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巴上夜雨时
玄凌垂怜淳儿稚气未脱，娇憨不拘，虽不常宠幸她，却也不当真拿宫规束缚她。皇后与冯淑仪等人向来喜好淳儿，现在她得幸晋封，倒也替她欢畅。玄凌也只由着她性子来，不特别便可。一时候倒把陵容冷酷了几分。
座下的曹婕妤俄然宁媚一笑，道：“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当然很好，但是各位王爷在坐，如果以茅台、惠泉、大曲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接待天然就更好了。”言下之意，我筹办的酒怠慢了诸王与命妇，没法表现皇家应有的风采。
他的目光留驻于我面上不过一瞬，随即已经淡然笑道：“共剪西窗烛才是赏心乐事，小王一人又有何趣。不若卧雨而眠，一觉清梦。”
世人都被他的陈述吸引，连酒菜也忘了去动。我却听得并不用心，偶尔入耳几句，更多的是想起书中描画的句子，对比着他对实在风景的描述。
玄清只以一语对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这今后的第三日，常在方淳意承幸。乾元十三年十仲春初九，常在方氏进良媛，美人史氏进朱紫，赐号“康”。我的气势亦随之水涨船高，垂垂有逼近华妃之势。
我回眸浅笑向他：“皇上劳累国事，莫非不准臣妾为皇上分忧么？”我微微一顿，声音愈发低，几近微不成闻，“军心需求皇上来定，恩赐也天然由皇上来给。不必假手于人。
百忙中向玄清投去感激的一瞥，谢他如此为我得救。他只是平淡一笑，自顾自喝他的酒。
我悄悄点头。
皇后侧脸对身后把盏的宫女道：“皇上和王爷、甄婕妤议论很久想必口干，去把甄婕妤筹办的酒满上吧。”
因而回过皇后，让淳儿搬来与我同住。本来玄凌便经常留驻棠梨宫，淳儿的入住意味着她将有更多的机遇晤到天子，这更是羡红了很多人的眼睛。
但是陵容仿佛也并不在乎恩宠多少，除却眉庄禁足的遗憾，我们几人的情分倒是更加好了。
皇后和靖浅笑：“后宫当中论才当属甄婕妤第一，唯有她还能与六王对答如流。若换了本宫，当真是要无言以对了。”
玄清俄然道：“为敬皇上天纵贤明，为敬将士英勇杀敌，愿诸位共饮此杯。”说着起家抬头一饮而尽，以袖拭去唇边酒迹，大声道：“好酒。”此语一出，氛围大是和缓，复又和谐了起来。
我却摆手，“臣妾刚才听得清楚，不劳王爷再重新述过了。王爷还是还是讲下去吧。”
因而又把酒言欢，好不热烈。
玄凌在人前对我用如许密切的语气，我微觉难堪，模糊感觉身后稀有道凌厉目光逼来，因而缓缓道：“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开的桂花蕊，沥干露水浸酒，再插手少量蜜糖。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我以此来舒缓我的难堪，“制法简朴，且此酒不会伤身。王爷若喜好，可自行酿制。”
如许平和的风景一向持续了几旬日，再次见到玄清，已经是乾元十三年的最后一日，除夕。这天是阖宫欢宴的日子。
现在的我，和玄凌很好，即便我只是他所宠嬖的女人之一。但是，他对我的心，并非轻浮。
玄凌不由拊掌，大笑道：“本来庄生思慕胡蝶。”
玄清微微看我一眼，浅笑道：“皇兄要博美人一笑，臣弟何吝一言。”
玄凌的手在桌帷下悄悄握我的手，道：“他们在议论《庄子》和《诗经》。”
家宴结束后嫔妃顺次散去。玄凌独宿于仪元殿中，明日月朔，等候他的是烦琐的祭天之礼和阖宫拜见太后的礼节。
玄凌垂怜地看着淳儿，“朕最喜好你有甚么说甚么。”淳儿闻言天然是欢畅。
我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我完整分歧。我的运气，已经被安排为成为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名；我的光阴，便是要在这朱红宫墙脂粉步队中好好地活下去；而我的人生，只是要延着如许一条漫冗长路一起茕茕而行，直到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运气的眷顾丢弃、直到我终究被新的红颜淹没。等候我的，永久只要两条路，得宠，或者，得宠。
贺氏欠身道：“多谢婕妤小主。酒已到，王爷分送诸将士，诸将都感激皇上与婕妤心系将士，士气大增哪。”
安然，对我而言，才是最首要的。
但是我的奉劝，淳儿仿佛一向没有听出来。有着玄凌的垂怜和我的庇护，她甚么都不怕，也不会想到去怕。
我见机目示皇后，皇后盈盈起家举杯：“臣妾领后宫诸位mm贺皇上福寿延年，江山承平长乐。”
但是西窗近在面前，巴山却在迢迢千里以外。我只抓住面前的，舍近求远，我不会。
恬朱紫脸上青白交集，讪讪地不晓得说甚么好。恰好淳儿还要诘问一句：“恬朱紫你说是不是？”
但是并没有结束，恬朱紫俄然道：“婕妤姐姐倡导俭仆，那天然是很好的。但是听闻姐姐有一双玉鞋以蜀斑斓成，遍缀珠宝，豪华非常啊。不知mm可否有幸一观？”
玄凌饮下一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别有机杼。”说着看我：“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曹婕妤谦恭的笑：“mm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全面。”
自我称病，淳儿与史美人都奉旨迁出棠梨宫避病。我身材安好后，玄凌也无旨意让她们搬回。偌大的棠梨宫只住着我一人，悠长下去也不像模样。现在二人都已晋位，淳儿又是个纯真的性子，我便考虑着让淳儿搬回西配殿居住，便利照顾。至于史美人，我对她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加上她得宠三年后竟又得了晋封，又予赐号之荣，一时沾沾自喜，愈发要来趋奉，当真是烦不堪烦。
玄凌四周我耳边道：“朕何时命你送酒去慰劳诸将。”
我道：“有劳王妃操心了。边地寒苦，此酒不会醉人迟误战事，却能增暖驱寒。八月桂花香，也一解将士们思乡之苦吧。”
客岁的本日，是我真正意义上遇见玄凌的那一日，为避开他夜奔于被冰雪覆盖的永巷。想到此节，我感染酒香的唇角不自发的浅笑出来。
那是我于书中凝幻神思的情节，他的口齿极清爽，娓娓道来令人如临其境。
西窗下那一双烛火还是灿灿而明，我与玄凌曾经在此剪烛赏星。何当共剪西窗烛——我俄然想起，刚才在晚宴上与我话巴山夜雨的人，倒是玄清。
玄凌颇感兴趣的看他：“如何说？”
并且，我的糊口中战乱已经太多，对于他如许一个不测，特别是一个夸姣的不测，太伤害，我宁肯敬而远之。
宫女依言上前斟酒，杯是白璧无瑕的玉石，酒是清冽透辟的金黄。
玄清刚从蜀地返来。清澈的端倪间仆仆不去的风尘和未及被京都的烟华鼎盛洗净的倦色，都被轻染成了他唇齿间含笑的一丝温默。现在，他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世人谈着蜀中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景峻丽的秦岭、难于上彼苍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寓所……
玄清周游于蜀地的如此几月，恰是我与玄凌情义燕婉的时候，即使玄凌对眉庄薄情，但是对我，还是很好，很好。
我微微低头，复又举眸浅笑，眼中一片平淡，“胡蝶或许并不是用心要入庄生的梦。”
我只是浅笑到最风雅得体，“胡蝶是庄生的抱负，淑女为君子所求。”我悄悄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倒是求之不得，展转反侧。”我浅含笑：“抱负之于人，或许不如实际能够握在手中普通结壮。”
实在他坐于太后身侧，与我隔得极远，销金融玉的繁华场合，他的见闻于宫中女子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清流，大异于昔年的闺阁糊口与本日的钩心斗角。
我举袖掩唇对着玄凌一笑，玄凌道：“庄生晓梦迷胡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胡蝶，还是胡蝶用心要迷庄生？”
冯淑仪亦笑，“当真呢，说实话，臣妾竟听不明白王爷和婕妤mm说的是甚么。甚么胡蝶呀庄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听得一塌胡涂。”
而他，他的人生过分出色，仿佛斑斓长卷，才方才展露一角，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和能够，远非我能够对比。
太后固然听得很有兴味，但是见风骚泪的痼疾自入冬以来一再发作，视物也越加恍惚，急得玄凌一再叮咛太病院的太医陪侍于太后的颐宁宫。不幸温实初刚治完护国公又马不断蹄赶去了太后宫中奉侍。太后不便久坐，看完了烟花也就归去了。
我先敬玄凌，敬过皇后，再敬玄清。玄清并不急于喝酒，凝神打量，悄悄地嗅了嗅，转而看向皇后。
我抿嘴点头，“王爷好雅兴。只是如此怕是体味不到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味了。”
我只但愿，安然地过我本身在宫中的糊口。
我只好苦笑，这个淳儿，当真是拿她一点体例也没有，恰好玄凌还如许宠着她。只是如许不知忌讳，只怕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我只是要提示他，如此罢了。或许，他底子不需求我的提示，他那样聪明，从我语气便可了然统统。但是如果不如许做，我的内心老是没法完整安宁。
贺氏道：“恰是。”
玄清并不看我，接口道：“或许是庄生本身要梦见胡蝶。”
太后一走便少了很多拘束，玄凌召了我坐于他身侧，道：“你最爱听这些，刚才隔了那么远怕是听不清楚。不如让老六再说一次。”说着睨眼带笑看玄清：“你肯不肯？”
淳儿一派天真，如许口无遮拦，我急得神采都要变了。一时候世人都是惊诧，但是要堵别人的嘴，没有比这个来由更好更强大了。也幸亏只要淳儿，别人是千万不会说如许的话的。
他保持着大要的安静神采，嘴角还是不自发的上扬，暴露对劲的浅笑。桌帷下的手与我十指交缠。
我浅笑欠身：“王爷可有对雨于西窗下剪烛火，寻觅前情面怀。”
有人的目光中悄悄浮起调侃和轻视，只等着瞧我的好戏。我只是一如平常的宁和浅笑，道：“西南战事未平，自太后与皇上起俭仆用度以供军需，后宫该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制成的桂花酒代替宝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但示皇上俭仆用度之心，并且更显皇室亲厚无间。”
玄清端然坐了，说启事秋雨羁留巴山的景象，“本来秋雨缠绵十数日，不免心头郁结。不想巴山夜雨竟是如此美景，反而叫臣弟为此景多流连了几日。”他款款而言：“峨嵋的‘洪椿晓雨’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漓江的蒙蒙细雨又多似雾轻笼，嘉州南湖的雨是微雨欲来，轻烟满湖，而西子之雨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唯有巴山夜雨却似故交心肠，盘桓窗宇，若非倾诉离愁，便是排浇愁怀。”
有若四月风悄悄在心头吹过，我微微一颤，面泛绯色浅笑低首。
我悄悄责怪地看了淳儿一眼，表示她不要再多说，她却不觉得意，只朝我娇俏一笑，又埋头于她的美食当中。
“是桂花酒。”玄凌说，“朕与婕妤一同采摘今秋新开的桂花，变成此酒。”
玄清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胡蝶就是庄生心目中的淑女。皇兄觉得如何？”
恬朱紫碍着在御前，淳儿的位分又在她之上，不好发作，只得道：“方良媛说得不错。”
玄凌睨她一眼，慢慢道：“朕记得朕曾赐你珠宝，也是宝贵豪华的。”
夜深人静，暖阁外的绵绵的雪还是漱漱的下。我蜷卧于香软丰富的锦被中，槿汐睡梦中轻微的呼吸声缓缓入耳。太静的夜，反而让人的心安宁不下来。
我温婉向他笑，“皇上贤明。”
话音未落，正吃完了糕点的淳儿拍了鼓掌道：“那是皇上喜好婕妤姐姐才赐给她的啊，天然是越贵重豪华越好。既然皇上喜好又有甚么不成以，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他略略收敛笑容，“义山在巴山有锦瑟能够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道：“小王不解共剪西窗，却可入梦仿庄生梦胡蝶。”
他的神采有一瞬的难堪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恐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灿然笑道：“姐姐过奖了，若论善解人意，体贴全面，mm如何及得上姐姐呢？”我俄然看住汝南王妃贺氏，道：“王爷博力于疆场为国杀敌，真是我大周的高傲。想必嫔妾命人送去的桂花酒应当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