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令懿
嬿婉心头微甜,那或许是她平生中,最值得记念的光阴。可惜那今后的本身,再未晓得珍惜。
她只是孔殷地盼望着,如何还不死?如何还不死?
梅坞又规复了那种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从无人敢来这里打搅年老的天子。满殿纷碎的梅花图样装点,催落了天子的泪,“如懿,如懿,朕曾经获得你的至心,也给过你至心,但是天人永隔,朕还是落空了你。朕还曲解了你和凌云彻,必然很伤你的心……如懿……朕还能去那里找一个至心对朕的人呢?”
天子迫视着她,“这数十年,你对朕半分至心也无,以是到此境地,还能痛快。”
李玉点头承诺,俯身三次膜拜,“皇上的情意,主子都明白了。乌拉那拉娘娘有知,也会明白的。”
天子哀然道:“但是朕与如懿曲解很多,此生没法解开,也无人能解了。”他沉默半晌,“李玉,传旨下去,自朕今后,后妃之选,再不必有乌拉那拉氏族女,且让她们先人,都得一个浅显伉俪的终老吧。”
天子望着他,眸光里闪过一丝恍惚的软弱与伤痛,“朕属意的皇子不能保存于人间,乃至朕即将老迈,却不得不定下幼主。朕考虑考虑,讲求再三,也唯有如此了。”他淡淡叮嘱,“入夜以后,你陪朕往乾清宫,朕要亲身放于正大光亮匾额以后。”
天子目光如刀,逡巡在他面上,半日才仰天弥叹,“李玉,朕与如懿屡起争端,可朕最恨的一句,是她竟然恋慕宫外布衣伉俪,且将朕九五之尊置于何地?将朕与她多年情义置于何地?或许做朕的老婆,她并不欢愉。她要做一个庶人,朕就让她勉为其难做一个紫禁皇城中的庶人!”
那小小的指环硌在手内心,冰冷,坚固。她像是找到了长生永久的寄慰,再不肯放开。
嬿婉晓得本身在天子眼里不过是一只被戏弄的小鼠,这数年的拨弄戏谑,齿爪间的苟延残喘,把她拖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也不过是一死。“不过是一条命,皇上要拿去便是。”
泪水潸但是落,是欣喜,是失而复得的高兴。赠送戒指的人早已不在了,而这份情义,足以让她在辛苦恣睢的日子里聊以安抚平生所失。
汤药入口,如利剑直剖肠腹。她晓得,是很烈的毒药,药性很快就会发作。
那样的暗红,望得久了,仿佛雪地里孤清冷傲的红梅,晃得刺疼了眼。天子看着周遭粉壁涂彩,金灼玉辉,仿佛本身成了博古架上那只描金珐琅粉彩梅花瓶,孤零零地架在高处,衰弱得没有下落。他凄然不已,“伉俪恩典,嫔御恭敬,后代之福,父母之恩,朕已失却大半。朕,毕竟,不过是六合间一介寡人。”
深切的惊骇像釉面上细细的冰裂一样,在一刹时浅淡地充满了满身。
夜幕覆盖了全部帝京,女子的胭脂香,宫阙的沉寂,昔日的和顺,一如天子对于旧事的影象,一同沉了下去。
幽深旷寂的宫室内,一幛白象牙嵌玻璃画描金花鸟大屏风隔开了方才的鞠问,屏风一侧鎏金花鸟香炉的镂空间隙中袅袅升起辛夷香,木香特异,略带辛味。香仿佛已经燃了大半,满室都是袅袅的香,带着肃杀的气味,叫民气生绝望。
夜间北风高文,红肿着双眼的嬿婉跪在金砖地上,任朔风寒气将她脸上的泪水敛聚成冰,她的身躯早已经麻痹,膝盖上的痛苦浑然不觉,只是以眼中的讽刺,瞻仰着烛火红焰侧的垂暮天子。
视野因着发作的毒性变得恍惚不堪。嬿婉恍忽瞥见年青的本身,穿戴一身宫女装束,欢畅地奔向长街那一甲等待的凌云彻。
天子审完春婵,已是天气暗淡。春婵禁不得几问,便将所知之事,说了个清楚。数十年的恩仇存亡,异化着一个女人的宠遇与野心,在唇齿和唾沫间一一吐出。
嬿婉击掌而笑:“痛快,真痛快。”
天子对她的说法毫不料外,“哦,你只否定了这件事,也就是春婵所招认的你害人之事,都是真的了?”
“如懿是外柔内刚之人,若得纯惠皇贵妃三分庸懦顺服,朕与她也不致如此。生前本性不驯,身后但愿她也能感染一点纯惠皇贵妃的气性。不要再与朕相形陌路。”
天子笑了:“这时候还能如此断交,到底赛过普通人,难怪能爬到这个职位。好好,你来。你来。”
天子微微入迷,笑意如微凉秋霜,“汉武帝暮年思念戾太子,忆及卫氏皇后与戾太子死得不明,更加防主少母壮,杀了钩弋夫人赵氏,才立季子。朕所作所为,倒是真有几分像汉武帝。”
可这一刻,她甚么也不求了。
天子一脚将她踢开,就像踢开足尖的肮脏。李玉半是搀扶半是挟制,“皇贵妃切莫挣扎,想想您的诸位阿哥和公主,您可不想您一去,还扳连了他们吧。你顺顺利利走了,来日皇上想起您,也少些厌憎之情啊。”
天然,这也是后话了。
悠长的沉默里,唯有夜风浪荡,吹开苏绫如水的波漾,在烛光摇映之下,恍若蘸水桃花点点红晕。
孤清长又长,在这禁城中悠悠荡荡。
天子听到最后,全然面无神采,“你倒肯说得那么清楚,难为皇贵妃一向看重你。”
天子天然是哀思逾常。令皇贵妃自宫女始,荣至皇贵妃,位同副后。更加天子生下四子二女,宠遇平生,足见恩幸之隆。天子悲伤不已,丧仪格外昌大,又钦定追谥嬿婉“令懿”二字为封号,以皇贵妃之仪风景下葬,更将新成的水莲碧玺奉与她身侧,以托哀思。
李玉顿了顿,还是奓着胆量道:“可终究皇上了然本相,还是为乌拉那拉娘娘报仇了。”
天子摆摆手,“算了。你只是论戏文,也不是旁的。”他长叹无声,“李玉,朕年将迟暮,身边能说说话的白叟也唯有你一个了,别动辄有罪该死,朕听了烦心。”
滴漏单调的响声渐渐蚕食着她最后的生命。嬿婉大口大口地吐出腔子里的血,目睹它们飞溅得老高,像是一颗不肯认命的心,死也要死在高枝上。架子上明黄的皇贵妃袍服笔挺地悬着,五彩的凤凰,丰艳的牡丹,回旋成吉利快意的口彩,那本来该是她美满的人生。
天子被她的话激得失了仅剩的平和。他目光如剑,恨不得在她身材上剜出几个洞来。他深恶痛绝,“你这个毒妇!”
但到底,天子给了婉嫔如此恩遇,却也未晋她位分。直到乾隆五十九年,才晋了婉妃之分,算是与天子一同安居共老了。
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实在是不值钱的东西,一看便知是出自官方平常银铺。那戒指在锦绒毯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嬿婉脚边,散出阴暗光芒。嬿婉乍见了多年前的爱物,不觉蒲伏上前,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颤声道:“这枚戒指如何在你这儿?如何会在你这儿?”
天子讨厌不已,“你的眼泪,会弄脏朕这里。”他扬声向外,“来人。”
天子悄悄看着她,“春婵所言,有没有冤枉你?”
那么多的血,从鼻腔、吵嘴滴落而下。嬿婉哭泣着,像一只受伤的兽,病笃挣扎,“臣妾还害死了乌拉那拉如懿。皇上,你是不是很痛心?看你这么痛心,臣妾俄然感觉好痛快!数年如履薄冰,夜不能寐,这会子真正能够痛快了。”
李玉忙忙起家,赔笑道:“皇上这是甚么话,您有那么多皇子公主,有三宫六院无数,您十全武功,福泽滔天,连老天爷也眼红呢!”
轻拈纨扇的少女,身边有三五胡蝶施施然展翅,围着她翩翩翻飞,她唇角一痕笑意相映,一双净水般的眸子含情相望。一握杏子红绫裙拢住了一袅一袅晴丝,光阴缓然垂下,无数浅粉色樱花在她身后开得纷繁烈烈。
在世人的悲声号泣里,唯有一点疑云难以抹去,为何隆宠平生的皇贵妃,却偏以天子最不喜的女子之名为追谥。终究有一日,年幼的十七阿哥永璘冲口而出,连一旁连连使眼色的永琰也禁止不住。
那一碗汤药如墨汁般浓黑,热气氤氲,披发着魅惑般的甜香。这类高耸的香气不像是平常药材统统,她惊惧地别过脸,不想去面对。
天子轻嘘一声,缓缓抚摩着锦盒上缂丝双龙出云的纹理,沉声道:“不知皇阿玛当年,是否也如朕本日普通,如释重负,又惴惴不安。”
嬿婉眼睛发直,喉咙干涩到了极处,还是忍着痛收回破裂的音节,“皇上,臣妾冤……”
李玉俯身慎重叩首,“先帝乃千古明君,才选定皇上承掌天下。皇上青出于蓝,必然会为天下百姓定一名仁君。”
李玉早就筹办在外,端着药恭恭敬敬出去。
李玉唬个不住,赶紧道:“皇上坐拥四海,皇上……”
“如何?你很在乎么?”天子弯下腰,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凌云彻,不也是你害死的么?”
天子冷冷道:“带她走,别让她死在这里,污了朕的梅坞。”
李玉端着药靠近,“主子按皇上叮咛,取来此物。是因为统统毒物当中,牵机药服下最为痛苦,合皇贵妃娘娘所用。”嬿婉还要遁藏挣扎,她膝行至天子身边,拉着他袍角抽泣,“不!不!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正月二十九的凌晨时分,奉养了嬿婉多年的春婵遵循李玉留下的叮咛出来摒挡,然后发觉这位在翊坤宫皇后离世多年后纵横六宫的皇贵妃,满身僵成奇特可怖的姿式,断了气味。七窍间流下的乌黑血迹是在料想当中。她在惶恐之余,逼迫本身沉着下来,用颤抖的手迅疾抹去那些近似马脚的血痕。然后以哀痛的哭音奉告世人,皇贵妃因心悸之症遽然离世。
李玉远远站在苏绫蟠龙帷帘以外,见天子一应完成,才敢捧着茶走近,恭声道:“皇上饮茶,润润喉吧。”
天子唇角的苦涩笑意越隐越淡,终究化为一抹悲怆的无助,“不是彼苍妒忌,是朕本身,把本身逼成了孤家寡人。”
四下里无声,前尘旧影恍诚意头。
天子的感喟是潮湿的哀凉,“或许朕也是在好久好久以后,才发觉,当年自发得精确的决定,都是厥后追悔莫及的源泉。但是畴昔的,毕竟已经畴昔了。”他叹抚不已,语意微凉,“朕能做的,不过也是如此。如果设了神牌,追封谥号,留下后妃画像,史乘载下她只字片语。那么她生生世世只能是紫禁城的一缕孤魂,灵魂为红墙所拘,不得浪荡去她想去的处所。朕用名分留了她平生,却给不了她要的感情与尊敬。弃她,或许也是放了她。”
“臣妾没有杀她。”这句话,嬿婉说得坦但是气足。是如懿自裁,她可没有脱手。
他的手指上凛冽的细纹,是被风霜与孤寒重重腐蚀后无声的陈迹。他的手势沉重却无游移,将手中黄笺细细叠好,存于锦匣当中,以蜡密封。
春婵浑身都在颤抖,但口齿还清楚,“澜翠死了,进忠也死了。说不定哪日皇贵妃就要奴婢的性命了。”
她带着无穷遗憾,停止了气味。
李玉垂动手,动容道:“回皇上,主子已经去了。也将令懿皇贵妃之事说与乌拉那拉娘娘晓得,但愿她在天之灵有所安抚。”他微微游移,还是含了害怕道,“皇上,请恕主子极刑。实在乌拉那拉娘娘弃世后,主子与江太医佳耦,并未曾停了四时供奉祭奠。”
彼时皇十五子永琰尚是十五岁的少年,突然失母,底下又有更年幼的弟弟永璘,哥儿俩自是孤苦。天子便指了婉嫔陈氏亲与照拂。这在宫中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因为婉嫔陈氏固然久在宫中,资格既深,但到底无宠了好久,又是极冷静无闻之人。而之前曾接受命扶养永琰的,也是位分既高、资格也不浅的庆贵妃。想来婉嫔乍然受此重托,约莫也实在是因为她是个勤谨循分之人吧。天子便也格外青睐相看,固然仍无召幸,但平日里便按着贵妃的分例扶养,也算怜她照拂两位皇子的辛苦。
他退下,烛光涂红了窗纸,帷帘上簇簇艳红的花团,开得热烈至极。终其平生,那都是她喜好的繁华与热烈。
李玉满脸哀戚,“皇上,乌拉那拉娘娘总有百般不是,可您一向未许她附葬裕陵,也未单建陵寝,只葬在了妃园寝内,乃至没有本身的宝券。不设神牌,身后也无祭享。现在皇上晓得很多事乌拉那拉娘娘也属委曲,何不准她身后颜面,略加宠遇。”
春婵有力地点头,俄然想起那年澜翠身故的模样,打了个寒噤,害怕地伸直起了身子,唯余心底一声悲苦,“澜翠,澜翠,从小主不肯护你那日,我便晓得迟早会走你的后路。我没有体例啊,只能听皇上的。谁,谁能拗得过皇上呢?”
李玉垂首咬着牙,抿出一丝最诚心恭敬的笑容,“主子遵旨。主子明白,皇上统统,都是为了大清江山。如汉武唐宗,名垂千古。”
李玉轻声道:“这一碗牵机药是皇上为小主您筹办的,服下后剧痛不已,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乃是毒中之王。”
春婵的泪倏然落下,好死不如赖活,不管她做了甚么,到底嬿婉死了,澜翠死了,唯有她活着。只要活着,哪怕是永久沉默地活着。
天子连多说一个字都感觉恶心,只道:“给她!”
“主子固然痴顽,却也听过戏文。武帝雄才大略,为求江山安稳,且将私交搁置一边。唐太宗若无玄武门惊魂,何来承平乱世?且有皇上悉心调教,何愁幼主不成明君?大清江山万年,统统有赖皇上。”李玉说得诚心,眼中隐有老泪明灭,似是非常动情。他俄然一惊,似是晓得本身说得不当,立即反手抽了一巴掌,惶恐道:“皇上恕罪,主子妄议朝政,合该当即打死!”
天子向她招手,如昔日普通靠近。嬿婉盗汗涔涔,挣扎着退后。天子也不出声,缓缓起家,走近嬿婉。他的指尖冰冷,全无一点暖意,抬起嬿婉的脸,凝睇半晌。他荷荷一笑,突然发作,连扇了数十下耳光。嬿婉面前一片金星闪动,脑中又酸又涨,仿佛口鼻都浸泡在一缸陈醋里。耳朵里做着水陆道场,嗡嗡地铙声锣鼓声喇叭声,远远近近地喧腾着。
药性发作得很短长,嬿婉孤身一人卧在永寿宫的寝殿里。大家只道她去过了养心殿向天子问安,又悄但是回。因着心悸病,夜来服侍的唯有春婵,宫人们被远远打发到外头服侍,以是无人晓得寝殿内的景象。地上悉铺织金厚毯,其软如绵。嬿婉如僵死之虫,满身抽搐,头和足几近打仗,喉间收回不似人声的嗟叹。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了一层又一层,从每一寸骨节,到每一个毛孔,都痛得不成停止。
嬿婉害怕到了顶点,俄然满心伸展开来,她冷冷抬眼,干脆豁了出去,“自从乌拉那拉氏离世,皇上狐疑臣妾多年,终究肯问出满心迷惑了么?”
伶人们悠然唱着情词委宛,“帘卷虾须,冷僻清绿窗朱户,闷杀我单独离居。落可便想金枷,思玉锁,风骚的监狱。”
嬿婉惨淡浅笑,紧握动手心,被李玉和进保搀扶着塞进了肩舆。
天子的声音隆隆的,像雷声在响。“你害死了璟兕,你害死了十三阿哥,你害死了朕与如懿的孩子。”她的脑袋有千百斤重,底子抬不起来,唯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日,才看清楚那是本身的血。
没有人应对,也无人敢应对,一个帝王最后的孤单。
在这孤清里,天子也是倦了。他已是须发皆白的白叟,怆然独坐,颓颓无语,只在浑浊的眼中漾满怠倦与伤感。他右腕微微使力,一顿一转,笔锋健旺有力,于黄笺之上慎重写下“传位于皇十五子永琰”。
嬿婉松开紧握的手心,暴露一枚红宝石戒指。她忍着扯破般的痛苦,颤巍巍将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这个小小的行动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却也换来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温馨,“云彻哥哥,我这一辈子独一对不住的只要你。你等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天子寂然坐倒,他已是六十五岁的白叟,那里受得住这般刺心之语。狂热的愤恨以后,悔意冰冷袭上心头,他喃喃凄楚:“如懿,是朕对不住如懿……”
那是豆蔻初成的青樱,盈盈等候着,少年皇子弘历,在她身边并肩相依。
天子身子微微一栗,面上却无一丝喜悲,只是缓缓道:“若在畴前,朕会怪你坦白之罪。但从婉嫔夜见那回后,朕会谢你,李玉。”他眸底如骤雨初歇后暮霭沉沉,“如懿一向怪朕,感觉朕没有视她为妻,不似官方佳耦,相互保重关照,才渐行渐远,再不复昔年。朕也一向负气,以是只以皇贵妃礼节为她治丧,乃至与纯惠皇贵妃安于同一地宫。”
李玉谨慎翼翼道:“皇上毕竟是情愿成全了乌拉那拉皇后的一点愿心。”
时欺深寒,冬云冥冥。
李玉接口道:“皇上,您是顾念诸位皇贵妃当中,唯有纯惠皇贵妃与乌拉那拉娘娘尚算交好,您……”
那是她椎心泣血的申述,天子浑然不在乎,只是腔调凉薄:“你们都说本身是被逼迫,淑嘉皇贵妃是,你也是。仿佛你们有了这个来由,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都情有可原了是不是?”
嬿婉森然一笑,乌黑的牙齿感染红色的血液,如要噬人,“臣妾再毒,也受您半生宠嬖,臣妾感觉很上算哪。哈哈,皇上,别怪是臣妾害死了乌拉那拉如懿,害死她的人是您。要不是您,谁伤得了乌拉那拉如懿的心,谁能与她存亡长离,再不能转头呢?”
明纸糊得厚厚的,将窗外凛冽的北风隔断得无声无息,天井的树影不断动摇,在李玉身后投放工驳摇移的暗影,映得他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对翊坤宫娘娘的手腕,这实在不算甚么。”他转头看看滴漏,“天快亮了,你的大限要到了。主子先告别。”
天子点头,“晓得惜命的人,才气活得悠长。朕会宽恕你的性命。记得闭上你的嘴。”
李玉哪敢昂首,弯着腰身愈发显得佝偻而恭谨,“储位之事干系江山命脉,皇上日夜悬心,没有一刻放松,天然熟稔。”
春婵不料另有性命能够留下,喜得冒死叩首,才被李玉拖下去了。
嬿婉踟躇而出,不敢看端坐着的阿谁目如深潭的沉默的男人。她的双足如同踩于波折之上,每一步都在滴血。前行几步以后,她终究瘫软在地。
而唯有李玉晓得,被一抬小轿抬着分开的春婵,除了惊骇地收回啊啊之声,再不能言。一边看管她的嬷嬷便道:“春婵,皇上刻薄,看在你供出那人多年罪过的分儿上,留了一条命给你,还要我守你终老。不然你觉得只是一碗哑药这么简朴么?好好惜福吧。”
天子闻言,不觉勾起满腔伤怀,更抚额痛哭,对膝下皇子连称“懿”字乃嘉言懿行,德行夸姣之称,永璘只得诺诺退下,只余永琰伴随身侧,安抚老父伤怀。而在宫人们暗里的纷言里,不过是因为去世的令皇贵妃,实在是有三分肖似当年的翊坤宫皇后的原因吧。那,也是令懿皇贵妃活着时最忌讳不过的了。只是前尘旧事,二人俱已芳魂离散,喧哗一阵后便也无人再提了。只是为着天子对令懿皇贵妃的爱宠情深,令懿皇贵妃离世后,奉养她多年的贴身侍婢春婵无处可去,天子也格外安抚,赐了她一所三进的宅子,又拨了两个婢女服侍,准她出宫安居。提及来这也是做了一辈子主子难以瞻仰来的福泽,一时候大家皆赞天子宠遇嫔御,恩泽宫人,情深意重。
厥后那些年,天子的闲暇光阴,多数是在长春宫思念孝贤皇后中度过。偶尔在梅坞,他也会听着伶人们唱着《墙头顿时》,握着一方绢子入迷。
夜风缓缓拂来,帘影姗姗。唯余两个垂老迈矣之人,身影幽长,复幽长。
那枚戒指在指尖悄悄发颤,被滑落的汗水滑下,骨碌碌滚了老远。嬿婉睁大了眼睛,却再无半分力量,去寻回那枚戒指。
嬿婉见这逼问如山倾倒,浑身一阵颤抖,俄然英勇起来,“是!都是臣妾所为,那又如何?臣妾若不为了本身,谁还能为臣妾?臣妾都是被逼的。”
一了百了,如许本身的孩子才气好好活着!是么?嬿婉筋骨酥软,不敢再作抵当,由着李玉按住了她的下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汤药,一滴不漏。
“冤枉?”天子嗤笑,“你若感觉冤枉,朕就细审你身边每一小我。佐禄、王蟾,有段时候你与和敬公主也有来往,朕无妨也问一问本身的爱女,或答应以听到比春婵所说更多的东西。”
那锦匣似有千斤重,天子略略一掂,苦笑道:“朕从未做过这般事,不想,却做得如此流利而熟稔,仿佛已经做过很多次普通。”
李玉并不肯走,看着她的惨状,恭谨垂首而立。他的眼底有幽深的恨意,“皇贵妃,主子私心,想看着你药性发作,受尽痛苦。”他缓缓道来,“皇上选了牵机药,而非鹤顶红,就是不想你死得太痛快。主子呢,就特地和江太医商讨,调剂了药性,你要受尽痛苦三个时候后,待到天明时分,才会断了气味。”
“至心?”嬿婉嗤之以鼻,“您对臣妾有半分至心么?臣妾不过是您的一件玩意儿,您欢畅了就捧着臣妾,不欢畅了就踩在地上罢了。”
求生的意志剥夺了她方才的勇气,嬿婉本能地顺从:“不!”
天子满眼戏谑:“那么你筹算如何为朕解惑?”
嬿婉痛得伸直成一团,看着身材机器般抽搐,哑声道:“你好狠……”
天子沉默半晌,从袖中取出一枚戒指丢下,“你的至心,都是对他吧?”
天子非常安静,唤道:“出来吧。”
天子愀然不乐,打断他道:“朕让你往乌拉那拉氏……如懿灵前祭酒,你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