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玉面(3)
皇后安然一笑:“皇后的职责,不恰是如此么?臣妾只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皇后浅笑道:“那日贵妃是气性大了些,可玫承诺也有不是之处,皇上内心惦记取玫承诺,却不放纵她,臣妾非常欣喜。”
玫承诺立即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的冷露,哭诉道:“臣妾珍惜面貌,不敢破了面相惹皇上不欢畅。获咎了贵妃是臣妾的不是,挨了打臣妾也该受着,但臣妾已经饮食平淡,定时用药了。但是脸却坏得越来越短长,臣妾内心又慌又怕,不敢面见皇上,只得奉告了皇后娘娘。”
玫承诺哭着,便将脸上的纱巾霍地扯下,如懿瞥了一眼,差点没吓了一跳。玫承诺的脸本来只是挨了掌掴红肿,嘴角见了血,现在不但肿成青紫班驳的一块一块,嘴角的破坏也腐败开来,伸展到酒窝处,起了一层层乌黑的皮屑,像落着一层霜花似的,底下暴露鲜红的嫩肉来。
皇后担忧道:“臣妾问过服侍玫承诺的人,都说她这几日饮食非常重视,连喝水都特地用了能消肿化淤的薏仁水,也不忘拿煮熟的鸡蛋揉着,是够把稳了。”
皇后正要说话,天子渐渐拣了一枚剥好的核桃肉吃了,淡然道:“昨夜的事,你和海常在都好些了吧?”
她想着,便抬眼看了看皇后,皇后只是垂着脸,像古刹里供奉着的妙严佛像,无喜无悲,宝相寂静。如懿把玩着衣衿上垂下的金丝串雪珠坠子,那珠子质地圆润而坚固,硌得她手心一阵生疼。她更加感觉风寒没有散尽的晕眩逼上脸来,少不得按了按太阳穴,替本身醒醒神。
玫承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圆钵,素心忙接了畴昔,翻开一闻,道:“当日是奴婢去太病院领的药,是这个没错。”
天子的眼神微有迷惑,皇后便道:“那日臣妾也在,为了后宫敦睦,是臣妾劝贵妃送药给玫承诺,也是臣妾让素心以贵妃的名义去取的药。”
如懿听了这一句,哪怕心底里再酸得如汪着一颗极青极青的梅子,也只能垂下了眼睛。
天子的茶盏里翠莹莹如一方上好的碧玉,他悠然喝了一口:“固然没见着,内心想着,就如见着了一样。”
实在是有件要紧事得问问你。”
天子眼中闪过一丝赞成的光彩:“皇后故意了,朕有你全面着,后宫才气安稳如此。”
暖阁的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铺着一色青金镶边明黄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设一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牙桌,上头放了些茶点,想是帝后二人本在此闲话家常。因是平常对坐,皇后只简朴绾了个高髻,簪了小朵的攒珠樱桃绢花压鬓,并几支小巧的流苏银簪,身上一件紫棠色芍药长命纹缂丝袄,被暖阁里地龙的暖气一烘,倒衬得面庞微红。皇后见了她存候,便让素心端了小杌子来让她在跟前坐下,方微微扬了扬嘴角:“娴妃,下着冻雨还叫你过来,
玫承诺撑不住哭起来,娇声娇气道:“反恰是伤在臣妾脸上的,皇上看个乐子,还感觉红肿着挺喜兴的呢。”
天子目光微冷:“那药你带来了么?”
天子浅笑道:“皇后跟朕,有甚么不当说的?”
天子惊得神采一变:“你的脸……”他未说下去,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马上道:“这个模样,断不是掌掴形成的,必是用错了甚么东西,或是没有忌口。”
皇后笑容微微一滞:“午膳过后,玫承诺来找臣妾,给臣妾看了看她的脸,臣妾一时候不敢决计,只好带了她过来见皇上。玫承诺哭哭啼啼的,现在也不敢进殿来,臣妾想那日玫承诺被掌掴的事娴妃是亲眼看着的,又送她回了永和宫,以是急召娴妃过来。也请皇上看一看玫承诺的脸吧。”
她的目光俄然凝在皇后的衣衫上,那样沉稳而不失素净的紫棠色,热烈簇绣的芍药蜂蝶图案,绣着万年青的寿字滚边,映得本身身上一袭梅子青绣乳红色凌霄花的锦衣,是那样暗淡而不应时宜。而凌霄,本就是那样孤清的花朵。
天子非常不测:“蕊姬来了?人在那里?”
如懿入宫后才陪了天子一次,久久未见圣驾,固然内心是存着天子的叮咛的,却不免有那么几丝孤单。那种孤单,是欢腾明丽的曲子唱着,却晓得下一出的唱词里是男欢女爱的失散,是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分离;那种孤单,是花好月圆的完竣里,想得见残月如钩的凄冷;那种孤单,是灯火光辉,半壁乱世里的一身孤清的影子;但是再孤单,那滋味倒是温凉温凉的,凉了一阵儿,总另有盼望,有希冀,那便是温热的一层念想。直到昨儿夜里仓促相见,本来觉得天子是护着本身的,但是他的眼风却没几次落到本身身上,便是落到了,也像天涯上远远飞着的鸽子,落不到绵白的云彩里。
玫承诺停了抽泣:“是太病院拿来的,说是贵妃打了臣妾,也情愿息事宁人,以是特地送了药来,略表歉意。”
如懿听着她与天子如许说话,蓦地想起本身初嫁的时候,晨起时对着菱花镜打扮,也和天子如许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趣着,撒着娇说着知心话儿,并无尊卑之分。那年事,真当是平生中最天真无忧的好时候。只是就这么着弹指畴昔了,到了眼下,见天子一面不易,却眼睁睁看着他与新人靠近欢好,一如对着当日的本身。
她眼里含着泪花,依足了端方行了礼,天子未等她行完礼便拉住了道:“这是如何了?即便是受了两掌,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啊。”
天子微一沉吟:“你说你用药了?是哪儿来的药?”
天子的笑意极淡,却似这阁中的静尘,亦带了暖暖的气味:“她总说脸上的伤没好,不宜面圣,由得她去。”
如懿心中一暖,欠身道:“臣妾本就无碍,海常在倒是受了惊吓,加上足上的伤,还得好生将养着。”
天子本来稀微的笑容垂垂多了几分暖色:“恰是因为她跟在朕身边的日子不久,却事事遂心,像一个跟朕久了的人似的,甚么事儿都想到了,朕才感觉她知心投意。”
天子道:“既然在你宫里,你就操心些照看着吧。叮嘱她宽解些,已经畴昔的事便不要想了。”
如懿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忍不住问道:“玫承诺服侍皇上的日子也不久,如何皇上如许喜好她?”
如懿承诺着,皇后含了谦恭的笑容,向天子道:“午后冷僻清的,这个时候如果玫承诺来弹奏一曲琵琶,倒也安逸。只是她五六日不肯面圣了。”
皇后郁然道:“人在偏殿等着,就是不敢来见皇上。”皇后见天子眉心垂垂起了盘曲,便道,“素心,你去请玫承诺出去,有甚么委曲本身来讲吧。”
素心出去了半晌,便领了玫承诺出去。玫承诺如常穿戴鲜艳的衣裳,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了,将一张净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
皇后的笑意凝在唇角,似一朵将谢未谢的花朵,凝了半晌,还是让它伸开了花骨朵:“提及这个事儿来,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