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千载琵琶作胡语
我不觉惊痛，玄清玄清，我千方百计保全你安稳，你何必如许事事为我涉险！
摩格一怔，反而笑起来，“你小小女子，倒有如许的气度观点！”
我亦笑，泪水却依依滑落下来，沾湿他的肩头，“你才是个实足十的傻子。”
我缓缓行至他身边，拂落面上轻纱，灿然向他一笑，“那刀甚利，你要谨慎。”
玄清神采平和，看着他道：“本日清敢来此接嬛儿归去，便不怕可汗人马之众。但可汗贵为一国之君，若以雄师压阵，清亦不敢多言。”
摩格鼻翼微动，瞥了玉姚一眼，“你并不如你姐姐美。”摩格一言，连他身边近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不把玉姚放在眼中。
玄清虽是答他，眸光却只驻留在我身上，他正声道：“本日只要我玄清有一息尚存，毫不想再落空嬛儿。本日之战或许清会不敌可汗，但如有一丝惊骇，就枉为男儿。”他这话磊落大声，被肃杀的风沙一扑，字字若铜石金器铮铮掷地。
我从未曾想到，会是他来。
玄清微浅笑着，密意看向我，对摩格道：“可汗说的不错，我内心只要她，她内心也只要我。大汗，多谢你。”
我心中倒是欢乐的。
摩格饶有兴趣地看着玉姚，笑道：“你要去我便带你去？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力量才要到你姐姐？你又如何与你姐姐比拟。”
玉姚的笑意浅浅凉下来，似一抹浅浅的浮云，风吹便会散去，“多谢可汗嘉奖。”
摩格闻言不觉微微含怒，轻哼一声，语中隐然含了几分锐气，“你不必拿话来激本汗，本汗亦不屑以多欺少。”他举头道：“赫赫人的端方，若要为女人起了争论，那是两个男人的事。”
他温然含笑，“好。我还要带你分开这里。”
摩格独立人前，见我与他谈笑晏晏，一手搭在刀柄上，向玄清道：“我劝你一句，我要甄嬛做我的阏氏，连你们天子也承诺了，是谁也变动不了的事。你一个闲散王爷，实在很不必搅这趟浑水。”
玄清跃上马，敬道：“固然可汗曾为制清而用十香软筋散，但有可汗这句话，清感觉可汗是磊落之人。”
四周金戈铁马未动，只闻声风吹猎猎，偶尔一声马嘶萧萧。我微微发怔，这些年来，他从未在人前唤我“嬛儿”，如许密切的口气。我远了望去，阿晋与一姣美少年紧紧跟在他身边，身先人马不过千余人，穿着打扮皆是王府亲随，想来是清河、平阳两府中人。并无外人相随，我略略放心。但是，一颗心旋即提起，他如许出关前来，一旦玄凌晓得，又该如何结束……
我一面低头缝，一面轻声道：“你和摩格一战，便赢了他，为保全他的颜面，他身后千军万马亦不会袖手旁观。”
玄平淡淡一笑，“不是这些人，是我一人。”他虎魄色双眸有温润光芒，缓缓覆上我焦苦的容颜，“虽万千人，吾往矣。”
摩格扫一眼玄清身后之人，一指身后肃立着的十数万雄师，不由含了轻视之情，“你觉得就凭这些人便可做到？”
我悄悄点一点头，靠近他身边，与他的手紧紧相握。我转首见他肩膀衣上有一道裂纹，想是骑马急驰而来，衣裳裂了也不晓得。我拔下发上针簪，从裙上抽出一缕丝线，绕了一绕穿出来，柔声道：“你衣裳破了，我先为你补一补吧。”
摩格话音吹散风里，唯有哭泣之声，像是女子低低垂泣。却听得一个女子清凌凌的声音温婉传出，带着一点糯糯的软意，“那么，我跟你去。”
玄清眼底有不忍之色，但是她这般慎重拜托，玄清道：“你放心。”玉姚暴露欣喜笑意，从玄清手中取过一张薄薄的纸笺，回身向摩格道：“小女自知无用，唯有通得一点外相医术，以是寻来一张能治时疫的方剂，但愿无益于可汗。”
摩格面色阴沉如铁，道：“阿谁天子可不如你多了。只是赫赫国中现在皆自我要娶一身份贵重的女子为阏氏，你现下要带她走，我何故向我族人交代，不免被国中人嘲笑。”
针脚绕成一个快意纹，我低头用力咬断，敏捷抹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泪，只抬首含笑望着他，一字一字拼了尽力，道：“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本日你若死了，我毫不但独活着。”
玄清闻言双肩微微一震，很有迟疑问堪之色。我见他如此神情，不觉迷惑，只含了疑问的目光看他不语。
玄清微微一笑，道：“焦尾圆月刀名誉甚大，可惜在我玄清眼中，不过也是破铜烂铁罢了。利器之利，堪比民气之坚么？”
这话极是锋利，刮得我耳膜微微生疼。玄清神采自如，“当年辉山初见可汗，觉得可汗是明眼人，谁知本日反而要清来一一奉告，难道失了可汗一国之君的贤明。”
玉姚性子最是暖和沉寂，甚少有如许狠恶的言语，她两颊微红，似一朵燃烧着的木棉花，“姐姐，我畴前再错，总算是为过本身一次。固然我错了……姐姐，我缠累了你们那样多，你让我能够赔偿一次，让我内心好过些。”
我欠身向摩格，“劳烦可汗稍等半晌。”
玉姚也不恼，只是含了浅浅暮春月光样的笑意，“玉姚确切不能与姐姐比拟。但是可汗对国中之言娶贵家女为阏氏，而不坦言娶大周淑妃，可见可汗也忌讳夺**子落人话柄。姐姐当然贵为大周淑妃，权倾六宫。可玉姚也是淑妃之妹，隐妃之妹，平阳王妃之姐，承懿翁主小姑，大周亲王的小姨，帝姬皇子的姨母，若论身份，玉姚一定减色于姐姐，更不会为可汗招致非议。”轻风拂动她垂散的长发，更加衬得她削瘦身量如一枝风中轻柳，盈盈生色。只听她口齿清灵，娓娓道来如玉珠缓缓倾落玉盘，极是动听，“实在可汗强要姐姐和亲已属不智。姐姐年长，玉姚年青，舍长取幼，是为一；姐姐嫁为人妇，玉姚尚未出阁，舍女取妇，毁人家舍，散人亲伦，是为二；姐姐有后代夫君牵挂，可汗带回姐姐的人也带不回姐姐的心，费经心机也徒然，是为三；最要紧的是，皇上虽将姐姐与了可汗，但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眼下皇上不说甚么，可来日皇上也好太子也好，想起夺妻失母之恨，可汗觉得赫赫还能安居大漠么？何况君辱臣亦辱，到时君臣一心欲灭赫赫，可汗觉得如何？”她纤白玉手一指玄清，“六王是诸王当中性子最暖和的，连六王与九王都派出亲随追回姐姐，可汗天纵睿智，天然无需玉姚再多言。”
我心中大震，玉姚在家中姐妹中最是和顺嫩弱，却不想公然姐妹一脉，骨子里都是那样倔强。
玉姚仿佛已料定了他有这番话，悄悄向玄清唤了一句，“姐夫。”她走近玄清身边，语气虽轻柔，却字字铮铮，“姐夫，我晓得要求你送我来你内心也非常难受，但是世事艰巨，不得不做择其一而为之。并且，为了姐姐，我是心甘甘心的。”她停一停，语中已微含哽咽之声，却又带了欢乐与欣喜，“本日我唤你‘姐夫’，并非为了玉隐，而是姐姐。很多事，我现在才明白……姐夫，姐姐不能再回宫去，你如许出关再归去也是艰巨。幸得玉隐和小王子在小妹王府中，有小妹在，皇上毕竟不会难堪她们。你便带着姐姐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成全不了本身的，但愿姐夫能成全本身与姐姐。”她的声音垂垂低下去，“另有那张方剂……”
他将我拦在身后，轻声道：“我在这里。”
他说这话，原和我方才与摩格所说的话普通，我心下柔嫩，凝睇他浅笑不语，他亦回望着我，笑容和顺，如日色轻湛。
摩格嘲笑一声，“清河王千里迢迢来与本汗谈笑么？”
“别的体例？”她微微一笑，“到上京前渭南河发了大水，很多人都被堵在了岸边，我瞧见姐夫拼了命带人跃太高涨的河水。他如许不顾统统来救你，我这个做mm的已经非常忸捏。”她双眸夙来是暗淡的，现在却似燃着一把灼烈的火，熠熠地闪动着，“姐姐，我晓得你在宫里过甚么样的日子，皇上能出售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能归去如许的人身边。”她看一眼玄清，“这些日子来我看得极清楚，姐夫心中喜好的人并不是玉隐，而是你。我理不清究竟为何他娶了玉隐，但他如许来找回你，当是情深意重之人。你不如……跟他走吧，天涯天涯，总要为本身一次，是不是？”
玉姚薄弱的容颜仿佛开在顺风中一朵洁白的花，呵气便能融去，“姐姐，我是为本身好过，并不是为你，以是姐姐不要悲伤。”她停一停，“姐姐，我是为本身，你也要为本身一次，是不是？”
萧瑟的田野上空，有孤雁横掠过天空，悲鸣嘶嘶，绝望到如此。
玉姚还是平常沉寂如水的容色，唤我道：“姐姐。姐姐别怪姐夫，是我本身执意求了小妹与九王要跟来的。”
他于顿时拱手含笑，“可汗分开大周，清未及相送，怕来日可贵再聚，以是特来相送。”他望向我，“嬛儿，你送可汗已久，是该跟我归去了。”
玉姚谦谦施了一礼，“药材好取，烹法只在玉姚手中，可汗大可带玉姚归去。玉姚不过是一介孤身女子，药方无用，顶多可汗将士还是眼下情状；如有效，便能救可汗兵力，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想必可汗也明白，若那方剂上连烹煮之法都细细奉告，玉姚如何能换走姐姐呢？”
摩格身后近侍听他如此说，不觉蹙眉上前，私语了几句。摩格愈听愈是皱眉，挥手道：“不消你们。”他收敛笑意，向玄清道：“你要带走她，先得问问我这把焦尾圆月刀。”
有温热的雾气自心头涌起，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氲，热泪盈眶。
玄清眉心微曲，有愀然之色，深深望住我，“当年清错失罢休，未能留老婆在身边，乃最多年抱憾，本日断不能再复当日之错！”
我心中焦心，低声喝斥道：“你快归去！我总有别的体例归去！”
摩格似有怔忪之色，有半晌的失神，很快扬开端来，目光冷冷从我与他面上划过。摩格把手中的焦尾圆月刀往地上一抛，神情非常懊丧，仰天长啸一声，道：“不比了。你的确比我更爱好她。”他转头瞧一瞧我，对我道：“你不说话我也晓得，你内心，也是像他爱好你一样爱好他。”
他道：“好。你好久没有为我补衣裳了。”
摩格眼底转过一丝冰冷锐色，很快笑道：“你莫非不知天子已经给了我治时疫的方剂，不然我怎肯退兵？”
玉姚推开他手，独自跨上马车，转首向我暴露清怡笑容，“姐姐保重，玉姚便去了。”
马车缓缓前行，她肥胖的手臂缓缓从我手中脱出，如何拉也拉不住。
摩格不觉发笑，“那是政事，那些手腕用不到本日的事上。”
灰尘远扬中，她清癯的身影缓缓掩去，一去紫台连朔漠，唯余落日如血，染红天涯。
摩格瞥我一眼，扬起眉向他道：“幸会！只是我没想到是你来。”
我紧紧按住玉姚的手，急道：“你还年青，管溪的事我们从未曾怪你，也无需你以此赔偿，我让六王送你归去，平安然安嫁了。你不要有胡涂主张，断不能嫁去赫赫毁了本身平生幸运！”
“是了。天子并未食言，那方剂可治时疫却药性霸道，你要说他狡计多端，气度狭小也不为过。本日他连本身的女人都肯给你，来日会做出如何的事来谁也不知！”玉姚声音和顺清婉，但是现在一字一字说来，却连旁人都能感觉身上冒起森森寒意。我与玄清对视一眼，深知玄凌本性，必会做出如许的事来。玉姚扬一扬手中药方，“玉姚别无好处，只是千方百计求得这一张方剂，可使时疫尽除而不伤身材。”
他抚一抚我的脸，眼角模糊有一点泪光，笑道：“傻子。”
玉姚神采凄惘，唇边出现一涡苦笑，“姐姐，我另有幸运可言么……我已经心如死灰，与其老死家中，日日忏经，不如让姐姐成全我一次，让我能够赎去罪孽心安理得地活着。”她咬一咬唇，“何况我既来了，就没想过要归去！”
玉姚莹白如薄玉的皮肤下沁出如血的红晕来，半晌，玉姚缓缓抬开端来，一双眸子晶莹乌沉，定定望着摩格，“玉姚自知面貌不及姐姐，但可汗最是明理，乃不知娶妻娶德，娶妻娶势，且可汗娶妻不止为家事，更加国政，岂为戋戋容颜而废家国大事。”
摩格略略思忖，击掌笑道：“好！好！这心机脾气和你姐姐普通无二，本汗无话可说！”他深深看我一眼，“你跟他走吧！”旋即头也不回叮咛身边近侍，“扶西帐阏氏上车！”
摩格伸手拿过方剂，嘲笑一声，“只是药材罢了，如何能救我赫赫子民？我又凭甚么信你？”
他“嘿嘿”一笑，“你胆量倒大，如许的话也敢说出口！”
我心中大痛，伸手握住她手，不觉热泪潸然，泣道：“玉姚……”
我心中柔嫩如一池春水，他与我，公然是有灵犀一点的。只要我们在一起，身陷这绝境当中，又有甚么要紧。我心中如此想着，只觉人间甚么都不能叫我惊骇，只要他在，他在就好。
摩格扬一扬手，“但是以你一己之身，本汗还是不肯放她走。”
玉姚每言一句，摩格眉头便皱紧一分，待到玉姚说完，摩格已是双拳紧握，勃然大怒，“我早知天子狡计多端，不会如许善罢甘休！”
那近侍躬身行至玉姚身边，道：“请阏氏上车。”
待得奔到近处，但见一色军士服制皆是大周军中式样，人既矫捷，马亦雄骏，虎虎生威，前面十二骑人马奔到跟前三十余步，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内里翩然驰出。顿时之人一袭银甲白袍，于灰蓝天气下熠熠生辉，更加衬得他端倪英挺，恍若日神东君耀然自天涯落。
摩格锋利的目光似要钻透她普通，只紧紧盯着她，“你倒是很会说话。”
玄清伸手细心抚一抚针脚，抬首向摩格道：“可汗请。”
如许的气度观点么？我心中一酸，幼年时的玉姚心机如净水轻缓浅淡，能说出如许的话，大略不过是悲伤情绝得短长了。凡是女子，唯有伤透了心，才肯明白世事凉薄，不过如此。
摩格点头应允。四周千军万马环伺，风沙哭泣，偶尔响起一声战马的悲鸣，更觉悲惨萧萧。
他用力握一握我的手，低声道：“我自知不活，只是不想你和他远去大漠。皇兄能够不顾你，我不成以。”他的目光凝在我脸上，“我曾经眼睁睁落空过你一次，这一次我总得为你做点甚么。以是不管如何，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没有我。”
玉姚悄悄“哦”了一声，缓缓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他的方剂说能治时疫就必然能治。可汗也是贤明过人，定是试过药方有效才肯撤兵。只是玉姚有一事相问，是否军中患时疫之人被医治好以后仍时有手足酸软、体力不支之状？可汗天然会觉得久病体虚，但宫中侍女治愈时疫后也不过七八日便能体健如前，莫非军中猛虎尚不如戋戋女子么？”
这声音如许熟谙，我乍听之下不觉神采剧变，立时转过甚去，不是玉姚又是谁。方才我心神俱在玄清身上，竟未发明玉姚作了男装打扮混迹在亲随当中。我不觉色变，一把拉住她急道：“玉姚，你如何来了？”我立时看住玄清，不觉含了恼意，“玉姚不懂事也罢了，你怎能让她随军前来？”
玉姚微微一笑，推开我的手，霍地散开辟髻，青丝如云流泻。她并有害怕，行至摩格身前福了一福，道：“可汗明知姐姐有后代牵挂，毕竟放心不下。与其如此难堪姐姐，可汗不如带我去赫赫！”
摩格乜斜看他，“你贵为亲王，自当晓得她为何跟我出关。”他停一停，唇角有隐蔽的笑意，“如果不舍，也是该由她夫君来向我要走她，而非她小叔子。”
玉姚面上一红，毕竟漏了几分内疚之色，“玉姚只是照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