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旧欢如梦

玄凌很有欣喜之色，得意道：“朕为我们皇子的名字费了五六天的工夫，才定下这名字来。涵者，包含万象，但愿这孩子能不孤负朕的希冀。”说罢，俯身慈爱地逗着予涵。

玄凌挽过我的手，从紫檀架上取过一件云锦累珠披风搭在我肩上，一同安步出去

我用心叹口气，“左不过是位帝姬罢了，不拘叫个甚么名字，好赡养就行。”

玄凌如许欢畅，窗外如血的枫色映在他的脸颊上更加添了红润。近年来朝政当然繁忙，但是他亦夜夜歌乐才子，又加上前些年误食五石散之故，昔年英挺的面庞上不时或有倦怠而惨白的影子。我几近有些一丝恍忽。这些日子留意看来，他是至心疼爱这双后代，如何会不心疼呢？他是真觉得是他的孩子，是他盼望了好久的皇子和帝姬，是兆意吉祥的龙凤双生。

我低笑着啐了一口，道：“孩子连话都还不会说呢，皇上就尽想着凤台选婿的事了。”

玄凌揽我揽得更紧，他的感喟如浅笑落在耳边，一点凉一点暖，“朕只要我们的孩子。”

我笑着去羞他的脸，“皇上自卖自夸，真要把韫欢宠坏了。”停一停又拈起了针线缝百衲衣。缝百衲衣的碎布皆是槿汐亲去官方费事人家一家一家讨来的，又领着浣碧三蒸三曝而成，毫不假手旁人。官方传闻穿百衲衣的婴儿可安然长大，百毒不侵，也是讨个好赡养的意义。我道：“那里求甚么才高八斗、巾帼英豪呢，只盼韫欢能安然嫁作人妇就好。”

玄凌笑道：“这个心愿也实在轻易，朕的女儿还怕嫁不到一名好驸马么。等朕来日好好给灵犀选一个她心仪的就是了。”

“朕感觉上仙二字甚好。”

“一动一静恰好。朕倒感觉皇子要活泼开畅些好，想起予漓老是老气横秋、暮气沉沉的，见了朕就像老鼠见猫普通。”

玄凌的手指绕着我散落在脖颈间的几绺碎发，手势和顺，“你们母女虽都是傲气，胧月的傲气是因为金枝玉叶，是朕的掌上明珠。你倒是身有傲骨才有傲气，偶然候，朕对你的傲骨真是又爱又恨，无可何如。”

我回眸佯装嗔道：“皇上本身要做严父罢了，不怪孩子惊骇。”

玄凌笑着拢我入怀，“灵犀的母妃是朕后宫第一才女，做女儿的岂能太减色了，比作谢道韫也不为过。”

我“嗤”地笑一声，别转头道：“皇上后宫美人虽无三千，数百还是有的，还怕没人给涵儿添好多弟弟么？别的不说，面前沈淑媛也是将近出产的人了。眉姐姐福泽深厚，必能为皇上诞育麟儿。”

帝姬以“灵犀”为号，玄凌为她取了小字，名唤“韫欢”。我也非常喜好，笑向玄凌道：“有谢道韫的咏絮之才，又可得欢乐六合，皇上疼灵犀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彼时我已经能起家，披着一件浅妃红的长衫立在摇篮边望着一双后代浅笑，拿了一个小波浪鼓逗他们玩耍，口中道：“礼部天然挑好的字眼来凑，都是一样的。”

玄凌抵在我的额头上，“你这促狭妮子，明显本身对小帝姬心疼的紧，还拿酸话来堵朕的嘴。”他吻一吻我的脸颊，轻悄道：“我们本身的孩子本身起个名字就好，你且想个好的。”

小皇子的名字不日便定了下来，大周向来以水为尊，又常道“民气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皇子的名字循例从水部，名为“予涵”。小帝姬的封号本轻易取，不过是择吉利夸姣的字眼就是，但是玄凌晓得胧月自小不在我身边养大，于女儿份上自发亏欠，便叫我本身选一个封号。礼部选定的是“荣慧”、“娴懿”、“上仙”和“徽静”四个，玄凌笑吟吟傍在我身边，温然道：“礼部拟了十个来，朕考虑再三留了这四个，你本身喜好哪个？”

月红色的乳烟缎攒珠绣鞋悄悄点着地上的一盆水红的秋杜鹃，“皇上给涵儿定的名字甚好，涵者，沉养也，但愿这孩儿将来晓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意义。”

而我，心中更有另一重不安，堆如累卵。敬妃……我微微沉吟，低头靠在他胸前，“胧月老是臣妾的女儿啊！”

秋光渐凉，连风吹过的余凉里都带着菊花贫寒的气味。大殿内静得恍若一池透明无波的秋水，任光阴无声如鸟羽翼，垂垂收拢温馨。宫人们皆守在殿外，唯有浣碧侍立在鲛绡纱帷下垂首拨弄着紫铜鎏金大鼎内的百合香。气候疏朗，殿内卷烟袅袅飘忽不竭，连面前之景也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温和蔼息。

我垂怜笑道：“帝姬的性子沉寂，倒是我们这位皇子，只怕是玩皮的。”

浣碧见玄凌抱了灵犀一晌，笑着迎上前道：“皇上也抱累了，交由奴婢来吧。”浣碧一色莲青的衣裳，身姿楚楚。鬓边簪一枝半开含蕊的秋杜鹃，倒更加显得她一张秀脸白净如玉，娇如荷瓣。玄凌把灵犀交到她手中，不由多看了两眼，道：“这丫头跟了你很多年，倒是长得有几分像你了。”

他这一语非常至心的模样，我不觉伤感了，伏在他肩上。他的衣间袖上，模糊还是龙涎香的气味，闻得久了，仿佛还是在昔日光阴，初入紫奥城的那几年迷醉不知的日子。心下一酸，恍然昂首间见烟霞白的窗纱外旖旎一树红枫如泣血普通，离宫那年的景象如锥扎般扎入心底，我不忍去想，就势在玄凌肩上咬了一口，面向他时已是且娇且嗔的神采，“臣妾也恨不得狠狠咬一口皇上才解恨呢。”

我斜靠在美人榻上，抱过一个十香团花软枕，轻笑道：“这话多年前皇上就说过了，说浣碧的眼睛长得像臣妾。”

“灵犀？灵犀！”他朗声念了几遍，蓦地抱起摇篮中的小帝姬高高举起，大笑道：“朕与你十年来心有灵犀，我们的女儿就封为灵犀帝姬。”

玄凌凝眸于我，声音轻柔得如新绽的白棉，“胧月的下巴很像你，模糊有两分傲气。”

我如何舍得移开看这双孩子的目光，只道：“皇上喜好哪个？”

他不怒反笑，神采更加柔情密意，悄悄抚着我的垂发道：“朕是至心疼你。现在你有了三个孩子，除了胧月临时养在敬妃处，这对重生儿只怕也让你兼顾不暇。”他停一停，“以是朕也是难堪。你与胧月是骨肉相连，若一向由敬妃扶养，只怕你们母女情分上陌生得很。可如果接回柔仪殿你亲身带，一来这两个孩子已经够叫你操心，二来胧月和敬妃情同母女，如许生生分开了，胧月哭闹愤恨不算，敬妃也要悲伤的。三来……”他的声音渐次低柔下去，透着无穷宠溺，“这是最最要紧的，朕还想再给涵儿添个弟弟。”

我一时无言，倒不知如何答允才是，很久，方轻若无声道：“只是胧月她……”昂首见玄凌的眸色深沉如暗夜，倒影着我妃色斑斓的华衣，仿佛有一抹乌金流转。我晓得贰心下转折难堪并不亚于我。胧月是数位帝姬中最得玄凌欢心的，他断不肯叫她受委曲，也不肯叫我难过。

内心俄然漫过一缕几近不成知的冰冷的害怕，如果……他晓得这双孩子不是他的？！我几近是下认识地咬紧了嘴唇，生生把这一丝惊骇压了下去。不！永久没有如果！这，永久都是一个奥妙。

他笑吟吟牵过我的手，抱我在膝上，“只不过甚么？”

玄凌发笑，摩着我的肩道：“做母亲的人了反而吝啬起来，她若不是你的近身侍女，朕还一定肯说这几句话。——不过是见了浣碧想起胧月来，那孩子越来越大，模样倒有几分像你了。”

“那么朕答允你，在他们面前只做慈父罢。”他笑：“你也端庄想一想，给我们帝姬择个名号才是。”

帝姬温馨，只猎奇看着拨浪鼓，眸子子滴溜溜直转。予涵却不一样，小哥哥倒很想用手去抓，模样非常活泼敬爱。我瞧着予涵，心底已然放心，这孩子一双眼睛如乌墨圆丸普通，并无一丝殊色。

玄凌抚着灵犀的小脸道：“你岂不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子天然要严加管束，至于帝姬，朕也不过是平凡人父罢了。”

玄凌一个个读了几遍，不觉大笑，“上仙？我们的帝姬莫非比不上神仙么？礼部一个个冬烘，当真是酸得紧了。”

我心下微微刺痛，胧月这孩子——我缓缓道：“胧月是天之骄女，从小在敬妃悉心照拂下长大，有两分傲气也是理所当然，臣妾倒是自问并没有傲气。”

我心头突地一紧，模糊猜到些玄凌的心机，却也不好多说，只低头抚一抚帝姬娇柔的小脸。许是我的决计吧，我的眼中看去，这两个孩子的眉眼很有几分酷肖他们的父亲，皆是那样清嘉明和，有至真纯的眼神。

他点点头，“也是。毕竟是你的女儿。”他停一停，“等胧月长大些再说吧。”

“上仙帝姬？”我低低念了几遍，回身笑道：“徽静也尚好。只不过……”

我揉着额头，娇笑道：“礼部定的封号不过如此罢了，再好又能好到那里去。”

我干脆靠在枕上不起，似笑非笑看着玄凌道：“皇上本日如何了，对着臣妾一个侍女就如许如许没口价的奖饰，没的叫人笑话。”

我不觉嫣然含笑，低低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帝姬的封号便叫‘灵犀’可好？”

玄凌“嗤”地一笑，看着浣碧退下的身影道：“畴前只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罢了，纵使眼睛像你，也是个只知穿红着绿的丫头。如本年事大了，与你在气韵上也有一二分类似了。”

我扶一扶髻后欲堕未堕的一枝白玉珠钗，道：“实在胧月是像皇上多些，与臣妾并不非常相像。”

玄凌的话说得平平而诚心，我不觉停动手中针线，缓缓看牢他，仿佛不如许，便不能平伏我现在庞大的心机。很久，他亦如许望着我，目光通俗而澄明。不是不打动的，仿佛，还在那些年事里，棠梨宫春深似海，醉人的甜美仿若能将整小我淹没——当时，我们都还年青。我微微一笑，起家去握他的手，温然道：“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好，外头秋高气爽的，我们去瞧眉姐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