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挽断罗衣留不住（上）
她浅浅而笑，珠玉小巧下的容色更见清丽，无缺地掩蔽住笑容后的机锋。
眉庄的心机日渐沉稳，我不由赞道：“很好，你势单力薄，谨慎些是不错的。”
“是。实在即便没有五石散之事，她得宠至此，六宫愤懑，只怕也是活不长的。”眉庄的护甲成心偶然划过木质的桌面，留下浅浅的几道抓痕，“太后的意义只要一个字，死。”
“说了，只是都瞒着胡蕴蓉，我也不准温实初和旁人说，一是怕胡蕴蓉脾气闹上来失了方寸，二是怕她失了斗志，连要借一借她的力也不成了。”
我心头大喜，几近还不敢信赖会是眉庄，却听得采月道：“惠贵嫔来了。”
新年，就如许畴昔了。盘指算来，离他返来的日子只要五六天了。
眉庄微微一笑，如春生花露，但是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戴着的金壳镶珐琅护甲的尖端，即使金光闪动，只叫人感觉冷。“不错，确切不必再提这类负心薄幸之人。”
我微咬下唇，静了一静道：“他的薄情你我皆知，又何必再提？”
眉庄不答，只拉着我的手坐下，道：“你在甘露寺里可受尽了委曲罢？”
采月抹着泪道：“我们蜜斯何尝不是，为了娘子出宫一事想尽了体例去求皇上、求太后，到底也是不顶用，还触怒了皇上。要不然这些年下来早进了贵嫔了。”
我乍然见了眉庄已经喜不自胜，懒得为静白这些人绝望，也不忍方丈难堪，只道：“我前些日子病了，才挪到这里来养病的，并不干方丈的事。”
我心中略略不安，但是此中情由又怎能对眉庄出口，因而笑着粉饰道：“下着雪衣裳换不过来了，才取出畴前的衣衫先穿戴。”我想一想道：“天子要我落饰削发，我又何必事事听他的话。”
“但是她恰好被选上了，还得尽宠嬖。”我嘴角微动，浮出一缕如有似无的嘲笑。眉庄没见过纯元皇后的，而宫中皇后又讳莫如深，她天然不晓得傅如吟的当选不是因为长得像我，而是像另一个与我神似的叫玄凌念念不忘的女人。
静白面色发白，此时虽说大雪溶解，但是山路上积雪残冰还很多，眉庄回宫必经的山路又远，要她一人去扫，的确是件难事了。
眉庄看不敷我似的，高低打量着，忽而落下泪来，道：“还好还好，我觉得你吃足了苦头，又听方丈说你大病了一场挪出了甘露寺，一起上过来心慌得不得了。现在目睹你气色既佳，描述更见斑斓，我也能放心些。”
眉庄比畴前略略丰腴了一些，梳着快意高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散的精美的六叶宫花，横簪一支金厢倒垂莲花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交缠坠下，看上去简练而不失风雅。一身的品月色直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云纹；配以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每一瓣菊花都勾了细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一件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虽是平常服色，却益发衬得她崇高高雅，气度翩然。
眉庄又道：“傅如吟实在除了空有仙颜以外甚么也不会，当真是个空心美人，但是她越得宠，皇后便越是怏怏不乐。我固然不能帮你扳倒皇后，但是要她悲伤难过现成绩有一个傅如吟。”
眉庄奇道：“你不是落饰削发了么？如何还如许打扮？”
我见静白一行人出去，笑着向眉庄道：“何必如许难她？”
我细心打量她，见她气色尚好，不由欣喜道：“现在出落得更加好了。”
我点头，“并没有。”
我的手指在桌子上偶然地画着圈儿，木质温润平实的触觉让人放心，我缓缓道：“如此后宫中可有与皇后一党分庭抗礼之人？”
眉庄本来绮年玉貌，脾气暖和，心气又高，现在性子冷酷至此，于人于事更见冷酷，不由叫人扼腕。我想起一事，更加难过，问道：“即便你不在乎贵嫔之份，又何必一小我搬去棠梨宫住？”
“不错。当时大家都觉得皇上还在生你的气，傅如吟必然不会选上。唯有端妃说了一句‘此女必定以高位当选’。” 眉庄目光微微一转，精光微闪，“她在那届当选的秀女中位份最高，入宫当日即被召幸，固然不及你当年的椒房之宠，但是皇上得意了她，日夕伴随，一年以内连升数级，又要晋封贵嫔，几近连最得宠的胡蕴蓉和安陵容都忘在了脑后，若不是朝臣力谏，只怕连朝政都要忽视了。”
眉庄骇笑，“开初确是如此。只是她如何能与你比拟，你在宫外稍稍用些心机都能帮胧月安定恩宠，她不过是空有仙颜和好胜之心罢了。”眉庄俄然止了笑意，欣然道：“只是这位空心美人被赐死以后，宫中再无人能等闲摆荡皇后一党的职位了。真是可惜。”
自为玄清重新妆饰以后，因凌云峰的禅房并无甚么人来往，是以也并不常穿戴佛衣。本日身上只穿一件家常的浅蓝的缂丝衣裙，松松挽一个螺髻，只簪了一枚珍珠。
我意味深长的浅笑，指甲叩在茶钟盖子上叮当轻响，“你多数是鼓动了傅如吟去争宠了。”
眉庄抚一抚脸颊，道：“很苦么？我并不感觉。你走以后，皇上也召过我两次侍寝，但是对着他，我只感觉烦腻。我如许清清净净的身子，何需求交给他如许一个薄情之人。我只要想一想，就感觉烦腻，连我本身也讨厌了起来。以是，保存着嫔妃的名位与敬妃一同照顾胧月，为你伺霸术求而不为他侍寝，于我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眉庄的笑意凉薄如浮光，“近些年新人辈出，皇上也顾不上我，只对我待之以礼。不过也好，有了贵嫔的位份，有些事上到底能得力些。”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的泪水亦情不自禁落了下来，相对无言，只细细打量着相互的身形面貌，是否别来无恙。
眉庄见我亦是哭，忙拭了泪道：“我们姐妹多少年才可贵见这一次，只一味地哭做甚么？”又拿了绢子来拭我的眼泪。眉庄环顾我的寓所，蹙眉向跟着出去的方丈静岸道：“好端端的做甚么叫本宫的mm住这么偏僻的处所，本宫从甘露寺过来即便坐轿也要一炷香的工夫，甘露寺就如许照顾出宫修行的娘子的么？”
眉庄文雅的敛一敛手，轻声道：“自从傅如吟身后，皇后的日子倒愈发安耽无忧了。”
正巧浣碧斟了茶上来，听我与眉庄说话，一面且悲且喜着容色引开了话头：“惠主子不晓得，我们蜜斯也是牵挂您的紧，平常常常芳若姑姑来看望，蜜斯除了问候帝姬，便只问主子好不好？”
采月抿嘴儿笑道：“为表诚意，对贵嫔娘娘的这点孝心，请师太独力完成吧。”
我浅含笑，随便取过一枝绿梅花轻嗅，“我本来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我，你会对她格外顾恤。”
眉庄神采微微发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若不是为着你叮咛我要一意按捺性子，我恐怕早要发作了。只是我再哑忍，再不肯去求皇上，为了你我也要去求上一求。你禁足棠梨宫的日子我帮不上，你被废黜出宫我也帮不上你，可我总能为你求一些名分，让你不要在甘露寺受人凌辱。毕竟有没驰名位而削发，是差了很多的。”眉庄目中寒光一闪，锋利道：“可惜君心无常，他不但不肯看在胧月的面上规复你的名位，也不顾他畴前欠我的情分，我几番讨情，差点又把我禁足起来。我总觉得他待我薄情，当年那样宠你总与你有些情分，不料却凉薄至此！”
我饮一口茶水，道：“只是眼下她生不出来吧？”
眉庄似笑非笑，只摸动手腕上了一串玛瑙镯子，悄悄道：“你的动静倒也通达。”她端倪间有淡如烟雾的厌倦，道：“棠梨宫是你住过的处所，他是不会再踏足，更不会叫住在棠梨宫的我去侍寝，于我，这是一件功德。”眉庄目光悄悄划过我的脸庞，轻声道：“你一走，我在宫里连个知心相惜的人都没有，敬妃虽好，到底也是外人。不如就让我守着你住过的屋子住下去吧，也好有点念想。”
眉庄摆一摆手，道：“若换做本日刻苦的是我，你也必然这般为我的。我听了你的劝，这些年收敛锋芒，不叫皇后她们重视，只一心奉养太后、与敬妃照顾胧月。只为找一个机会能够一举帮你湔雪沉冤，何如她们的马脚当真不好找，我留意多年也抓不住把柄。”眉庄眉心一跳，忽而浅浅浅笑，“只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我无所作为。”
眉庄这般为我，奋不顾身，我心中打动不已，柔声道：“芳若姑姑能常常来瞧我，也是因为你求太后的原因。你这般经心极力地为我……”
我珍惜地抚一抚她的手，“实在你不必为我操心如许多，你的日子还长着呢，顾好本身要紧。”
“你是说胡蕴蓉？她的来头倒是不小？晋康翁主的女儿，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家世显赫仅次于皇后，又生下了敦睦帝姬，连皇上对她也是格外另眼相看。固然入宫时位份低了点，现在也是贵嫔了。”眉庄微微沉吟，“我瞧着也是个不循分的主，现在三妃之位尚缺其一，她一心一意只盯着妃位。如果生下了儿子，只怕皇后的宝座她也垂涎不已。”
我喜不自禁，眼中一酸，身子却盈盈拜下去，口中道：“贵嫔娘娘金安。”
眉庄的目光落在我的服饰上，俄然开口不言。
静岸沉默道：“莫愁慈悲了。”
我低眉敛神，深深呼吸，“太后最看不得专宠了。”我定必然神，“皇上若真疼惜她，就不该如许宠她，触及太后最不能触碰的东西。”
“因而便有了五石散之事？”
如许想着，内心也是欢乐而雀跃的。这一日见大雪熔化，日色明丽，去安栖旁张望了舒贵太妃返来，正坐着喝茶，听得外头有尖声尖气的声音禀报：“莫愁师太，有宫中朱紫到访。”
眉庄妙目微睁，蕴了一缕一样意味深长的浅笑，“不错。我不过略施小计罢了，她便更加得宠了。安陵容和管氏风景好久，终究有一小我能够让她们常常被萧瑟的滋味了。”
我留意她的装束，公然服彩光鲜，更加欢乐道：“传闻你晋了贵嫔，我可为你欢乐了好多天。”
我扬一扬眉毛，漫不经心道：“温实初和你说了？”
“傅如吟？”我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
眉庄蹙一蹙眉，唇角轻扬，却含了一点嫌弃之色，道：“贵嫔又如何？若没有当年禁足委曲之事，我或许还会欢天喜地。现在，这贵嫔一名于我，和位份低位的常在、采女又有何辨别？我一定肯放在心上！”
话还未说完，眉庄的手已经一把紧紧扶住我，眼中落下泪来，“嬛儿，是我不好，到现在才来看你。”
眉庄眉头微拧，但是并没有说甚么，只道：“你们且出去候着吧，本宫与莫愁有些梯己话要说。”世人正要退出，眉庄又道：“旁人就罢了，静白师太身材强健，就为本宫扫去回宫必经山路上的残雪吧。”
静白连连道：“是是是，是莫愁病了才叫挪出来的。”
眉庄摸着衣衿上柔嫩的风毛，淡淡道：“世上有几个慕容华妃呢？敢与皇后分庭抗礼。皇后执掌后宫，端、敬二妃协理六宫之权形同虚设，只能放心抚养各自的帝姬，追求安然度日。”
“你便是太好性儿了，还如许瞒着我。打量着我都不晓得么，你是从宫里被废黜了送出来的，这世上的人哪有不是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即便是梵刹我也不信能免俗，何况甘露寺又是皇家的梵刹。”眉庄嘲笑一声，道：“你不晓得，方才我要来看你，阿谁叫静白的姑子推三阻4、各式劝止，一说天冷，又说路滑。我见了你才说几句话她就心虚成那样，可见是常日欺负了你很多。我便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当你的面发落了她，一则叫她有个经验，二则也不会觉得是你调拨了我更加难你。”
不过一个恍忽，却见一个盛装美人扶着侍女的手翩但是进，那美人披着莲青锦上添花金线掐丝的鹤氅，风毛蓬盛，一时看不清甚么模样，而身边搀扶的侍女，竟是采月和白苓。
我与浣碧相顾惊诧，愣愣半晌，才想起来“莫愁师太”便是我。而宫中人，会是谁呢？芳如果向来没有如许的场面的。
眉庄轻哼一声，不屑道：“太后赐死她以后，皇上连一句感喟也没有，仿佛向来没有宠过这个女人。”她停一停，深深猜疑道：“实在我也不明白，皇上为甚么会宠幸她。明显皇上是在怪责你，却宠一个和你相像的女子。而她死了以后又涓滴不顾恤。”
眉庄挑一挑眉毛，语气幽幽微微，“以是她只无能焦急，甚么体例也没有。”眉庄端起白瓷缠枝的茶盏，渐渐啜了一口，道：“我倒盼着她能生下个儿子来和皇后斗上一斗，只可惜她再也生不出来了。”
我唏嘘道：“你何必如此呢？”
我漫不经心道：“那么晋康翁主家的昌贵嫔呢？”
我心中模糊发酸，道：“我离宫之前千叮万嘱，要你千万要留意安陵容与皇后，也要谨慎管氏，勿要为我使意气，放心保重本身要紧。你如何还是不听，为我触怒了天子呢？”
莲青锦上添花金线掐丝的鹤氅兜头解下，暴露眉庄乌黑姣好的面庞来。
玄凌如何会顾恤呢？傅如吟有的只是与纯元皇后类似的面貌罢了。即便她具有再多的才调或者聪明，在玄凌眼中，也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不知芳如有没有对你提及，便是上一次选秀入宫得尽宠嬖的傅婕妤。又因为五石散一事被太后赐死了，一门俱被缠累的傅如吟。”眉庄的眸色如阴暗四溅的火花，“实在选秀那日一见，大师都觉得傅如吟必然是选不中的。”她幽幽唏嘘道：“因为她长得实在和你太相像了，虽说不上一模一样，但那脸庞表面一瞥见就叫人想到是你。皇上这些年那么气你，连敬妃偶尔提了一提就遭了怒斥。现在来了一个和你相像的，皇后当下连神采都变了。”
我心下暖和，道：“难为你如许细心，为我筹算。”
眉庄的口气并不峻厉，但是不怒自威，又有一重贵嫔的身份压着，静岸尚未说话，她身边静白的额头上已经盗汗涔涔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