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春弭
容珮双唇颤抖着道:“外务府的人怎能够如此待娘娘?皇上尚未废后,他们便迫不及待了么?”
因着册宝收回,嬿婉宫中气势更盛,世人日日阿谀簇拥,将永寿宫捧到了高处。连偶尔出入的和敬闻得喧闹的笑声,也不觉蹙眉,“新封了皇贵妃,摄六宫事,这全然是当年乌拉那拉皇后的做派。只差一步,就是皇后之位了。难怪大家都阿谀永寿宫。”
没过量久,又有人带走了三宝和芸枝,只剩了容珮和菱枝在身边。美其名曰,娘娘埋头机过,不必太多人打搅。
废后之意昭然若揭,外务府最通上意,如何不知。如懿步进佛堂,见青灯还是,佛尊含笑,一如畴前。菱枝再开柜子,四时衣衫还算全面,连暖阁里如懿的一副绣花架子,各色丝线都还不缺。便知海兰所能死力办理的,便是如此了。
他决计咬重了“令皇贵妃”四字,海兰如何不恼,面上却笑得安然,“是。”
海兰殷殷叮咛几句,也不敢多留,微有环佩相撞之声,玎玲而去。
海兰忍泪道:“姐姐,我出去一趟不易,皇上南巡返来,把李玉打发了去圆明园当差,跟前的差事一应给了进忠,进忠与魏嬿婉沆瀣一气,更是了不得。我今后便要出去看你,怕也难了。”
如懿知她企图,“你费经心机出去,必有要事说与我听。”
海兰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踏着宫灯倾流而下的一泊亮光徐行走进,泪水潸但是落。
宫车辘辘而定,容珮扶了如懿下车,海兰已然带着叶心候在了门外。她蓦地见了如懿,看她身着碧水色无绣缎服,桓字髻上簪着几支素净的犀玉扁簪,神采是病态的惨白。她那里还按捺得住满腹的凄惶,喊道:“皇后娘娘——”
已无太多哀痛,如懿的眉间凝着多少温默与倦怠,“赢了,我还是是皇后,还是陪着这个频频伤害我的男人。输了,却要搭上你,搭上永琪的大好出息。海兰,我真的倦了。有生之年,我离不开这个处所,死也要死在这里,那就容我安温馨静地过下去吧。”
灯烛被减至两盏,昏傍晚暗。她渐也适应了暗淡,熟谙了周遭物事的表面与错落。容珮端起莲形铜灯,谨慎护着灯芯,替她照亮察看。
如许的声音,入耳放心。除了海兰,再无旁人。
天子微微蹙眉,也不指责。和敬觑着天子神采,漫不经心肠说:“儿臣前几日遇见娘舅,倒听娘舅提及一件行宫里的旧事。”
海兰心底一酸,弯身拾起,紧紧攥在手心,叮咛叶心道:“夜深了,我们归去吧。”
天子原觉得她刚摄六宫事,怕也千头万绪,不肯计算,便随口垂问。和敬干脆都说了,“宫里多的是趋炎附势,令娘娘怕也身不由己。儿臣过来时,闻声永寿宫的笑声,能传遍西六宫了。”
海兰从袖中取出一枚红宝石粉的戒指,非常慎重地放在如懿跟前,“这是凌云彻死前交给我的,我虽不知他真意如何,但是他曾经奉告我,这是他与魏嬿婉的定情之物。”海兰将戒指对着熠熠烛光,那镀金戒面的里侧,清楚刻着燕舞云间的图样。
她拂袖起家,将那枚戒指笼于怀中,放入衣衿坠子上所佩的金累丝嵌珍珠绿松石蝶舞梅花香囊,保重安设。“姐姐如果不喜,便由我临时保存。这枚香囊是姐姐返来时所落,我一并收着,当作念想吧。”
天子回宫后不久,便命令收回如懿手中的四份册宝,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并将后宫统统事件交予新晋的皇贵妃魏嬿婉措置。册宝交出的那一刻,她心底没有一分戚然。只是看着那些曾经属于她的东西,又落空了一分。不要紧,这一起与他风雨同来,不过是获得一些,落空一些。
如懿念了句佛,“不幸我的永璂,太后若能怜悯,我也放心些。”
她的唇角,绽放郁郁笑色,也好,这便是今后统统的日子了。
和敬连称“不敢”,可还是忍不住抱怨,“儿臣只是想着皇阿玛这般活力,令娘娘也该多来陪陪皇阿玛。毕竟她所得统统,都来自皇阿玛。如果得闲,也得教养好几位阿哥和公主,别和翊坤宫娘娘似的,一味和皇阿玛活力,连孩子都不顾着。”
海兰盯着她,殷殷切切,“姐姐,我晓得你有很多的不甘心。你说得对,嫁了如许一个男人,身膺繁华,但是又能获得些甚么呢?但是你想想,你另有我,有永璂,有永琪。姐姐,我看得出来,凌云彻是至心为你,不吝本身的性命。既然如此,再用他一回又如何?他如果看你过得好,地府之下也会含笑的。”
和敬的讶异恰到好处:“不是皇阿玛与令娘娘靠近,令娘娘才晓得的么?莫非她还成心窥测,才机会如此之巧,恰好拉了儿臣撞到翊坤宫娘娘断发的景象?令娘娘夙来和顺恭谨,总不至于吧?”
天子“哦”了一声,顺手拨了拨如懿的册宝,“皇贵妃倒是用心,可朕御船上的事,可不干她的事。”
如懿用一枚素银镶珍珠扁方绾着髻,梳燕尾后横贯一枚银箔珠花,雨过天青色衬衣,深绿镶边,暗紫快意襟,显得格外清癯,简静。
进忠劝道:“时候不早,愉妃娘娘既已接了主子,也可早点安息了。”
如何能不慌呢?这话原是安抚罢了。海兰笑意温沉,定定道:“是。我们另有永琪和永璂。”
如懿是在一个乌黑的深夜回到翊坤宫的。宫里温馨得近乎诡异,氛围里蓦地落空了江南杏雨烟柳的暖与润,触鼻是清冷的寒意。
如懿的话铮铮然,如锋刃直中海兰心间。海兰清楚震了一下,眸中惊痛不已。她嘴唇微张,却甚么也说不出来,寂然低首。她喃喃,“姐姐,我不知你竟悲观到这类境地。本日的话,便当我没有说过吧。”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翊坤宫外是艳阳如织花事锦簇,而翊坤宫内是青灯古佛寂然整天。
和敬浅笑:“令娘娘能得皇阿玛多年宠嬖,天然心机过人了。哎,皇阿玛,我们说这些不悦之事做甚么?儿臣好久没向皇祖母存候了,儿臣与您同去慈宁宫吧。”
进忠伸手一拦,“愉妃娘娘,皇上说了,进了翊坤宫就不必出来了。您玉足矜贵,这一步迈不迈,您可得考虑清楚了。”
容珮只得安抚道:“别哭,别哭。三宝去服侍十二阿哥了,芸枝去了婉嫔小主那边当差,也不算坏。”
和敬点头道:“娘舅天然是不肯多口的。厥后晓得翊坤宫娘娘和皇阿玛闹起来,令娘娘吃紧来扯儿臣同去劝说,这才撞见了翊坤宫娘娘断发这一幕。唉,实在皇阿玛与翊坤宫娘娘也是伉俪,争论也是常情。可如许尴尬的事落在儿臣与嫔妃面前,又有主子们在,这才难以挽回了。”
海兰晓得进忠正失势,也不便顶撞,便道:“皇上的旨意本宫已经晓得。皇上远巡在外,宫中统统都由本宫办理,翊坤宫事件,本宫也会顾问好。”
她无言,只能沉默以对。
名分不决,老是落在难堪地里。
乌拉那拉皇后厉声呵叱,“累?一个失利的人,有甚么资格说本身累,不过就是做得还不敷好!你曾深陷情爱当中不能自拔,柔嫩寡断不能断交,以是你才落得这般境地!”
海兰忧心忡忡,嘴上承诺了,却还放心不下。如懿道:“不消管我,好好顾着永琪和永璂。永琪腿上的附骨疽如何了?虽是小病痛,也要上心,江与彬治这个很有见效,得叫他去看看。”
如懿眼神一跳,“你筹算如何?”
话到唇边戛但是止,进忠小跑着上来,皮笑肉不笑隧道:“愉妃娘娘,这一句皇后娘娘还不知叫得叫不得。您,还是跟主子一样,先叫一声主子吧,也不算获咎了。”
如懿生了歉意,悄悄道:“别慌。”
如懿合上掌心,从她手背滑过,“海兰,保重。”
她眸中晶亮,有不成变动的固执,让海兰有些怕,但是一想到如懿所受的痛苦,海兰如何能依,“不能罢休!我只要想到姐姐所受的痛苦和欺侮,我便闭不上眼睛不能入眠。姐姐,你被关在翊坤宫里,我在延禧宫又何尝好受?姐姐,我们搏一次,好不好?”
如懿自惊慌中醒来,抹去额上盗汗,一颗提着的心却放了下来。自此,对谁再无愧欠了。因为她,毕竟成了乌拉那拉氏又一个弃妇。
天子这才在乎,便问:“甚么事?”
如懿摆摆手,表示她不必多言。
如懿眼底一热,握住她的手,念念叨:“海兰。”
和敬坐到天子身边,一副女儿家密切之色,毫不讳言,“娘舅提及翊坤宫娘娘触怒皇阿玛那日,本是从西湖边上船要去御船上的。那夜本是娘舅戍守在西湖边,他若看到翊坤宫娘娘,原该禁止,也少了一桩胶葛。当时令娘娘还不是皇贵妃呢,也一样忧心皇阿玛,怕御船上保卫不周,以是特地问了娘舅御船上有哪些人。”
姑母的嗓音凄厉划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无法,“便是天子让你绝望又如何?毕竟只要一个天子,抓住了他,便抓住了一辈子的希冀。”
约莫是寒气侵体,如懿咳了几声,缓缓沉声,“凌云彻身受臭名而死,我不肯他身后不得安宁,再受一重欺侮。且光凭一枚戒指,一定能摆荡魏嬿婉的职位。海兰,罢了吧。”
“凌云彻是已死之人,我还要拿他做赌注,搏一个未知么?”如懿轻嗤,目光微凉,“我与皇上积重难返,并非只用一枚戒指就能东山复兴。”
姑母却嘲笑连连,“无用!当真是无用!戴在头上的凤冠,也会被人生生夺去。你我姑侄,便是这般无用么?连本身的男人都守不住,生生看着报酬刀俎,我为鱼肉!生生地成了一个个弃妇!”
乌拉那拉皇后看着如懿,眼底有庞大难辨的情感,终究沉默拜别,归于鸿冥大荒。
天子讶异:“你叹甚么气,别奉告朕,你要为乌拉那拉氏讨情。”
如懿行至殿内,才知海兰的不得已是为何。连菱枝也禁不住收回惊呼,来感慨殿内天翻地覆的窜改。
如懿握住她手起家,二人对坐,如懿方问:“你如何进得来?”
海兰的掌心明显是湿的。不知这一起候着本身的动静,海兰是多么焦心失措。她原是静惯了的人,无欲无求,波澜不惊,却为了本身,这般心惊。
那一晚,深碧暗红的帐幕低垂,如懿竟然梦见她的姑母——先帝的乌拉那拉皇后。
海兰说得太急,几近被本身呛到。她伸手取过如懿常用的茶盏正要喝,才发明里头连一片茶叶也无,只是冰冷的白水罢了。连盛着水的茶盏,亦缺了一角,暴露粉白的根柢。她更加凄然,固执如懿的手,不肯放开。
如懿安然盘坐于青绒布蒲团上,拈起一串佛珠,对着拈花慈悲的佛像,念出佛语三千。
海兰点头,“公公一起辛苦。”她正要挪步,只感觉足下唯有窸窣之声,恰是如懿平白天不离的一枚金累丝嵌珍珠绿松石蝶舞梅花香囊。那香囊以细金丝累累缀起梅花十二朵,花蕊处均嵌红色珍珠一颗,以绿松石琢成胡蝶模样,内侧镶金,阴刻梅花十九朵,朵朵如生。囊内存着如懿最爱的沉水香,香气幽然,犹自感染她衣袂之间。
身畔已无嫡亲,与姑母梦中相见,也足以让如懿热泪盈眶。她刚唤了一声“姑母”,乌拉那拉皇后却殊无笑意,寂然凝睇着她,“如懿,你的皇后凤冠呢?”
冷风涌动,在甬道间吼怒穿越,打得鬓边一支白玉莲首压发缀着的一绺红璎珠流苏,沙沙地打着耳际,是冰冷的疼。海兰眼底泪光一闪,解下本身身上的织金南荑曲字纹贡缎大氅披在如懿肩上,那大氅的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非常和暖。
如懿只作听不见。她单独留在佛堂内,擦净铜灯上的乌迹,添油点亮,置于佛尊前。天气一分分暗下去,烛光中的佛尊端倪慈蔼,浑不知人间痛苦。她只是奇特,与其如此费事,他为何不直接废黜了本身,也免得这些琐细折磨。想不通,不肯想,她便孤坐于蒲团之上,翻阅着那些艰巨晦涩的梵文。
进忠笑道:“那是天然的。皇上身边有令皇贵妃照顾,宫里统统还得仰仗愉妃娘娘。”
海兰孔殷道:“云是凌云彻,燕子是魏嬿婉,此中深意,不言而喻。魏嬿婉如日中天,一旦登上后位,姐姐就万劫不复。若要东山复兴,扳倒魏嬿婉,这是最好的体例了。”
进忠道:“愉妃娘娘,主子得从速进翊坤宫去。春寒料峭的,总得进了里头才好安息,隔了外头不该有的东西。主子也好埋头机过啊。”
海兰忍着泪道:“臣妾已经死力安排,但外务府已得皇上旨意,里头……里头不比昔日,姐姐保重。”
珍珠,本是如懿爱好之物,以是每有金饰,大多装点。她正欲承诺,忽而掩袖咳嗽两声,面上出现多少衰弱的红,似为不施粉黛的她添了一痕新润的蔷薇色胭脂。海兰体贴道:“如何好好地咳嗽起来?宫中阴冷,不如请江与彬来看看。”
如懿跪在乌拉那拉皇后跟前,惨淡笑道:“姑母,这个世上有没有抓不住的姻缘?我想我就是吧,哪怕是他的女人,是他的老婆,他却老是带给我一重又一重的绝望。我们的姻缘,只是有姻无缘。我曾经很爱这个男人,现在却感觉伴随他身侧,耗尽我统统的庄严与心力。姑母,我真的很累。”
梦中的姑母未再老去,或者说,她的心已老,边幅也不再首要。她的青丝中异化白发,一身皇后凤妆,气势凛然,不减当年。
他话语中未有一丝尊敬之意,如懿那里肯与他计算,海兰也忍下不言,只是扶住了如懿手臂,“里头连夜已包办理好,臣妾送姐姐出来。”
“曾经我也如许想,我曾把平生拜托于他,巴望获得安稳的人生,但是等候我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如懿垂垂安静,安闲道来,“姑母,我觉得只要这个男人会让我绝望,厥后我才晓得,真正让我绝望的,是我过了几十年的如许的日子。我不想再如许了。姑母,我想问问您,您活着的日子,有哪一日是真正的安然喜乐,顺利无忧?”
因着帝后离宫,宫中的烛火都停了一半,黑沉沉的夜里,月色暗澹。青釉色的月光下只见重重金色兽脊温馨伏定,冷冷仰天瞪着,号令无言。四下里寂然无声,唯闻声一乘青帷辂车的车轮轧过古旧的雕花石板路,惊起檐上的宿鸟呱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远了。翊坤宫似一只沉默奇特的兽,暗藏在暗色当中,唯有宫门口两个斗大的水红色薄绸灯笼,被风曳得晃闲逛悠,如两只不能合上的眼。
“昔日犯下的各种错处,是我咎由自取!现在困锁深宫,我也安然。”她抬头望着声色俱厉的姑母,“姑母!情爱和权欲当然是魔障,但复苏更让人酷寒,让我们百死不能超脱的,莫非只是皇上么?后代离散,伉俪背心,皇上也一定好到那里去!”
她打了个寒噤,身上的素青色云纹折枝莲花大氅显得格外薄弱,在夜风里颤颤地颤栗。如懿望着熟谙的甬道上一盏一盏亮着的昏黄灯火,仿佛照着本身早已看不清的昏昧前路。一起送她返来的人是福灵安,那是孝贤皇后亲弟傅恒的宗子。她与孝贤皇后的恩仇宫中皆知,又当落魄之际,福灵安这一起伴随,天然没有甚么好神采,照顾也不全面,不过是容珮细心伴随,才熬了返来。
春夜幽凉,冷冽如秋。宫烛焰火摇摆,牵得她身影幽长,漫成孤清一道。夏季的火盆早已撤去,凉意垂垂逼近,逼入骨髓。她穿戴青素衬衣,不觉生寒,伸开双臂,紧紧箍住的,唯有本身。
菱枝气得直哭,拉着容珮的手道:“这算甚么?皇上到底没有废黜娘娘,为何只剩了我们两人服侍。宫里的常在小主才只要两个宫女呢。不,常在另有寺人服侍,娘娘却连这点面子也没了。”
天子笑意凝固在唇角,却也不提此事了。
那是他与她来时的路。从娴妃起,以皇后终,还是走不到天长地久的绝顶。
天子的神采垂垂丢脸,“她既然向傅恒探听过,天然也会向旁人探听。哼,皇贵妃心眼儿挺多。”
那人弯下身,悄悄拥住她,和顺道:“姐姐,地上凉,着了寒气便不好了。”
海兰也未看进忠,走到如懿身前,依足端方施了一礼,悄悄唤:“姐姐。”她仰起清定的眸子,温声道,“你和皇上,毕竟还是到了这个境地。不过,姐姐终究返来了。外头不安宁,只要返来就好。”
海兰答允着,心疼道:“姐姐还不晓得永琪的脾气?讳疾忌医,也总不当回事。总怕本身弱些,别人就拿住了话柄。现在帮着皇上措置政务,也没日没夜的。叫他换个太医,也总说瞧着本来阿谁就好,不必费事。”
如懿不忍再回顾,步下仓促,转入宫中。身后两扇宫门相合,收回沉闷悠长的声音,似将一副绵软心肠,狠狠夹断。
天子眸中漫起阴霾的焰火,“你是说,朕四周的统统,皇贵妃都晓得得紧?”
有脚步声走近,她觉得是容珮,也未昂首。那双足停在本身身前,清楚是一双梅紫色松叶长青缕金鞋。
话当然是气话,但当和敬看到天子御桌上本属于如懿的四份册宝,亦是黯然垂叹。
海兰道:“永琪进宫存候,绊住了皇上。你这里又忙慌乱乱的,我趁机打通了干系,出去瞧瞧姐姐。”
如懿连连摆手,“春潮几次,咳嗽也是有的。我要说的便是这个,不必再叫江与彬与惢心为我担忧,未免扳连,不准再让他们探知我的事。晓得么?”
海兰的泪便滚滚而落。如懿笑:“你真是不大哭的人,却常常都为了我哭。看来我真是不祥人。”
海兰银牙微咬,正要发作。如懿已在袖子上按住了她的手,微微点头,“你还要替我照顾永璂,更有永琪。”
那又如何?她的将来已然全数就义,何来祈求别人的好色彩?
进忠又道:“皇上说了,主子一回宫就得进翊坤宫,一应奉侍的人都得撤去。只留容珮、菱枝和芸枝三人,免得闲杂人等扰了主子静思己过。”
海兰忙忙去捂她的嘴,“姐姐说话这般不把稳。”她用绢子抹了泪,“我让叶心带了些四时穿戴的衣裳和几床被褥,都交予容珮了。姐姐放心,你的贴身衣衫都是我亲手做的,一应无碍。”她又道:“永璂也好。除了去书房便跟着臣妾,或是在太前面前,太后也对永璂很好。”
自如懿出冷宫,翊坤宫便是她的寓所,多年来经心安插,无一不高雅华贵,早已融进一桌一椅当中。但是乍然见到,宫中略微值钱的东西一应都被撤去,连床帷帐帘所用,都换成了宫人所用的青灰布幔。
如懿悄悄坐着,任由天光暗淡,逐步坠落。
海兰本没有跟着南巡,她一早得了动静,急得嘴角都上了火,便领着人候在了翊坤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