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下）
去锦宫外暮色掩映，有乌鸦扑棱棱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树。冷宫前的风仿佛分外阴冷些，浣碧槿汐扶我上了肩舆一起回宫。天气更加暗了，那乌黑的半面天空像是滴入净水中的墨汁，垂垂分散得大，更大，一点点淹没另半面朝霞残暴的长空。
有暗的影子在床前摇摆，模糊是个女人，垂散着头发。我问：“谁？”
是女子的声音，哭泣着凄厉：“甄嬛。你拿走我的性命，叫人勒杀我，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她几次的诘问“你怎的那么快就忘了？”
永巷两侧都设有路灯，每座路灯有一人多高，石制的基座上设铜制的灯楼，以铜丝护窗。长夜照明，风雨不熄。此时正有内监在点灯，提了燃油灌注到灯楼里，点亮路灯。见我的肩舆过来，一起无声的跪下施礼。
“我也累了，差小允子送些参汤去仪元殿，皇上迩来过分劳累了。”
“是。”槿汐出去叮咛了，端水替我卸了钗环胭脂，扶我上床，放下丝帐，只留了床前两支小小烛火，悄悄退了下去。
“恩。你还记得我们出冷宫的时候余氏谩骂我的话么？”
我身上涔涔的冒起盗汗，余氏！
槿汐的呼吸垂垂沉重，沉默半晌道：“小主早已明白，实应留下她的活口细细鞠问。”
她作势要撩开帐帘。我骇怕得毛发全要竖起来了，头皮一阵阵麻，胡乱摸索着身边的东西。枕头！鎏金瓷枕！我猛地一把抓起，掀起帐帘向那影子用尽尽力掷去，哐啷啷的响，碎陶瓷散了一地的“兹拉”锋利声。我大口喘气着，厉声喝道：“是我甄嬛命令勒杀的你，你能拿我如何样！如果我不杀你，你也需求杀我！若再敢阴魂不散，我必然将你骸骨挫骨扬灰，叫你连副臭皮郛也留不得！”
“不错。”我招手表示她到身前，私语几句。
世人退了下去，槿汐抱了铺盖在我床下躺好，镇声说：“奴婢伴随小主，小主存候睡吧。”
回到宫中才进了晚膳，槿汐出去回禀说李长遣了小内监来传话说是余氏他杀了。我虽是早已晓得这成果，现在从别人丁中得知，内心还是激灵灵一沉，小指微微颤了一颤，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动手毁了一条性命，纵使我成竹在胸，还是有些后怕。
我手腕上一串绞丝银镯呖呖的响，提示我还身在人间。我满头浑身的盗汗，微微平了喘气道：“梦魇罢了。”世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忙着拿水给我擦脸，关上窗户，清算满地的狼籍。槿汐帮我拿了新枕头放上，我死力抬高声音，靠近她耳边道：“她来过了。”
槿汐斟了一盏茶放我面前，轻声道：“奴婢并不知过分，奴婢只知旁人若不犯小主，小主必不犯旁人。小主如果脱手，必然是难以容忍的事了。”
我摇一点头，“余氏恨我入骨，怎会说出背后替她出运营策的人。她宁肯一死也不会说，乃至会反咬我们攀诬旁人。反倒她死了，主使她的人才会有所松弛，叫我们有迹可寻。”我嘲笑道：“我们就拿她的死来做一出好戏。”
槿汐神采一变，换了安眠香在博山炉里焚上，对旁人道：“小主梦魇，我陪着在房里歇下，你们先出去吧。”
连日来费了很多心力，加上身材里的药力还未除尽，我一挨枕头便沉甜睡了畴昔。不知睡了多久，只感觉身上的被衾凉凉的，仿佛是下雨了，风雨之声高文，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依罕见人在叫我的名字——甄嬛！甄嬛！好久没有人如许唤我，感受陌生而疏离。我恍忽坐起家，窗扇“吧嗒吧嗒”的敲着，漏进冰冷的风，床前的摇摆不定的烛火立即“噗”的燃烧了。我迷含混糊的问：“是谁？”
“小主思疑余氏背后另有人教唆？”槿汐翻身坐起问。
槿汐悄悄道：“小主已有了策画？”
一息无声，很快有门被翻开的声音，有人慌乱的冲出去，手忙脚乱点了蜡烛翻开帐帘，“小主，小主你如何了！”
“你在宫中有些年了，细想想，余氏不像是心计深沉的人，她只是一介莳花宫女出身，如何晓得药理晓得每次在我汤药里下几分药量，如何悉心安排人进我宫里里应外合？那药又是从何得来？”
槿汐回声道：“小主还是惊骇么？”
槿汐听罢浅笑：“小主好计，我们就等着让那人本相毕露。”
我把手伸出被外，昏黄的烛光下，手腕上的银镯反射着冷冽的暗光，像游离的暗黄的小蛇。我镇声道：“本日梦魇实在是我双手初染血腥，乃至梦见余氏冤魂索命。”我静一静，持续道：“我所真正惊骇的并非这些，鬼神出自民气，只要我不再心有亏欠便不会再梦魇自扰。我惊骇的是余氏固然一命归西，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完整告终。”
“小主指的是甚么？”
我轻声问：“槿汐，这事是不是我太狠心了？”
“是。传闻这几日大臣们上的奏章特别多。”
“记得。”槿汐的语气略略发沉，“她说必然有人助她杀小主。”
“你这是在安慰我？”
“恩。”
我轻声道：“槿汐。”
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护甲尖悄悄拨着桌布上繁乱的丝绣，只悄悄不语。
“奴婢不晓得安慰，只是奉告小主，宫中殛毙之事太多太多，小主若不对别人狠心，只怕别人会对小主更狠心。”
桌上小小一尊博山炉里焚着香，篆烟细细，芳香环绕，笔挺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我伸手悄悄一撩，那烟就散得失了形状。
风雨之声淅淅沥沥的入耳，我犹自惊魂不决，越是惊骇得想伸直成一团越是死力的伸展身材，绷直手脚，身材有些生硬。槿汐的呼吸声稍显短促，并不均匀和缓，也不像是已经入眠的模样。
“鬼神之说只是世人讹传，小主切莫放在心上。”
“甄嬛。你可晓得勒杀的滋味么？他们拿弓弦勒我，真痛，我的脖子被勒断了半根，你要瞧瞧么？”她肆意的笑，笑声跟着我内心没法言说的可骇迅疾满盈在全部房间里。“你敢瞧一瞧么？”
我冷静无语，槿汐看看更漏，悄悄道：“时候不早，奴婢奉侍小主睡下吧。”
我“恩”一声，道：“这个时候，皇上应当还在看折子吧？”
槿汐见我面色欠都雅，摒开我周遭服侍的人，掩上房门悄悄侍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