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花倾国两相欢
现在一后二妃皆已入坐。皇后亦叮咛十数女子一一坐下,“今春凤仪宫的牡丹开得早,刚好又逢选秀之年,当真是好兆头。本日聘请各位入宫,一来是赏花,二来也是相互靠近之意。”说罢又看我与德妃,“本日来的几位蜜斯,无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师闺秀,又是这批秀女中最出挑的,容色既美,又识诗书,举止端庄。皇上曾向本宫提及,本年选秀,是重在为皇宗子选位正妃。淑妃宠冠后宫,本身又有着皇子,就当为来日三殿下选正妃尝尝手吧。”
她想是练得辛苦,满面通红,娇喘微微,额上沁出些晶亮的汗珠。我笑道:“你若想学胡旋舞,何不来问我?”
立于丛丛佳木以后,德妃望着远处,忽而展颜笑了,“胧月真是个灵巧的孩子。”
皇宗子昂首迅疾扫了一眼,忙又低头道:“母后慈爱,有母后做主便可。”
几位乐工相视苦笑,只得重拨丝弦。我悄悄一笑,唤道:“怡人mm。”她回身瞥见是我,略带些惊诧与难堪,忙迎上前来,欠身施礼,“臣女偶尔练些雕虫小技,叫娘娘见笑了。”
皇宗子点头为礼,再未几言。朱茜葳细白的牙齿微一咬唇,也别过脸不再说话了。德妃所到之处必带胧月,此时胧月早已闷了,见茜葳裙上绣着的东方晓色普通的滴露牡丹绣得非常精美,不觉玩兴大盛,伸手抚了一下,吃吃笑道:“这花和母后宫中的牡丹一样都雅呢。”
我与德妃边行边言,垂垂行得远了。约莫一柱香畴昔,我与德妃复又回转来,一湾碧水迤逦如绸绕沉香亭而过,水声淙淙如鸣琴。两边花木葳蕤,芳草青郁,几位乐工已经散了,唯见沉香亭前面的几大丛牡丹,映着一身玫瑰色的许怡人,开得明艳欲燃。
怡人喜不自胜道:“还请娘娘多指教才是。”
皇宗子依言称呼:“表妹”
茜葳正色道:“皇后是为殿下身子着想,殿下应当服从皇后之意。”说罢又双手奉上一枚。
“是庄敏夫人。”怡人更加面红,嗫嚅着答,“妾身本就粗笨,戴甚么式样的都不要紧。”
沉香亭畔牡丹芍药花开缤纷,衣衫轻巧拂过犹不足香。那股清甜气味,即便我与德妃遥悠远立亦能闻到。
我心下亦生不悦,皇后耳聪目明,如何不觉,旋即笑道:“本年本宫宫中的魏紫开得最好,诸位尽可自行抚玩。”
皇宗子更加低头,一转脸瞧见我,如逢大赦普通站起家来,“淑母妃万安。”
怡人忙垂首道:“臣女不敢如许想。”
予漓顺手折下一朵“美人面”簪在她鬓边,“宫中不会为牡丹取‘美人面’如许风雅的名字,但是因为你,我会记得这花唤作‘美人面’。”他柔声扣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是畴前,我无妨奉告你,自安氏以五石散毒害皇上以后,皇上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实在是差了很多。固然也常常歌乐夜宴,但并未上心去看。瑛嫔是最擅胡旋舞的,现在也不大跳了,改跳了竹枝舞。实在皇上偶尔得空,不过是在几位年青的嫔妃那边消磨辰光,也极少看旁人的舞了。”
怡人微微吃惊,“皇上畴前不是极喜好胡旋舞么?”
乐工好言劝道:“许蜜斯已练了一个中午了,也该歇歇了。”
我和颜悦色道:“起来吧。本日初度相见,来日云意殿选秀,与诸位蜜斯另有相见之日呢。”说罢含笑看着皇宗子,“皇宗子愈发长高了。”
我挽住她的手,推心置腹,“你现下是我的弟子,我天然也要教你,免得你白搭辛苦。——这胡旋舞你不学也罢,皇上已有半年多爱不看这舞了,一看便道头晕目炫得紧。”
言下之意,皇宗子挑不入眼的才会放进宫里封为低等宫嫔,且有宠冠后宫的淑妃,新人们前程如何,茫然未卜,天然不如成为皇子正妃稳妥。
说是去上林苑,太液池夹岸桃花敷水开,轻红飞乱于黄绿不匀的柳色却牵不住德妃一丝赏玩的雅兴。我素知她不是鲁莽之人,便也未几问,只随她往沉香亭去。还未走近,便已听得丝竹歌舞之声婉转,约莫是有人错了拍子,乐声停了半晌,又再度响起。我循声而去,见沉香亭畔一名玫瑰色春衫的女子正按歌起舞。她连转了十几个胡旋,复又停下,似有忧?之色,便向乐工道:“我还转不满十六个胡旋,再来,再来!”
胧月点点头,“我也瞧大皇兄被闹得头疼,那里能赏花呢。”说罢,欢欢乐喜去了。
凭栏而望,繁花斑斓里重重宫阙的飞檐翘角好像印在五色迷离上的影。我看着围着皇宗子极尽妍态的女子,如此天家繁华,如何不叫民气醉神迷。
我唇角轻扬,对着一样笑意轻绽的德妃道:“许怡人真正灵巧。”
她更加脸红,垂首低眉道:“臣女怕打搅娘娘。”
世人闻得声音,皆停止了嬉笑,一一跪在皇宗子身后,诚惶诚恐,“淑妃娘娘万福金安。”此中唯有一人远远站在前面,亦未行初见嫔妃的膜拜大礼,只屈膝一蹲算是见礼。我见她神采倨傲,服饰亦非常出挑,远胜诸人,心中已经稀有,只作不见罢了。
胧月猎奇道:“这花的色彩如何和凌晨母妃带我来时不一样了?”
还未入凤仪宫宫苑,远远便听得笑语盈盈,如斛珠倾落,非常热烈。我问:“皇宗子也在么?”
闻声予漓的话,她亦只是欠身,“臣女小字茜葳。”
胧月晓得怡人喜好本身,抬手指一指她面庞,笑道:“姊姊便是美人面孔。”怡人面色绯红,胧月更加不依不饶,“大皇兄说是不是?”
春日的阳光带着薄薄暖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过沉香亭四角飞起的碧色琉璃瓦,拂过丛丛雍容牡丹,细碎地洒在一对男女身上。
皇宗子拈过一枚,淡淡笑道:“也说不上喜好,只是母后说梅子生津止渴,姜能暖胃,以是制服从子要我多食。”
怡人害羞点头,伸手取过。予漓道:“这花钿上的珠子倒贵重,只是式样是乾元初年的老模样了,谁给你的?”
我忙道:“怡人mm是随国公的令媛,如何好委曲做本宫的习舞弟子,那是千万不成的。”
我才要回声,胧月却跑来牵我的手,嘟嘴道:“母妃不见了,淑母妃陪我去找找吧。”我环顾摆布,公然不见德妃踪迹,皇后亦不欲难堪,道:“你去吧。”
怡人仰起姣好的面庞,害羞带怯,“殿下,臣女是今届秀女许怡人。”
芳草如茵,遗钿犹带落蕊甜香,郁郁芳芳,是方才怡人习舞时自云髻间落下的。予漓俯身拾起一枚,“是不是你的?”
我挽过烟翠披帛,点头道:“罢了罢了,那些所谓令媛自恃身份崇高,非常倨傲,皇宗子喜好和顺和顺的女子,只怕都看不入眼呢。”
暖风熏得人醉,秋香色长袍的皇宗子与芽黄衣衫的茜葳并肩立于金色耀目标花朵之侧,好像一对璧人。
怡人缓缓凭栏坐下,唇角悄悄漫上一缕愁苦之意,只是望着一丛深色牡丹深思不已。
彼时恰是百初开的时节,而凤仪宫地气和暖,牡丹开得最早最好,天然是艳冠群芳。这一日午后春光醺暖,连殿前芳渚上一双鸳鸯也伴着沙暖慵睡,我斜倚在紫檀床上拍着灵犀昼寝,眼看着垂珠帘帐白茫茫低垂散出熠熠柔光,不觉也生出几分慵怠之意。正睡意昏黄间,却听小允子出去悄悄站在了身边。我听得他很久无语,亦懒得睁眼,只道:“说罢。”
话音未落,众位女子看向皇宗子的眼风也仿佛被东风染上了鲜艳欲滴之色。皇后微微一笑,只作不觉,一一先容畴昔,被言中的女子便害羞施礼,趁着施礼的间隙一个俏生生的眼风便递了畴昔。待到最末一个时,皇后的语气已带了微不成觉的慎重,“这是太学礼官朱衡铭——也是你堂娘舅的**,家中排序第八,你也该叫她‘表妹’。”
皇后病中喜静,这些日子来凤仪宫一向冷冷僻清,如许热烈倒是极可贵的。只见满苑衣香鬓影,莺声燕啭,人面春花相映辉然。这般春光可儿,皇宗子却只闲坐在皇后身侧,满面恭敬,却不见他抬眼细赏。皇后含笑看着面前十数美人,再瞥一眼皇宗子神情,不觉微微蹙眉,旋即含笑道:“皇儿可有中意的女子?”
胧月欢乐一笑,牵着皇宗子的手道:“大皇兄最疼胧月了。” 茜葳脸上红白不定,只好别过脸去再不作声。
小允子道:“娘娘不去也罢,甚么要紧事呢。不管她内心看中谁,毕竟选秀那日,皇上还是要听您的意义。”
予漓微微含笑,“名花倾国两相欢。”
德妃“嗤”地一笑,“她心心念念在朱氏的繁华繁华上,如何会理睬我们。”她笑道:“凤仪宫闷得紧,也没我们的事,不如去上林苑逛逛,那边的牡丹花也开得极好呢。”她瞥见皇宗子与朱茜葳闷闷相对,身边一干女子或拉他赏花,或与他说话,不由道:“皇宗子很不安闲呢。绾绾,你去拉大皇兄去沉香亭赏花,奉告他那边的牡丹花亦开得好。”
许怡人极聪明,不过三四次便学得很好,她欣喜不已,“请娘娘收臣女做弟子吧。有娘娘教诲,臣女便不会学得这般吃力了。”
才转了一周,已见德妃从仪门外出去,我便问:“如何出去了也不说一声?幸亏皇后未曾见怪。”
怡人神采一黯,似生了委曲之意。德妃见机知意,笑着嗔我道:“那有甚么要紧,你是舞中国手,怡人mm又诚哀告教,两人既然投缘,何不成全这段嘉话。”
皇后微微点头,“外头刮风了,淑妃陪本宫出来换衣吧。”
皇后意在正妃之选,只聘请了我与德妃来应景。不过半晌德妃便已到了,趁皇后不见,悄悄笑道:“拉了我们在,来日提及来皇宗子看中了哪一名,也好拉上我们说嘴,那是皇宗子本身的意义挑中的,不是她说了算,就连我们也是中意的。”
那女子似是负气,“转不满十六个胡旋,我便不安息。”
德妃自悔讲错,忙拉住我道:“出来如许久,皇后必然寻我们了。我也想看看,本日为皇宗子相看正妃,是哪家的蜜斯最合人意呢。”
小允子陪笑道:“扰了娘娘清眠,皇后宫里传话来,说是请娘娘赏牡丹呢。”我未回声,他本身接口说了下去,“实在名为赏牡丹,不过是替皇宗子先相看正妃罢了。何况再相看,也不过是他们朱家的八蜜斯罢了。”
我冷眼瞧畴昔,恰是方才神情倨傲不肯行跪礼的女子,现在也还是是淡淡的模样,像极了皇后平时那股冷酷端庄的神情。只是,她并不是非常斑斓的女子,浅芽黄色盛装之下,本来美丽的眉梢眼角也被决计矜持的气味衬得暗淡了三分。
我只吟吟一笑,微微点头不语。
皇后伸手抚一抚皇宗子衣衿上的团福蛟纹,温言道:“你本身放出目光来挑,若看中了哪一个,本身去求你父皇。你现在长大了,母后只为你安排,不为你做主。”
我仓猝看了德妃一眼,笑着粉饰畴昔,“德妃姐姐谈笑 罢了,mm别往内心去。何况即便如许的事宫里年年有,也断不会落到mm这般朱门闺秀身上。”
世人闻言散去,皇宗子一袭秋香色长袍伫足花前,恰是最矜贵的名品姚黄,金灿灿的花朵开得繁复错落,每一朵皆如玉盘大,姿势巍然,凝露含香,好似一轮朝阳初升。皇后扬一扬脸,茜葳起家捧了一碟果子上前,道:“传闻殿下喜食姜香梅子,臣女特来进与殿下。”
皇宗子闻言一笑,接过茜葳手中的果子唤胧月,“绾绾过来。”说罢搂过胧月,“这些姜香梅子是你最爱,都给你罢。”
宫门上一个小内监道:“回淑妃娘娘的话,皇宗子已在了。”
我忙扶住她,笑吟吟道:“mm有庄敏夫人帮衬,入宫自是道理当中,学舞也能为mm博得皇上喜爱。”
我笑向皇后道:“约莫我们在这里,孩子们也会不安闲。”
这一厢许怡人之事才鼓起来,皇后这边却已在为皇宗子的婚事前挑人了。
予漓一时答不上来,不免踟躇。怡人握着胧月的手,和顺细语,“此花唤作‘美人面’,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日夜以内,香艳各别。难道像美人面孔,一日多变,嬉笑怒骂,喜嗔皆宜。”
朱茜葳笑不露齿,非常端庄,“多谢帝姬嘉奖。”双手悄悄一翻,仿如不经意般把胧月抚摩过的处所悄悄掸了一下。德妃目睹已是眉头微蹙,挈过胧月的手笑道:“那边几朵‘玉版白’开得好,母妃带你去看。”
皇宗子不置可否,只看着胧月扑蝶追燕、轻嗅花香的身影,道:“你仿佛不喜好小孩子。”
我取下臂上金线昙花披帛交到德妃手中,向许怡人道:“平举双臂,手臂必然要直,但切忌过分用力,定要做到柔若无骨之态。足尖踮得高,深深吸气,十六个胡扭转完,一口气恰好吐完,气味平顺,才气做到轻巧完整。”说罢,我亲身树模与她看。
见几位乐工纷繁点头,怡人面上渐显懊丧之色。德妃笑向我道:“不过再如何说,毕竟是新宠不敌旧爱的。你固然不舞,皇上对你还是爱重逾常,瑛嫔、珝嫔、荣嫔几个再如何能歌善舞、骑射弹唱,毕竟也不过是嫔位罢了。皇上也是一时新奇劲,干劲过了,再加上新选宫嫔出去,她们几个也不过和在冷宫里普通熬日子罢了。”
怡人微见惊奇之色,德妃笑道:“皇上最常和淑妃在一起,天然是淑妃最知皇上爱好,不信你可去问问身边乐工,淑妃最擅惊鸿舞,是否也好久不舞了。”
牡丹雍容的花盘慵慵欲坠,每一朵的花瓣都重堆叠叠如若绢绡轻巧,花香浮漾,染上了春衫裙裾,亦染上了相对而视的两人的面庞。
皇后取过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平常相见罢了,不必行如许大礼。”
朱氏一门自太后起已有三位后宫之主,天然不甘权位旁落。只可惜朱氏自皇后姊妹以后再无出类拔萃之女,更兼连连夭亡数位未出阁的蜜斯,现在最年长的八蜜斯乃是皇后堂兄的小女儿,不过十四罢了。若非皇后在选秀之日已无择定之权,更有力置喙,又何必这般费经心机。更何况,亲上加亲之举,也能保她后位安稳。
茜葳蹙眉道:“小孩子老是玩皮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不必计算,也不必理睬他们。臣女这身衣裙是为觐见殿下特地所制,若让人碰坏了可如何好?”
我缓缓起家,扒开重重帘帐,淡淡道:“叫槿汐出去服侍梳洗。”我瞥他一眼,“皇后是中宫之主,太后嫡亲。牢记,谨言。”小允子忙忙垂首,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