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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安得朝阳鸣凤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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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夏不由皱眉,低喝道:“皇后正殿,谁敢如此无礼,大声鼓噪!”

她这话说得极辛辣!宫中大家尽知皇后乃是庶女出身,虽在纯元皇后逝后也立为皇后,只是大家心中稀有。这两位皇后莫说在与玄凌的情分上有天壤之别,他日若玄凌崩逝,陵寝以内也只得由德配皇后与之同葬,朱宜修唯有在一丈以外的左边才有其安设棺樽之地。此中奥妙,人尽皆知,只是谁敢冒此大不韪宣诸于口。

胡蕴蓉深深拜倒,赤金宝钏花钿的清冷明光使她一贯娇小喜气的脸庞折射出冷峻的艳光。贞贵嫔是有子息的人,闻得要人母女分离,已是不忍,这些日子她缠绵病中,现在强撑病体坐在殿上,遥眺望一眼玄凌,怯怯道:“皇上息怒,臣妾有一丝不解,想叨教……良娣。”

安陵容微微有些局促,很快笑道:“也是臣妾胆量小,内心又藏不住话。本是想皇后娘娘与胡mm是自家姐妹,必定好说话的。不料兜兜转转生出如许大风波来,都是臣妾的不是。”说罢便已垂泪跪下。

琼脂淡淡一笑,“素闻贞贵嫔卓然有识,公然不错。老奴代蜜斯谢过。”她自云“老奴”,很有自恃身份之意。说罢缓缓展开手中画卷,画卷上有五鸟,彩羽光辉,莫不姿采奕奕。琼脂抬首挽一挽鬓发,缓缓道:“古籍中有五方神鸟。东方发明,西方鹔鹴,南边焦明,北方幽昌,中心凤凰。发明似凤,长喙,疏翼,圆尾,非幽闲不集,非珍物不食。也难怪诸位娘娘小主不知,这神鸟除凤凰之图流于人间以外,余者都已失传好久,若非我家蜜斯雅好古意,也难寻到。”说罢将画卷与衣衫上图纹细细比对,公然是神鸟发明而非凤凰。只是二者极其类似,若不说破,极难辩白。

来者涓滴不睬会绣夏的呵叱,只向玄凌与皇后深深一拜,“奴婢琼脂向皇上、皇后存候。”

玄凌两相一看,不觉歉然,伸手去挽蕴蓉的手,“你也不早说,平白受这委曲。”

一旁安陵容听到“蓉儿”二字,不由一愣,本能地转过甚来,旋即觉悟,扬唇淡然一笑。这是我第一次听蕴蓉在玄凌面前如此自称。我微一揣摩,此“蓉儿”非彼“容儿”,胡蕴蓉夙来心高气傲,怎容安陵容这一声“容儿”珠玉在前,生生夺了本身在玄凌心中的分量。我暗笑,胡蕴蓉的心结,想必也有此一节吧。

祺嫔与祥嫔对视一眼,托腮笑道:“是呢,总有人爱兴风作浪的,本来这时候我们姐妹下棋的下棋,逗鸟的逗鸟,都得意其乐呢。”

皇后微一凝神,已然含笑,“平白叫蕴蓉受了贬为良娣的惊吓,这册妃之礼便由本宫和淑妃一起好好筹办,当作压惊赔罪。皇上意下如何?”

赵婕妤眸子一转,满面含笑,忙接口道:“也是呢?谁不知胡mm夙来伶牙俐齿,早早把事儿说完了不就好了。皇后最是气度宽广之人,这些曲解小事必然一笑了之,也不消我们姐妹错愕惑地驰驱一场了。”

胡蕴蓉满脸委曲神采,带着一抹小后代的撒娇,浑不见方才一语不发的冷傲神采,她甩开玄凌的手,顿足道:“方才表哥好大的脾气,我还敢辩白么?若一急起来,表哥晓得蓉儿的脾气,必然口不择言触怒了表哥,到时你必定更不睬我啦!”

玄凌又好气又好笑,“你何曾是如许怯懦的人儿,在朕面前不敢犟嘴也就罢了。如何方才在皇后殿中也不好好说话,倒叫皇后这般着恼?好好的生出这场风波来?”

胡蕴蓉充耳不闻,谨慎翼翼解下颈上束金明花链上垂着的一块玉璧捧在手心,敛衣裳,正裙裾,慎重拜下,“皇上觉得臣妾何故敢以发明神鸟自居?皇上可还记得臣妾生来手中所握的那块玉璧?”她将手中玉璧慎重奉上,“请皇上细看玉璧背面所雕图案。”

她提起昔日我寒微之事,语中很有得意之色,但是酒徒之意不在酒,她又怎会费上一番唇舌只为夸耀,“淑妃妄自陋劣了。倒不是表哥成心偏疼于我,而是纯元皇后和皇后表姐是不一样的。原在府里的时候纯元皇后乃是正室陶夫人所出,皇后表姐是三姨娘的女儿。”她眼里有刻薄的笑意,“纯元皇后乃是皇上的嫡配皇后,也是皇后表姐的嫡出亲姊。当日朱门出了一后一妃乃是城中嘉话。只是纯元皇后活着时皇后表姐还是贵妃,封后也是续弦。官方娶妻尚分结发与填房,嫡庶长幼有别,皇后又怎能自认与纯元皇后并肩?”

“臣妾生而手不能展,见到皇上那日才由皇上亲身从手中取出这块玉璧,上书‘万世永昌’,以此征象大周国运万世绵泽,天下昌明。臣妾身受上天如此厚爱,得以怀玉璧而生,更能奉养天子,更要经心极力,不敢有涓滴松弛。臣妾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日夜不安,只得不时祈求神明眷顾,庇佑大周。又见玉璧所琢纹样极似凤凰,心下胆怯又有些迷惑,心想两位表姐皆为皇后,且宜表姐现在正主后宫,臣妾玉璧上又怎会真是凤凰?查阅无数古籍才知乃是神鸟发明。臣妾闻得古时神鸟发明掌一方吉祥,能主风调雨顺,喜不自胜,因此亲身脱手绣在平日最喜的衣衫上,能够不时求得庇佑,并非故意觊觎贵妃宝座。”她容色庄严持重,款款道来,大有一朝贵妃的高远风华。

玄凌应得利落,“先行了册妃礼再说。皇后熟知典仪,便好好花些心机在蕴蓉身上吧。”

没有先前的各式委曲、峰回路转、撒娇撒痴,这“贵妃”之诺如何会等闲来得呢?想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吧!

“外务府那些敢凌辱你的主子都被朕罚去了洗恭桶(1)。”心底百感交集,难怪回宫后浣碧要暗里查处那些当年欺辱棠梨宫的内监却一个个无迹可循,本来另有此节。玄凌神采微微一震,眼底浮起一缕惭愧之色,“朕一向觉得流朱的死只是不测。”

玄凌温言道:“你说。”

一丝难掩的忧色自蕴蓉眼底划过,转眼泯没于她光艳的神采中,“皇上过奖了。”

世人丁中诺诺,我听皇后提起当年恨事,心中恨极,但是玄凌面前亦不能暴露甚么,只垂首应了。

蕴蓉淡淡一笑,到底是琼脂说了一句,“那么多谢皇后体贴了。”

敬妃笑道:“昭媛mm也真是的,平日在皇上身上用心也是该的。不想却爱屋及乌用心过了,怪道皇上老是对昭媛格外垂怜呢。”

玄凌睇她半晌,“你也是平日太谨慎翼翼了,今后留意着些就是。”转脸对着蕴蓉已是含笑,脱口道,“你有这份赤子心肠,如何当不得贵妃?”

贞贵嫔心细如发,一一指出,每指一样,玄凌蹙紧的端倪便平和一分。她话音甫落,已听得有一女子沉稳之声从殿门贯入,朗然道:“不错。此纹并非凤凰,而是神鸟发明!”

(1)、恭桶:即马桶。

皇后的笑容似轻浮的流云,拉过我的手道:“本日也叫淑妃委曲了。说到衣衫僭越之事,淑妃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年她开罪出宫,归根究底也是为了姐姐的一件衣衫。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却也最重宫规。本日淑妃本是来劝和本宫的,谁知本宫一见她念起旧事更难过了。”说罢指着我向世人道:“淑妃是多么聪明样人,为着偶然犯了端方冲撞了已故的纯元皇后,当年本宫与皇上不得不挥泪严惩。本日蕴蓉之事,本宫觉得她忘了前车之鉴又冲撞了本宫,唯恐又要行昔日之事,更是痛心,脾气未免躁了些。”她殷殷叮咛,“幸亏是一场曲解。只是宫规松散,大家都是一样的,各位mm必得重视言行,不然本宫即使心中爱惜也不敢违背祖宗百年端方。”

贞贵嫔得他答应,方依依道:“臣妾觉得,这衣裳上绣纹近似凤凰不错,却也只是近似罢了。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嗓鸳腮,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高六尺许。而此衣衫绣纹,高先不敷六尺,唯四五尺罢了,有三十六色却皆非正宫纯色,不见龙纹而是蛇纹,羽毛也多青金而非只纯金色,仿佛与凤凰也不完整相像。”

“皇后位主中宫,当之无愧为女中凤凰。皇后之下贵淑贤德四妃分属东西南北四宫,正如东西南北四神鸟,比方淑妃娘娘便入主西宫,能够鹔鹴相兆。我家蜜斯并未衣以凤凰,实在不算僭越!”琼脂说罢扶起长跪于地的胡蕴蓉,道,“蜜斯受委曲了。”

蕴蓉稍见羞色,倨傲地扬起她小巧的下巴,乜斜着看向安陵容,“也幸亏昭媛心细如发,到处在燕禧殿留意,连来探病也不放过,才气使得臣妾苦心得以上达天听,且鼓吹于人前。”她似笑非笑道,“还要多谢昭媛呢。”

玄凌的目光并未下落在任何人身上。遥遥天涯,玄凌仿佛在目光绝顶看到了纯元皇后绝代姿容,唇齿间轻吐的音节带着一种深切缠绵与眷恋,“天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细细留意她平日气度行动,若真取朱宜修而代之,又怎会是好相与的呢?何况,朱宜修尚在后位,玄凌又顾念我与端妃,她这贵妃“当得”与“当得成”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皇后这话错了!”世人正昂首间,胡蕴蓉语出惊人,唇边划过一丝浅含笑意,闲闲道:“僭越服制,冲犯尊上天然要严惩。只是……比方方才皇上觉得臣妾在衣衫上绣凤凰图案乃是成心,当年淑妃错着纯元皇后故衣乃是偶然,觉得臣妾成心降为从五品良娣,淑妃偶然却贬为正六品朱紫,听闻淑妃当年禁足棠梨宫之时可受了很多委曲,外务府所供饭食皆是馊腐的,大夏季连煤炭也不给,冻得淑妃和奴婢普通长了冻疮不说,连要请个太医也赔上了近身侍婢的性命。臣妾若真如皇上所惩,每月还能见敦睦一次,淑妃倒是被废入甘露寺,若不是她福分厚些,只怕这辈子连胧月帝姬是甚么模样都不晓得了!”

蕴蓉说得虽轻,但是近侧几个年青嫔妃都已闻声,忍不住捂嘴轻笑。玄凌笑着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胡说八道,皇后那里就到更年的时候了。”口中虽笑,但是目光触及皇后,眉心一动,似有怒意轻扯,到底按捺了下去,只淡淡道:“今后少动些气,于你本身身子也不好。”

琼脂乃是胡蕴蓉陪嫁,更兼畴前奉养过舞阳大长公主,皇后亦要让她几分薄面,不由轻叱绣夏,“琼脂护主心切也就罢了,你怎也半分端方不识!”

胡蕴蓉眼波一转,脆生生笑道:“臣妾怎会不肯与皇后细细申明?只是臣妾一进昭阳殿,皇后瞋目,统统人都被逐了出去,只剩臣妾与皇后两人,开口便是‘大义灭亲’四字。臣妾常常在皇后跟前称一句‘表姐’,何曾见过本日之景,只顾着悲伤惊骇,那里还敢辩呢?连淑妃一出去也被皇后一通排揎,责她柔嫩脆弱,吓得淑妃大气儿也不敢出。”她的目光自皇前面上涓涓而过,旋即笑道:“表哥也莫活力,表姐是久病初愈之人,不免轻易动气些!”她附到玄凌耳边,悄悄道,“除了太医常开那些药,表哥也得请太医为皇后治些坤宝丸、白凤丸、复春汤才好。”

注释:

皇后目睹此变,倒也不急不躁,垂首安闲道:“蕴蓉素得皇上与太后关爱,她若出错,岂不是叫皇上与太后添堵悲伤,爱之深责之切,臣妾也是体贴则乱。”

玄凌亲身搀她起家,微微动容,“怜你一番苦心了。”

皇后夙来沉寂安闲,闻得“嫡庶”二字也不由脸上肌肉一搐,再听到“结发”、“填房”几字,面上还未暴露甚么,指尖已颤颤抖索,想是动了真怒。我自进宫以来,从未见她有如此神采。大家皆有软肋,皇后亦不例外。

传言不过是传言,若真有此心还如此昭然于众,连得宠数月的余容娘子也不由连连嘲笑,“良娣好大的福分!好大的气度!”

吕昭容迟疑很久,似有话按捺不住,终究脱口道:“方才琼脂姑姑说皇后乃中宫凤凰,淑妃入主西宫,乃是神鸟鹔鹴之兆;那么如你所言,胡……”她微一游移,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她衣绘神鸟发明,难道入主东宫,是承位贵妃之兆!”想起宫中传言蕴蓉已封昌妃,将登贵妃之位的传闻,她不由悄悄咋舌。

我一垂眸,举袖粉饰着轻咳了一声,目光往凝神端坐的端妃身上微微一转。玄凌恍然会心,认识到本身的讲错,微微有些难堪。

人的欲求如深壑难填。获得贵妃以后,她想要的又是甚么呢?我凝眸于她娇小的身躯,转眼去看凤座上的皇后,不由暗笑,有皇后开了自贵妃而立后的先例,胡蕴蓉胸中野心只怕真不小呢!有如许一名表妹,也够皇背面疼的了!

我站在玄凌身边细看,那是一块罕见的红色玉璧,不过婴儿手掌一半大小,赤如鸡冠,温润以泽,纹理坚缜细致,通透纯澈。正面的商意弦纹古朴凝重,刻着“万世永昌”四字,触手而生温厚之意。背面则是一对神鸟图案,乍看之下极似凤凰,细细辩白才气看出是东方神鸟发明的形状。

我笑道:“当年皇后亦自贵妃而立后,若真如皇上所言,今后胡mm成了贵妃,中表之亲皆为我大周贵妃,可不是一段嘉话么?”我瞥一眼余容娘子,笑语盈盈:“方才娘子还称胡mm为良娣,当真该打该打!”

“多谢皇上。只是,都是畴昔的事了。”发髻上紫金六面镜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掩住了我并不平静的眼波,听起来我的声音是非常打动的。我停一停,含笑向胡蕴蓉道,“皇上厚爱mm,以是不忍重责。论与皇上的亲疏情分,本宫又怎敢与mm比肩呢?”

讽刺的笑意自蕴蓉唇角闪过,她神采诚心,“是呢。我也是这般想的,表哥说是不是?”

但是也不过一瞬,她把颤抖的指尖笼在了广大的莲袖中,“本宫只要这一个姐姐,自幼姐姐珍惜体贴,姐妹情深,本宫天然到处以她为尊,不敢与之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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