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姹紫嫣红开遍

我笑言，“没有德妃姐姐与贵妃姐姐，我便是狐媚惑主；有了两位姐姐，我便是贤淑的榜样，可见两位姐姐才是贤淑的大旗，我到那里都得躲你旗下才好活着。”

不过是一刹时的软弱，许怡人轻掠长鬓，鬓角一朵斜簪的鲜艳牡丹轻巧落在足下，她低低唏嘘一句：“可惜了这朵‘美人面’。”

我端居高座，只是有些茫然有些迷醉地俯视着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坐在如许高远的殿堂深处，妙龄众生之上，听着内监特有孕的尖细嗓音报着每个女子的家世、姓名、年事；听着德妃偶尔在我耳边私语批评几句秀女的样貌；看着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颜遵循宫规虔诚而恭敬地下跪施礼，抬头面圣；看着她们流转的目光柔婉地流过玄凌的脸，流过夸耀的宝座，流过她们对将来繁华的期许与忧愁。

皇后略一游移，瞧见玄凌看向怡人的赞成神采，眸光倏然一沉，道：“请皇宗子本身做主吧。”

玄凌沉吟半晌，含笑抚掌道：“以小礼而见大德，很好。”

春日的阳光如轻绸软缎悄悄铺满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天井内十六株花树开得白纷繁如新雪初绽，树枝花间彩蝶翩翩纷飞，格外都雅。不过这统统都比不上云意殿内的选秀盛事，所谓春光如醉，现在皆在云意殿中。

我合上双眸不语，满朝文武，谁不会看玄凌的神采。而司空苏遂信，他是老臣呵。当年力保朱氏登上后位，现在，如何能看我一点点将皇后宝座蚀空。

这是毛夫子所解《诗经》，圣贤所解，必不会有差池。皇后含笑点头，端过茶盏饮了一口，颇见轻松之色。

“懂事便好。”玄凌唤她，“你上前几步。”

茜葳略一沉吟，安闲不迫道：“诗三百，思天真。《关雎》是讲后妃之德，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身为贤德后妃，应为君主求取淑女，繁衍子嗣。”

司礼内监唱道：“随国公养女许怡人，年十六。”

德妃笑着看了我一眼，转首向皇后道：“实在皇上与皇后拿主张便能够了，何需求问皇宗子呢。皇宗子毕竟还是要听两位的。”

玄凌忆及旧事，不觉唇角含了和顺笑意，打量茜葳道：“本日的打扮也很安妥，清简而不失贵重。”

予漓的沉默似死水般在殿中伸展，他眼神间无法之色渐重，轻声道：“是。”

槿汐的手势均匀轻柔，紫葵粉将一张脸妆点得精美而细致，浑然不见昨夜为玄凌看阅奏折至半夜的疲态。我悄悄一笑，老臣贵在“老”，两朝元老，帮手帝王。但是，也失之于“老”，我何必与他斗，他的仇敌是时候。

玄凌闻得“许怡人”三字，眉心一动，便往下瞧去，不觉点头道：“姿容不错，年事也与予漓相称。”他问立于阶下的怡人，“可读过书么？”

我瞥一眼容色端方的皇后，低低道：“宫中吹甚么风，宫外下甚么雨，向来如此。”

皇后冷静点头，旋即规复神采，“没有。你有本身的主张，母后很欢乐。”她停一停，意味深长道：“皇宗子公然长大了。”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恰是春光融冶时节。

待到玄凌来，一众秀女目光皆被扑灭，似暗夜里亮起的明星灼灼。一番施礼过后，选秀开端。

天方亮，皇后宫中的绘春已来相请，“淑妃娘娘万福金安。秀女已在云意殿候选，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请淑妃娘娘，莫误了时候。”

玄凌转首问皇后，“朱衡铭——是皇后的堂兄？”

她们，多么像极了畴前的我，畴前的眉庄，畴前的安陵容。

玄凌想一想，“朕考一考许氏与朱氏，你们各自想好再答复朕。”二人恭声答了“是”。玄凌道：“《诗经》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皇后微微含笑，如东风吹动波心，“茜葳本年十四，予漓十六，春秋上也堪相配。倒非臣妾偏疼，只是很喜好茜葳的慎重，恰如淑妃当年。”她笑着看我，“mm当年也是如此，可还记得？”

玄凌看她一眼，还是笑着，“皇后心中已经先入为主了么？朕求淑女为媳，未需求出身朱门。”

因皇后身子仍然需求静养，不宜过分费心，故而让我与贵妃德妃三人前去相陪，一后三妃伴随天子在云意殿内甄选。秀女早已由初选过两遍，生肖八字不成与天子相冲，不成有残疾疤痕，不成口吃口重，各种前提，细到嗓音粗细皆在考选之列。本日能来到云意殿的秀女，天然都是可贵一见的美人。

实在无甚新意与不测，此番选秀重在为予漓。而我与玄凌心知肚明，这一番工夫皆已落定在许怡人身上。

皇后端容半日，现在方有了破冰的笑意，“是。堂兄自幼得母后教诲，是极老成的人，茜葳是堂兄的**，秉承了她父亲的性子，倒是懂事。”

玄凌不觉含笑，“确是朱氏的好家教。”

皇后神采一黯，正要出言，可再来不及，怡人的双手已紧紧握住快意，平举下跪，盈然笑意若一朵鲜艳玫瑰绽放在她晕红双颊，“臣女多谢殿下厚爱，多谢皇上皇后厚爱。”

怡人非常迟疑，只是沉默不语。经不住内监再三催促，半晌，她似下了极大的狠心，平静神情，抬头含笑道：“诗三百，贵在民风浑厚，举止天然。淑女与君子皆出自官方，淑女窈窕，君子见而思之，可见百姓不顽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礼，只展转苦思，可见民风朴素，并非强取豪夺之人，乃是教养之功。以是臣女觉得，《关雎》只写民风，不讲后妃之德。官方皆是淑女君子，风致崇高之人不拘于后妃之间，天下又怎会不大治呢？”

光阴一宕，只叫人感觉无情。云意殿还是云意殿，只流转了花腔容颜。现在，只剩下我单独置身宝座之上，看着畴前的光阴仿佛又返来面前，一场镜花水月的繁华。

玄凌点头轻笑，“德妃和淑妃在一起久了，惯会淑妃那些油嘴滑舌。”

予漓略一迟疑，再未几想，独自往许怡人身前走去。皇前面色顿时一变，呼道：“漓儿——”

予漓见皇前面无神采，玄凌亦未几言，乞助似的看向我，温厚的面庞尽是柔嫩之色。我暖和道：“殿下去吧。娶妻但是一辈子的事呢，最紧急豪情亲厚，才气伉俪敦睦，皇室平和。”

茜葳依言上前，皇后扬一扬脸，德妃会心，举起盏中茶水往地上一泼。茜葳倒是从安闲容踏水而过，并未有半分游移踌躇，也无遁藏之色。

半晌，皇宗子已到，皇后温言唤他上前，为他正一正束发金冠，“这许氏与朱氏都是父皇与母后相中的，你本身选定了谁，把玉快意交给她就是。”她慎重叮咛，“娶妻娶德，该是你本身拿主张的时候了。”

皇后忙垂首，“那倒不是。”皇后想一想，“皇上不让臣妾多置喙此事，不如……让皇宗子本身择选吧，毕竟是他本身的婚事。”

予漓点头，伸手握住快意柄，牵过怡人一并施礼。玄凌浅笑点头，“极好。朕也属意许氏。下月二十六，朕就给你们结婚。”

辇轿早已备好。待得入殿，皇后早已端坐其上，我轻笑，人前，她永久是气度不失的正宫皇后。贵妃之位居左边，我与德妃在右边。玄凌尚未到来。三妃当中，我是最末一个到。

天涯另有半弦冷月未褪，我便起家盛装。这是大周建国以来第一次妃子亲与选秀大典，不能不昌大待之。我如此，想必德妃与贵妃亦如此。

皇后郁然吁出一口气，似是长长一句轻叹，尾音融入云意殿喧闹的氛围中。朱茜葳难掩绝望之色，渐渐退回列中。予漓仿佛有些不安，看着皇后道：“母后分歧意么？”

待到坐定，德妃悄悄在我耳边笑，“方才皇后先到，秀女们存候可没有如许整齐恭敬。”

予漓蓦地深吸一口气，手势一缓，玉快意生生从茜葳面前划过，顺至怡人面前。

德妃盈然一笑，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提及来，与朱蜜斯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

静宏深远的大殿中，站满了如花堆玉的秀女，却温馨得连衣声窸窣也不闻，亦无人教识，已有秀女带头跪下存候，山呼之声盖过环佩玎珰，“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茜葳着一身葵色纱地彩绣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烟水绿牡丹纹齐胸襦裙，的确衬得她很有几分楚楚。

她抬起的视线正撞上我冰冷目光。她是多么聪明样人，怎会不知本身已在被皇宗子挑选之列，一旦落第，连玄凌都不会再纳她。如此兴冲突入宫，惨败而回，只怕连随国公府都不能再安身。

睁眸时槿汐已为我打扮结束。我慵懒的浅笑，因为主持选秀大典，以是穿了茜色翟衣，比正宫皇后的朱紫略暗一色。穿着过分华丽，总有喧宾夺主之嫌。毕竟，皇后尚在其位。穿着过分繁复，又是不还礼节。如许盛典，岂可忽视。我偶然在此等场合挑衅皇后权威，徒刮风波，是以还是中规中矩地佩带淑妃礼法的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梳望仙髻，别无他饰。

皇后眉心微蹙，悄悄向玄凌道：“听闻随国公只要两子，这许氏是养女，门楣不高。”

玄凌顺手一招，出来是恰是许怡人，一色樱子红对襟碎梨花绡纱新衣，底下月红色水纹绫波裥裙，横挽一支梅花银珠长簪，清爽中不失鲜艳动听。

我心中微微焦炙，只冷眼看着上面，目视一样焦灼而无法的许怡人。

想起昨日午后还与德妃笑谈，前朝老臣正一品司空苏遂信听闻淑妃列席选秀大典，立即上奏玄凌指我“狐媚君上，废弛宫规。皇后健在，竟敢僭越犯上。”直到玄凌笑吟吟劝他，“皇后的确健在，身子却不好。何况淑妃若狐媚，同去的德妃与贵妃不也成了狐媚。淑妃协理六宫，却不专断放肆，凡事皆扣问于贵妃与德妃，极其贤淑，乃是后宫的榜样。”

予漓握了快意在手，游移不定，“还请父皇母后为儿臣做主。”

予漓猝然转头，那股柔嫩神情如浮云再度蔽上眉心。他踌躇着恭敬道：“母后有何叮嘱？”

这几日玄凌朝政繁忙，或许忘了许怡人之事亦有能够。我心口不觉吊起，因着朱氏的原因，玄凌仿佛还是喜好朱茜葳的，若等他开口定下了茜葳，之前各种工夫，可都是白搭了。

“太学礼官朱衡铭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内监念到这个名字，调子拖得格外长。

我和颜悦色叮咛了“起来”。我向皇后施礼后，再与贵妃、德妃相互问安。

皇后和颜悦色一笑，“母后能有甚么叮嘱，不过是提示你玉快意重，谨慎拿稳了才是。”

怡人不假思考，“《女则》以外，也略读过《诗》、《书》。”

德妃笑得打跌，“没有你，我与贵妃姐姐不过是架空了的德妃与贵妃，本身寻处所风凉去罢了。不必说贵妃姐姐，就是失了生母的温仪，现在有谁敢小瞧她！”

玄凌蹙一蹙眉头，“现下不必求谁问谁，你本身拿定主张就是。”

站在茜葳身后两列的恰是忧心如焚的许怡人，她咬着嘴唇，鼻尖沁出晶亮的汗珠，何如她前面的秀女太高，实实遮住了她的容颜。

德妃看向皇后的暖和目光里透出无穷苍冷，“淑妃失势，皇后无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有谁不知呢？”

我莞尔一笑，“皇后汲引了。臣妾当年哪有朱蜜斯这般幼年慎重，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我眼波和顺，只定在玄凌身上，“皇上最心疼皇宗子。朱蜜斯出身后族，身份高贵，婚配给皇宗子倒也堪宜。朱蜜斯与皇宗子本是姑表之亲，不知平日宫中来往可曾见过，相互可还心仪？”

皇后正待要说话，德妃恍若未觉，笑吟吟道：“朱蜜斯很会选衣衫色彩，烟水绿原是皇上爱好的色彩。臣妾倒记得，皇宗子平日倒很喜好樱色。提及来，若皇宗子瞥见了朱蜜斯，也会感觉她更合皇上的眼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