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菱歌起（二）

玄凌畅怀大笑：“容儿向来娇羞和顺，本日再见，一如当初为新人时，并无半分不同。”

或许在我和眉庄都是如许冷落的情状下，陵容的突然获宠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功德。但是，我的唇际出现如有似无的笑。惠风漫卷吹起满殿丝竹之声，如许的歌舞升平会让人临时健忘统统忧愁。我举杯痛饮，只愿长醉。我想，我不肯再想，也不肯再记得。

我说不出此时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悲，只觉茫茫然一片白雾洗濯心中。悄悄转首，抿嘴不语，在菊湖云影殿极目望去，远远的莲花以外，便是清河王所暂居的镂月开云馆。听闻馆外遍植合欢，花开如雾，落亦如雨缤纷。

陵容微垂臻首，娇羞似水莲花不堪冷风。惟见发间一枝红珊瑚的双结快意钗，钗头珍珠颤颤而动，更加楚楚动听。听得她道：“臣妾那里还是新人，不过是旧酒装新壶，皇上不嫌弃臣妾愚鲁罢了。”

如许情义深重的话，玄凌听了也是动容。我心头亦是感到，我竟从未发觉，皇后对玄凌竟有如此密意，这密意之下竟能将别人拱手奉于玄凌怀中，只求他能欢腾便可。爱人之心，莫非能宽大漂亮至此么？

玄凌手掌抚上她小巧圆润的下巴，垂怜道：“有爱卿在此，天然是酒不醉大家自醉。本日重入朕怀，该当长歌以贺。”

皇后端庄的眼眸中有刹时的打动与密意，几近泪盈于睫，但很快只是淑慎浅笑，并无半分对劲：“臣妾只是见皇上整天苦闷，以是才出了这个下策，只但愿能够使皇上略有安抚。皇上喜好安美人就好，臣妾只求皇上能日日舒心，福寿安康。”

陵容微微侧首，极天真和婉的模样，浅笑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遥遥伸出乌黑的一只纤手，玄凌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双手交会间那女子手中已多了一支莲藕。那女子轻声浅笑：“多谢皇上。”

皇后目光一黯，唇边还是凝固着笑容，只是不再说话。我与他们隔得极远，零散听得这几句，也不作深想。

玄凌接了莲花在手，含笑几次把玩，目光只缠绵在那窈窕女子身上。此时舟已泊岸，虽看不见面貌，我却清楚瞥见她身形，竟是非常熟谙，心底勃然一惊，转眼想到她嗓音毁损并未完整复原，又怎能在此呈现，不免又惊又疑，回顾眉庄容色，两人目光交叉，亦是与我普通惊奇。

这一句话音如燕语，娇柔清脆。玄凌满面东风：“美人若如此，何不早入怀？本日一见，美人投朕以木瓜，朕天然是要报之以琼瑶了。”

话音未落，皇后已经含笑起家，“皇上可知她是谁么？”随即转头看向那女子，“让皇上见一见你的真容吧？”

世人见这般，不由神采大变，唯独皇后唇边含一缕温和的笑，静观不语。

一曲绵落，玄凌抚掌久久回味，待回过神来，笑意更浓：“花开堪折直须折，朕便折你在手，不让你再枝头空孤单。”旋即对李长道：“取金缕衣来赐安小媛。”李长微微一愣，躬身领命而去。

玄凌微微黯然，很快转脸专注看着那女子，仿佛自言自语：“已经是难能宝贵了。这人间毕竟没有人能及得上她。”

未及我细想，玄凌已道：“容儿的美人还是客岁此时封的。”玄凌执起陵容的手，含笑凝睇她害羞绯红的容颜，柔声道：“就晋封为从五品小媛吧。”

欣贵嫔忽而含笑，转过甚不无酸意道：“越女新妆出镜心。安mm公然是一曲菱歌敌万金！（1）”

我蓦地想起，这一首歌，恰是安陵容客岁得幸时所唱的，凭此一曲，她成为了玄凌的宠妃。当时的她羞怯严峻，远不如本日的安闲悠逸，轻歌曼声。而时至本日，这首《金缕衣》成绩的不但是她的宠嬖和荣光。

玄凌欣喜而叹：“不但好了，并且更胜畴前。”他非常高兴，转头对皇后道：“皇后一番苦心。朕有如此贤后，是朕的福分。”

玄凌远远张望早就痴了，口中讷讷难言，转眸一瞬不瞬盯住皇后。皇后温和谛视玄凌，极轻声道：“歌喉固然另有所不及，但也可比六七分像了。”

玄凌也是非常不测，“你的嗓子不是坏了吗？”

昔日各种的得志和宽裕，安陵容，终究一朝扬眉吐气。

待得舟近，早有人下去问是谁。那粉衫女子只是不答，顺手折下身畔一朵盛开的白莲，遥遥抛向玄凌，口中只几次唱着那一句“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如此风景旖旎，款款直欲摄民气魂。玄凌哪还能细细考虑，快走两步上前接在手中，那白莲犹沾着清冷的水珠，行动间濡湿他的衣袖，他却全然不顾。

那女子矜持施礼，柔荑轻挥间面纱已被掀起，眉如翠羽扫，肌如白雪光，腰若束素，齿似含贝，纤柔有飞燕临风之姿。我微微屏息，心头大震，复又一凉，顷刻间五味陈杂——不是安陵容又是谁！

陵容的目光缓慢扫过我脸庞，饱含歉意。很快别过脸，恭谨施礼如仪：“多谢皇上厚爱。”

她的粉色衣衫被湖风吹动，衣袂翩翩如举，波光天影潋滟之间，倒映她柔弱的身影于水中，如菡萏初开，轻巧似蕊，凌波恍若水中仙，大有飘飘不堪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如许昌大的礼遇和恩宠，几近令大家都瞠目结舌，大出不测。

金缕衣，那是先皇隆庆帝特地为舒贵妃所制，当世只得三件。一件遗留宫中，一件为舒贵妃出宫时带走，另一件则在清河王手中。

陵容浅笑清甜如泉，略有羞色：“皇后命太医细心医治，现在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