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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静日玉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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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醒了,手臂枕在颈下,半枕半靠着悄悄看着我,目光平清楚有着无尽的迷恋缠绵,近乎痴怔的凝睇着对镜打扮的我。

我道:“嬛嬛本身做的,也不知合分歧四郎的胃口。”

实在我眉型颀长,甚少画远山黛,一向描的都是柳叶眉。只是他如许相对画眉,不由心中陶欢然,沉浸在无边的幸运欢腾当中。摆布傲视,好似也不错。

玄凌一把把我抱起来,笑道:“这话可不是怪朕这几天没来瞧你么?”

玄凌仰首一笑,忍不住捏住我的下颔道:“嬛嬛,朕还不晓得你这么谨慎眼呢。”

白日的辰光更加长了。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暴虐辣的,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全部宜芙馆宫门深锁,竹帘低垂,蕴静生凉,恨不能把满天满地的暑气皆封闭门外。榻前的景泰蓝大瓮里奉着几大块冰雕,垂垂熔化了,浮冰微微一碰,“丁玲”一声轻响。

我撒娇道:“嬛嬛不依,教会了别人四郎可再也不来嬛嬛这里了。”

他放一颗入嘴,含了半天赞道:“又酸又甜,非常适口。如何弄的,朕也叫别人学学。”

他执起妆台上一管螺子黛(2),“嬛嬛,你的眉色淡了。”

他只如许痴痴看着我,口中道:“莞莞,你的‘惊鸿舞’跳的那样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恐怕梅妃再世也未能与你相较。”

面壁朝里睡着,半晌感觉外头静些,身边扇子扇起的的风却大了好多,凉意蕴人。迷含混糊“恩”一声道:“这风好,再扇大些。”

玄凌亲一亲我的脸颊,低声笑道:“总为旁的人担忧。甚么时候你给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我轻柔吻他的眼睛,低低道:“嬛嬛不想只以色侍君上。”

听得是玄凌的声音,唬地当即翻身坐起。

(3)、张敞画眉:《汉书》云张敞为老婆画眉,被人告到天子那边,成果“上爱其能而不责备也”,张敞画眉成为典范,千古传播。常被用以描述伉俪恩爱。张潮说“大丈夫苟不无能云直上,吐气扬眉,便须坐绿窗前,与诸美人共相眉语,当晓妆时,为染螺子黛,亦殊不恶。”

玄凌拈起一颗蜜饯海棠道:“这是甚么?”

我噘嘴:“四郎觉得嬛嬛是那一味爱拈酸妒忌不明事理的人么,未免太小觑嬛嬛了。”

我“哦”了一声,只悄悄拣了一块密瓜咀嚼,不再言语。

他用银匙悄悄一搅,碗中碎冰叮然有声,清冷甜香四溢。他拣了一块放我唇边,“朕来喂你。”

我推开他手,坐下端了冰碗舀了一口方慢慢道:“实在也不难,拿海棠春季结的果子放在蜜糖里腌渍就成了。只是这蜜糖费事些,拿每年三月三那日的蜜蜂摘的梨花蜜兑着夏季梅花上的雪水化开,那蜜里要滚进当年金银花的花蕊,为的是清火。用小火煮到蜜糖里的花蕊全化不见了,再放进填了玫瑰花瓣和松针的小瓮里封起来就成了。”

“臣妾本来也要去看眉姐姐,何如姐姐怀着身孕懒懒的不爱见人。臣妾想有皇上陪着也好,有了身孕也的确辛苦。”

勉强含笑道:“皇上又想起甚么新人了么?对着臣妾唤别人的名字?”不由自主把梳子往妆台上一搁,尽量按捺着语气中莫名的妒意,笑道:“不知是哪位姐妹叫做‘莞莞’的,皇上如许念念不忘?”

忽听他唤一声“莞莞”,语气一如昔日的和顺缠绵。内心一跳,猜疑着回过甚去看他。遍寻深宫,只要我曾有过一个“莞”字,只是他从未如许叫过我——“莞莞”。

我推一推他,嘟哝道:“皇子才好,帝姬不好么?”

我歪头想一想,笑道:“嬛嬛本身做了些吃食,四郎要不要尝尝?”说着趿了鞋子起家取了个提梁鹦鹉纹的银罐来。

俄然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轻响,湖绿的轻绉裙边一闪,只见浣碧难堪地探身在门外,手上的琉璃盘里盛着几枝新折的花儿,想是刚从花房过来。因夏季不宜焚香,凌晨、午后与傍晚都要更放时新的香花,故而她会在这时候来。统统的人都被玄凌打发去睡了,浣碧想是没想到玄凌在此,一时候怔怔地站着那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的声音和顺至极,“朕在云意殿第一次见你,你虽是遵循礼节笑不露齿,又隔得那样远,但那容色莞尔,朕一见难忘。以是拟给你封号便是‘莞’,取其笑容明丽,仙颜柔婉之意。”

(5)、双眉画未成,哪能就郎抱:出自《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读曲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声音更加绵软:“四郎晓得就好。”

我一见是她,想到本身还在玄凌怀里,不由得也难堪起来。浣碧见我们望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唤道:“皇上宽恕,奴婢偶然之失啊!”又眼泪汪汪望向我道:“蜜斯,浣碧偶然的啊。”

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半寐半醒。身下是青丝细篾凉席,触手生凉。我自梦中一惊,身上的毛孔忽忽透着兴旺的热意,几个回身,身上素纭绉纱的衣裳就被濡得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玄凌搂一搂我的肩,方道:“你别吃心。朕也是怕她难堪你才那么快又晋了你的位分——好叫她们晓得你在朕内心的分量,不敢等闲小觑了你。”

那边厢轻声道:“好。”

玄凌只浅笑不语,神情极是专注,像是在对付一件非常首要的大事。他的手势极其谙练,当真画就了,对镜一看,画的是远山黛(4),两眉逶迤横烟,模糊含翠。

斜睨玄凌一眼,他却悄悄拿起我的手,放到嘴边悄悄一吻。我直感觉脸上**辣的,莞尔低笑一声悄悄捶在他肩上。

我假装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抱膝而坐:“嬛嬛不过长日无事,闲着打发时候玩儿罢了。”

佩儿与品儿一边一个打着扇子,风轮亦鼓鼓地吹。但是那风轮转室内,一阵子温热一阵子凉。

我低声道:“嬛嬛不敢这么想,只是余氏与丽贵嫔之过后未免有些心惊。”

我忍不住笑出声,推开他道:“四郎如何如许轻嘴薄舌。”

“幸亏你如许刁钻的脑袋才气想出如许的方剂来炮制一个蜜饯。”

华妃再度起势,眉庄与曹琴默又风头正劲,玄凌连续好几日没到我的宜芙馆来。固然他一早叮嘱过我,但是内心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悄悄起家,理了理衣裳,坐在妆台前固执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不时含笑回顾凝睇一眼睡梦中的他。镜中的人春睡刚醒,娇波流慧,羞晕彩霞,微垂螓首含笑盈盈。

“只如果我们的孩子朕都喜好。……唔,你推朕做甚么?”

玄凌神采迷醉:“朕看重的是你的情。”

(1)、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出自崔珏《有赠》。崔珏,字梦之,其诗说话如鸾羽凤尾,华丽非常;笔意畅快,仿佛行云流水,无涓滴牵强佶屈之弊;修辞伎俩丰富,以比方为最多,用得似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诗作构思奇巧,设想丰富,文采飞扬。比方《有赠》一诗写美人的倾国之貌,“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等句,其设喻之奇、对仗之工、用语之美,真令人叹为观止、为之绝倒,梦之真可谓是镂月裁云之天工也。

才要起家见礼,他一把按住我不让,道:“只朕和你两小我,闹那些虚礼何为么。”

我向摆布看道:“佩儿和品儿两个呢?如何要皇上打扇?”

他抬开端来,百忙中侧头舀一块密瓜在嘴里喂到我口中。我含混着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歪已倒在了榻上,散落一个的蓝宝石蜻蜓头花正硌在手臂下,微微的生硬。我伸手扒开,十指不自发地抓紧了席子,再难完整地说出话来。

我轻笑道:“也好,用过膳我们一起去瞧眉姐姐好不好?”

他只看着别处,“才在华妃那边用了午膳。”

他在我身边坐下,顺手端起床侧春藤案几上放着的一个斗彩莲花瓷碗,内里盛着浇了蜂蜜的密瓜冰碗,含笑道:“瞧你睡的这一头汗,食些冰碗吧。”我夙来畏热贪凉,又不甚喜好食酸,以是这冰碗是日日要备着咀嚼的。

他喟然道:“朕如何会不明白?本来朕的意义是要晋你为贵嫔位列内廷主位,只是你入侍的时候尚短,当时又是未侍寝而晋封为嫔,已经违了祖制。只得委曲你些日子,等有孕之日方能名正言顺。”

我盈盈含笑:“四郎过奖了。”

我捂住他的嘴,害羞轻笑道:“四郎再这么说,嬛嬛可要无地自容了。”

半阖上眼睛又欲睡去。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安睡。烦躁地拍一拍席子,含混道:“去命人把那些蝉给粘了。再去外务府起些新的冰来。”

玄凌看着我笑,轻声在我耳边道:“嬛嬛一笑倾国!”转而看着浣碧退去的身影:“有其主必有起仆。主子是绝色,丫环也比别人的美丽些。”

本身也感觉是多心了,一扭身低头道:“嬛嬛没听四郎如许唤过,觉得在唤旁人。”

他凝睇着我的双眸道:“朕内心如何会没有你。嬛嬛,朕实在很舍不得你。”他低低道:“六宫那么些人总叫朕不得安宁,只在你这里才气无拘舒畅。”

我心中俄然起疑,想起浣碧的出身与处境,顿时疑云大起。转念一想这些年她固然名义上是我的婢女,但是我待她更在流朱之上,吃穿用度几近不亚于我,在家时爹爹也是暗里照顾于她,又是跟从我多年的,这才略微放心。

起来已是近傍晚的时候了,见他双目轻瞑,宁和地安睡,嘴角凝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做甚么好梦。

他只是宠溺的笑:“你说甚么,朕都依你。”

我轻笑道:“嬛嬛甚少画远山黛,不想竟也都雅呢。”拣了一枚花钿贴在眉心,红瑛珠子颗颗圆润饱满,殷红如血,悄悄一侧头,便是莹莹欲坠的一道虹。我奸刁的笑:“好欠都雅?”

话音未落,衫上的纽子已被解开了大半,只感觉心跳得越来越急,道:“现在是白日……”

我只得道:“气候如许热……”

他悄悄吻我,“你老是最都雅的。”

如许想着,心头微微松快了些。

委宛斜睨他一眼:“四郎画眉的手势很熟呢?”

睡的不好,展转反侧,发鬓微微有些松乱,衣带半褪,头上几个蓝宝石蜻蜓头花也零散散落在床上。这在御前见驾是很失礼的。玄凌却只是顾恤的浅笑:“传闻你这两日睡的不好,特地替你扇扇风让你好睡。”如许的宠溺,即便有得宠的眉庄与华妃,我亦是他眼中不成落空的珍宝。

我又窘又急,低声道:“有人在外边呢。”

他起家徐行走过来,刮一下我的鼻子笑道:“醋劲如许大,‘莞’可不是你的封号?”

他的神采微微恍忽,像是沉湎在昔日夸姣欢腾的回想中,“进宫后你一向卧病,直到那一日在上林苑杏花树下见到你,你执一箫缓缓吹奏,那分惊鸿照影般的安闲清冽之姿,朕真是无以言喻。”

我想起甚么,问道:“大热的中午,四郎是从那里过来?”

还未到掌灯时分,傍晚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射出去,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暗淡不明,像在迷梦的幻景里。

略略点了点头不美意义,启唇含了,口中甜润生津。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我低笑:“四郎要效仿张敞(3)么?为嬛嬛画眉?”

注释:

浣碧仓猝点了点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轻声道:“是。奴婢是蜜斯带进宫的陪嫁丫环。”

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放下东西下去吧。”浣碧应了“是”,把花插在瓶中,悄悄掩门而去。

妆台上的五彩团斑纹瓷瓶里供着几枝新摘的胡蝶堇,静香细细。他扶着我的肩膀,顺手折一枝开得最盛的插在我鬓角,笑道:“真是孩子话,只要你和朕在这里,你觉得朕在唤谁?”我“扑哧”一笑,腻在他胸前道:“谁叫四郎俄然如许唤我,人家如何晓得呢。”

一颗心放了下来,吃吃一笑:“几天前的事了,不过一舞罢了,四郎还如许念念不忘。”

(2)、螺子黛:螺子黛则是隋唐期间妇女的画眉质料,出产于波斯国,它是一种颠末加工制造,已经成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利用时只用蘸水便可,无需研磨,因为它的模样及制作过程和书画用的墨锭类似,以是也被称为“石墨”,或称“画眉墨”。颜师古在《隋遗录》有此记录:隋炀帝要巡幸江都,特制了大量的龙舟凤舸,“绛仙善画长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辇召绛仙,将拜婕妤。……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绿,螺子黛出波斯国,每颗直十金。后征赋不敷,杂以铜黛给之,独绛仙得赐螺子黛不断。”

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阳光隔着湘妃竹帘子斜斜的透出去,地砖上烙着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帘影,低低的**和喘气以外,一室清冷,静淡无声。

玄凌微有不快:“如何如许没眼色?”闻得声音娇软不由看了她一眼:“你叫浣碧?”

玄凌“唔”了一声,嘴唇蜿蜒在清冽的锁骨上,“都被朕打发去昼寝了,那里有人?”

他悄悄扒开我的手握在掌心,目光亮澈似金秋阳光下的一泓清泉,“厥后朕翻阅诗书,才觉‘倾国殊色’来描述你也嫌过分鄙俗。唯有一句‘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1)才勉强能够对比。”

“朕瞧她们也有些犯困,打发她们下去了。”

螺钿铜镜上浮镂着**人物花鸟的图案,是交颈双宿的夜莺儿,并蒂莲花的错金图样,漫漫的精工人物,是西厢的莺莺张生、举案齐眉的孟光梁鸿,泥金飞画也掩不住的情思邈邈。镜中两人含情相对,相看无厌。

他悄悄抚着我的背,道:“饿不饿?叫人进晚膳来吧。”

“你这个矫情的小东西。”他并不答我,托起我的下巴,声音轻得只要我能闻声,“双眉画未成,哪能就郎抱(5)?是也不是?”

内心稍稍安抚,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我环着他的脖子,轻声呢喃:“嬛嬛晓得。”静了一会儿,我问:“皇上去瞧眉姐姐,她的胃口好些了吗?”

(4)、远山黛:赵飞燕妹赵合德所创的一种眉型,眉如远山含翠,因其美,世人争相效仿。汉伶玄《飞燕别传》:“女弟合德入宫,为薄眉,号远山黛。”又取意于刘歆《西京杂记》卷二:“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我微微用力一挣,肩头轻浮的衣衫已经松松的滑落了半边,直暴露半截乌黑的肩膀,臂上笼着金镶玉臂环,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他的嘴唇滚烫,贴在肌肤之上密密的热。

槿汐承诺一声,悄无声气地出去了。

“还是那样,一味爱吃酸的。朕怕她吃伤了胃,命厨房节制些她的酸饮。”

玄凌这才豁然,向我道:“这是你陪嫁进宫的?”

我靠在他胸前,悄悄道:“嬛嬛不在乎位分,只要四郎内心有嬛嬛。”

他轻笑一声,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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