被光滑如璧,倏忽滑了下去,惊得立即转过甚去,他犹安闲梦中,纹丝未动。悄悄放心,蹑手蹑脚把锦被盖在他身上,披衣起家。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半夜,烛泪垂垂兀自淌着,缓缓固结如一双绛脂珊瑚,烛火皆是透明如炬,并未有涓滴暗淡之像。

有一刹时的游移,是矜持还是别的甚么?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精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敏捷淌过身材,素罗的浴衣立即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宽裕,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服饰再来见驾。”

玄凌微微一愣,并没想到我会说出如许一篇话来。半晌才温言道:“别怕,也别严峻。想必你身边的顺人早已教过你该如何奉养。”

如同坠在欣喜与茫然的云端,仿佛耳边那一句不是逼真的,倒是实实在在的耳畔。不知怎的,一滴清泪斜斜从眼角滑落,滴在明黄的软枕上敏捷被吸得毫无踪迹。

我“恩”了一声,缓缓道:“刮风了。我们出来吧。”

玄凌甫走,槿汐走到我身边私语道:“听敬事房说已经备下了小主的绿头牌,看来皇上的意义是不日内就要小主侍寝了呢。说罢满面笑容施礼道:“恭喜小主。”

傍晚,我正在窗下闲坐,暮影沉沉里窗外初开的海棠一树香气郁郁醉人。

我微微一愣,脱口问道:“不是两次么?”

泉露池,和阗白玉砌就。引宫苑近侧嵋山温泉入池,加以凌晨露水,再以珠粉调之,可养颜祛病,延年益寿,号“珠汤”。汉武帝为求长生不老,曾筑神仙玉盘承接天上露水服用,谓之“仙露”。故名“泉露池”,意比神瑶池地。赐浴泉露池于嫔妃而言是极大的荣宠。

有香气兜头兜脑的上来,并不浓,倒是无处不在,满盈一殿。是熟谙的香,玄凌身上的气味。抬开端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直视寝殿深处。往前过一层,便有宫人放下金钩,一层在身后翩但是垂。越往里走,深厚的纱帷越多,重重纱帷漫漫深深,仿佛隔了另一个天下。

“如何不怕?你不敢看我。”他顿一顿,“向来妃嫔第一次侍寝,都是怕的。”

我见他含着笑意,倒是如有所思的神态,不由轻声道:“皇上但是在笑臣妾傻?”

有内监短促而不混乱的脚步出去,声音恭敬倒是稳稳,传旨道:“皇上旨意,赐莞嫔泉露池浴。棠梨宫掌事崔槿汐陪侍。”循例接旨谢恩,我与槿汐互视一眼,晓得这是侍寝的前兆。传旨的内监客客气气的对槿汐道:“请崔顺人从速为小主快清算一下,车轿已经在宫门外等待。”

泉露宫到仪元殿的路并不远。汉白玉阶下异化种着一树又一树白玉兰和紫玉兰,在殿前的宫灯下开着纯洁的花朵,像鸽子的翅。

“哦?”他颇感兴味。

玄凌朗朗而笑:“真是孩子气。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赖你。”

而后几日,天子三不五时总要过来一趟与我闲话几句,或是喝茶或是论诗,倒是绝口不提让我侍寝的事。我也只假装不晓得,与他言谈自如。

他支起半身,顺手扯过寝衣道:“蜡烛有甚么好瞧,你竟如许欢畅?”

我转过身来,悄悄直视着玄凌,娓娓道:“臣妾不是惊骇。臣妾视彻夜并非只是妃嫔奉养君上。于皇上而言,臣妾只是浅显嫔妃,臣妾视皇上如夫君,彻夜是臣妾新婚之夜,以是臣妾严峻。”

双膝即将触地那一刻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玄凌颇动容:“向来妃嫔侍寝莫不诚惶诚恐,各式谨慎,连皇后也不例外。从没人对朕说如许的话。”他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氛围中温和的漾:“既是视朕为夫君,在夫君面前,不消这般谨慎翼翼。”

我本身也感觉好笑,轻笑一声方道:“还请皇上早些安寝,明日还要早朝。”

我垂首道:“臣妾不出宫门安知前朝之事。只是一样,皇上坐拥天下,后妃仙颜固在飞燕合德之上,更首要的是贤德胜于班婕妤,成帝福泽远远不及皇上,由此可见一斑。”

帷帐垂地,明黄色宫绦长穗委落在地上。四下里沉寂无声,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很久,一滴,像是要惊破缠绵的梦。

宽广的御榻,三尺以外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缓缓。榻前一双鹤顶双花蟠枝烛台,小儿臂粗的红烛皆是新燃上的,加以冰绡刺绣五蝠图案的大灯罩。硬木雕花床罩雕镂着意味子孙昌隆的子孙万代葫芦图案,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挽起,榻上一幅红色织锦万福万寿的锦被。

“你见那红烛高照,以是欢畅。” 我低了头只不说话。他坐起家来,伸手向我,我亦伸手出去握住他手,斜倚在他怀里。

天子倒是不见有涓滴不悦与伤神,半开打趣道:“天下男人,除却和尚羽士,多数都有一次洞房合卺之夜。”他略一停,只向我道:“你想与朕白头偕老?”

(2)、却辇之德:成帝曾想要与班婕妤同车共游于**,她坚辞不肯,并劝胜利帝说:“凡是贤圣的君王都驰名臣在他身边,而夏桀、商纣、周幽王等人的身边,则多为嬖妾。”成帝因她说的有理而止。太后也大加歌颂,说:“古有樊姬,今有婕妤。”

我羞得窜改身去,“哧”一声轻笑出来。

玄凌松开我手站住,立即有宫人无声无息上前,替他换衣换上寝衣。我见他当着我的面换衣,一惊之下立即窜改身去。玄凌在我身后“嗤”一声笑,我更是宽裕。槿汐忙替我褪下外袍,她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时敏捷看了我一眼。我晓得,我的手指是冰冷的。一时势毕,他挥一挥手,宫人皆躬身垂首无声地退了下去。悠远的一声殿门封闭的“吱呀”,我死力节制着不让本身去看被高大的殿门隔在外边的槿汐,内心不由自主的惊骇。

他搂过我的身材,下颌抵在我的额上,悄悄拍着我的背道:“别哭。”

他悄悄抚住我肩膀:“朕只觉你赤子心肠,坦白敬爱。”他的声音略略一低,“朕这平生当中,也曾彻夜燃烧过一次龙凤花烛。”

我回身奇道:“真是如此么?我也不过随口那么一问。如果真开了,倒是不能不赏。”

槿汐答了声“是”当即把衣服披我身上,宽松的袍子摇摆在地。他的声音甚是平和,向外道:“去仪元殿。”径直拉了我的手徐行出去。

他只凝神瞧着我,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夸耀天涯,转眼不见。他用力攥紧我的手,那么用力,疼得我悄悄咬紧嘴唇。声音沉沉,似有无穷感慨:“你可晓得?你的凡俗情意,恰是朕身边最缺憾的。”他拥紧我的身材,恳然道:“你的情意朕视若珍宝,必不负你。”

他摇了点头,口气有一丝不易发觉的生硬:“宜修是继后,不需洞房合卺之礼。”我大感讲错,怕是勾起了天子对纯元皇后的伤逝之意,大煞面前风景,不由得冷静,偷眼去看他的神采。

听我出声,帷幕外侍浴的宫人齐刷刷钩起软帷,跪伏于地,只玄凌一人负手而立,“嗤”一声笑,随即绷着脸佯怒道:“好大胆量,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我跟着玄凌一步步拾阶而上,心中已经了然等候我的将是甚么。我的步子有些慢,一步步实实的踩在台阶上,甚是用力。

我羞红了脸嗔道:“不准胡说。”天井里的风拂起我的衣带裙角,翻飞如蝶。我用手指绕着衣带,站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是否应当去处皇后娘娘问安了?”

我含笑带泪,内心欢乐,仿佛是得了一件不成希冀的珍宝,昂首道:“皇上寝殿里有笔墨么?”

我低低依言:“是。”嘴角淡淡扬起一抹笑,“天下女子,无一不作此想。臣妾也不过是凡俗之人。”脸上虽是凝着笑意,心底却漫漫出现一缕哀伤,绞杂着一丝有望和期盼,期望罢了,期望罢了。握着他手的手指不自发的一分分松开。

我微微今后一缩,站直身子,看着玄凌道:“臣妾不敢与飞燕合德相较,愿比婕妤却辇之德。(2)”话语才毕,俄然想起班婕妤厥后得宠于成帝,幽居长信宫奉养王太后郁郁而终,心上犹蒙上了一层阴翳,不由得微觉不快。

他以指压在我唇上,笑道:“你在身边,朕怎能安寝?”

锦衾光滑,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麻麻的粟粒,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时有一刹时的堵塞。身材渐次滚烫起来,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吻越深越缠绵,背心却透着一丝丝冷意,满盈开来,仿佛呼吸全被他吞了下去。我悄悄侧过甚,这是个明黄的空间,漫天匝地的蛟龙腾踊,只余我和他,情不自禁的从喉间逸出一声“嘤咛”,痛得身材躬起来,他的手一力安抚我,和顺拭去我额上的盗汗,唇齿蜿蜒啮住我的耳垂,垂垂堕入渐深渐远的迷朦里。

“臣妾在家时听闻官方嫁娶,新婚之夜必然要在洞房燃一对红烛洞烧到天明,并且要一双烛火同时燃烧,以示伉俪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他不由分辩扯过我手,宫人皆低着头。我不晓得他要做甚么,赶紧看向槿汐,槿汐不敢说话,刚取了外袍想跟上来。只听玄凌道:“陪侍的宫女呢?”

浣碧笑道:“小主真是料事如神,没出房门就晓得海棠已经着花了。奴婢也是一夙起来才见的。”

梳洗换衣结束,出去公然见海棠开了,累累初绽的花朵如小朵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忽见那一刻,内心俄然涌起了一点前兆般的欢腾,笑道:“不枉我日日红烛高照,总算是催得花开了。”

槿汐轻声道:“既然皇上没有叮咛下来,小主临时能够不必去,以免诸多骚动。”想一想又道:“皇上既然已叮咛了敬事房,皇后娘娘想必也已晓得,按端方小主侍寝次日一早就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我微感羞怯,“不过官方燃的皆是龙凤花烛,面前这双红烛,也算是了。”

心中一暖,眼角已觉潮湿。虽是在殿中,只着薄薄的寝衣在身,还是有一丝凉意。身材微微一颤,他立时发觉了,伸臂紧紧拥住我,有暖意在耳中:“别怕。”

玄凌脸虽绷着,语气倒是半分指责的意味也没有,只要松快:“虽是阿谀的话,朕听着却舒畅。只是你身在后宫安知朕在前朝的贤明?不准妄议朕的朝政。”

“要笔墨来做甚么?”

我悄悄不语,只举目凝睇着他,烛影摇红,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常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甚是暖和,并无一分打趣的意味。

(1)、赵合德:汉成帝宠妃,赵飞燕之妹,色殊丽,宠冠后宫。史传汉成帝有窥视合德沐浴的癖好。宋人秦醇《赵飞燕别传》中有汉成帝爱好窥视合德沐浴的记录:昭仪方浴,帝私觇之,酒保报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酒保,特令不言,帝自屏罅后觇之,兰汤滟滟,昭仪坐此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义飞扬。

注释:

泉露池分三汤,别离是帝、后、妃嫔沐浴之处。天子所用的“莲花汤”进水处为白玉龙首,池底砥砺万叶莲花图案;皇后所用的“牡丹汤”处为碧玉凤凰半身,池底砥砺千叶牡丹图案;妃嫔所用的“海棠汤”进水之处是三尊青玉鸾鸟半身,水从鸾鸟口中缓缓注入池中,全部泉露宫静香细细,沉默无声,只能闻得哗哗的水流入池的声音。白玉池底为了防滑,特地砥砺海棠连枝图案,池水清澈微蓝,烛光荧荧一闪,却闪出无数七色星芒灿烂,如虹彩灿然。映着池底漾出巨大无边的轻晃的海棠花瓣,一瓣瓣是棠梨宫里的亲热,又是泉露宫中的陌生。赤足踏在斑纹上,一步一个软,一个**,一个从未打仗过的对未知的错愕。水温软光滑,如若无物,是安抚和妥当。叫人不由如鱼归水中,直欲沉湎到底。那无瑕美玉浸着盈盈珠汤,水气环绕氤氲,缥缈如在瑶池。

永巷的夜极静,夜色无边,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显的照着满地的亮。一沟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涯,夜风带着玉兰花香缓缓吹来,把这个夜晚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意来。玄凌的手很暖,只固执我的手冷静往前走,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我的袍袖,唏唏嗦嗦的微响。跟从在身后的内侍宫女皆是冷静无声,大气不闻。

“臣妾要记下来。白纸黑字皇上就不会狡赖。”

我并不惊骇,只屈膝软软道:“皇上贤明睿智,才纵四海,岂是汉成帝可比分毫?只怕成帝见了皇上您也要五体投地的。”

我死力矜持着平静,虽在殿内缓缓的说:“臣妾不怕。”

玄凌倒是浅笑,“仰倾城之貌,禀慧质之心,果然是朕的福分。”他伸出右手在我面前,只待我伸手搭上。

有声音欺在我耳后,低低的笑意,“你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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