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负却鸾锦书 (3)
“温实初?”我悄悄一哂,“我想要的唯有你皇兄能给我。我父兄的性命,我甄氏一门的活路,我想要的繁华繁华。甘露寺数年我受尽欺侮与白眼,我再也不肯任人鱼肉!报酬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我过得怕了,为何不是我为刀俎,报酬鱼肉——”
他紧紧看着我,那虎魄色的眼眸几近能看破我统统的粉饰。我不自发地别过甚,遁藏他让人无可遁藏的眼神。“你说旁的我都信赖,但是嬛儿,繁华繁华何曾能入你的眼里?你若非要以此话来抬高本身,难道连我对你的情义也一并抬高了?我玄清至心珍惜的女子,岂会是如许的人?”
我垂下双眸,足上斑斓双色芙蓉的鞋子被露水濡湿,玷了金丝线绣出的重瓣莲花,在月光下闪动着灿烂的金。双足已不再着草鞋,连一丝金线都能提示我今时本日的束缚,我再不是无人过问的废妃,再不是凌云峰单独安闲的甄嬛。我掐动手心,冷然道:“或许本日心狠手辣的甄嬛早不是你当日心中那只小小白狐。”我凄涩一笑,缓缓昂首看着他,“实在你说得也不错,我何尝不是狡诡如狐?”
他的神采更加悲戚下去,但是这悲戚里,我已明白他的认同与晓得。他是温润的男人,他不会情愿因本身而牵蝉联何人,这是他的软弱,也是他的贵重。
那么多的泪,我那么久没有肆意放纵本身哭一场。我足下一软,伏在他的肩头,任由心头乱如麻绪,只逼着本身将残存的沉着宣之于口,“如果我能够跟你走,我何尝不肯意抛下统统就跟你走。甚么也不想,只跟你走。但是你我率性一走,却将父母族人的性命置于何地?却将太妃置于何地?我们一走,受没顶之灾的就是他们!”眼泪堵住我的喉咙,“畴前也就罢了。”我茫然四顾,“现在,我们还能走去那里?天下之大,容不下一个玄清、容不下一个甄嬛,即便六合间容得下我们,也容不下我们一走了以后毕生愧悔的心。清,由不得我们挑选,——不,向来就是没有挑选。”
呼吸变得那么绵长,我望住他的眼睛,竟生生说不出“无情”二字。
很久,他欣然感喟,微抬的眼眸似在瞻仰悠远处星光闪动的天涯。他的神采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那一日我初见你,你在泉边浣足。那样亮光彩丽,清幽如天井深深里盛放的樱花,又嫣媚如小小的白狐。”
泪光簌簌里望出去,那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似不谙人间悲苦,一味敞亮濯濯,将我与他的哀痛与哑忍照得如无处容身。
我望住他,数月的悲辛只化作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绵湿衣衫。
玄清的眸中有暗沉的辉色,流转如星波皓皓,“他天然不会答允。在他眼中,一个兄弟如何及得上大好国土,何况……那兄弟又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拥我入怀,他的度量那样暖和,仿佛能为我抵抗住这人间统统的风刀霜剑。连他的气味亦一如畴前,清爽澹泊的杜若气味,只愿叫人沉湎下去,沉湎到死。他的话语似绵绵的春雨落在我耳际,“嬛儿,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肯跟我走,我甘心不要这天潢贵胄的身份,与你做一对布衣伉俪,在乡间浅显终老。”
他寂然转首,声音里掩不住的悲观与伤痛,“不错,四个月,便是我才走一个多月,你便和皇兄在一起了。”他牵住我的手,他的手那样冷,那种冰天雪地般的寒意从他的指尖一向逼到我的心口,“嬛儿,大家都觉得我死了,那不要紧。你要自保求存也没有错,我只是怜惜你,你是从紫奥城里断念出来的人,何必再要回到悲伤地去苦心运营?我实在不忍……我甘心是温实初平生一世照顾你。起码,他是至心待你的。”
他点头,“赫赫既知我身份来源,我天然成了他们眼中的鸡肋,更不必费心再知会皇兄已挟持了我。约莫他们也只等着来日两军相见,把我当作阵前人质,赚很多少便宜算多少罢了。我被扣在赫赫,那一日趁人不防抢了匹马出来,日夜奔逐到上京鸿沟才得安然。”他苦笑,“彼时国中大家都觉得我已死在滇南,上京保卫竟觉得我是灵魂返来。我怕你等的悲伤,日夜兼程回京,谁知回京之日,便是你分开我之时。”
我的感喟被河水的波縠和顺淹没,“多年前皇位之争——只怕赫赫真杀了你,反而了结贰心头一块大石。”
但是时至本日,他真说出了口,这句话似一盆冷水,倏然浇落在我头上,浇得我五内肺腑都激灵灵醒转了过来。
我怆然不已,但是这怆然当中更是对世事的怨与悲。但是我能怨谁,人如掌心棋子,常常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孤身向前。
他握住我手腕的十指似僵住了的石雕,一动也不动。夜风吹落大蓬洁白的荼蘼花,落在长河里只出现一点白影,便跟着流水淙淙而去。他的声音有些浮泛,像这山间空茫而寂静的夜,“那日我的船在腾沙江淹没,江水那么急,统统的人都被水冲走了。若非我自幼晓得一点水性,只怕早已沉尸江底。我好轻易游登陆边,却早已精疲力竭,被埋伏在周遭的赫赫细作制伏。为了我怕我抵挡,他们一起迫我服下让我满身有力的药物,从滇南带往赫赫。”他看我一眼,“那日你我在辉山遇见的那名男人,你可晓得是甚么人?”
我狠下心肠,逼迫本身逼出一个骄奢而不屑的笑意,“那么,王爷,你当真是看错人了。甄嬛也是凡夫俗子,她想要活,想要活得好,想要身边的人活得好,不肯再被人踩踏到底。”
“不错!他恰是赫赫的汗王摩格。早在辉山之日,他已测度我是朝中要人,又恰逢皇兄派我远赴滇南,恰好落入他囊中,中他暗害。”玄清长眉紧蹙,“他既知我身份,挟我入赫赫,意欲以我亲王身份威胁皇兄,控势滇南。”
我想也不想,脱口道:“皇上不会答允的。,”
风异化着荼蘼花的浅浅暗香,那种香,是盛极而衰时的死力挣扎,我淡淡道:“我亦说过,或许有一天真到了无路可去、没法可解的境地,我才会说,缘分已尽。或者……”我强抑住心底翻涌的痛苦,“清,我实在能够奉告你,我只想了结我与你的情义。”我按住小腹,低低道:“想必李长已经奉告你,我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四个月,你该晓得这孩子不是你的。”
第297章:负却鸾锦书(3)
我凝神思考,“看他服饰气度,必定是赫赫国中极有声望之人……”突然心下一动,忙看玄清道:“莫不是……”
他的语气里有和顺的唏嘘,“你还肯为我落泪,嬛儿。”他扣住我的手腕,“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定真已对我无情?”
他的手掌有残存的温度,有薄薄的茧,为我拭去腮边的冷泪。那是一双能执笔也能握剑的手,如果不是摩格卑鄙到用药物制住他,或许他早早回到我身边,再无这么多的酸楚起伏。但是……“如果”和“或许”是多么暖和慈悲的字眼,若真有那么多假定,人间难道尽如人意了。
我豁然从他度量中抽出,不忍看他惊诧而绝望的神采,凄怆道:“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人生活着,并非唯有一个情字。”我了望甘露寺后山的安栖观,神采寂然,“若我与你一走,起首连累的便是你避世修行的母亲。即便你还要带太妃走,那么其别人呢?我们能带走统统么?”我的声音微微发颤,从胸腔里逼狭出来,“清,我们的爱情不成以无私到不顾我们身边的人,不能捐躯他们来成全我们。”我看着他,“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跟他走,和他厮守到老,是我悠长以来唯一所想。
山风入夜微弱,鼓鼓地贴着脸颊刮畴昔,似谁的手掌重重掴在脸上,打得两颊热辣辣地痛。有半晌的沉默,似是河水东流不能转头的哭泣如诉。他的声音清冷冷的,似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畴前你说于男女情分上从不信赖缘分一说,唯有软弱有力本身不肯争夺的人,才会以缘分作为遁词。以缘分深重作为靠近的借口,以无缘作为了结情义的假词。”
即便在宫中厮杀残暴了那么多年,我也从未停止过对情义的寻求。而现在,我止住脚步,这统统,竟是要我亲手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