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一）

走了好久，才到冷宫。推开门，稀有不清的藐小灰尘劈面扑来，在浅金的日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在我眼里，它们更像是无数女子积储已久的怨气，积聚了太多的痛苦和谩骂，像一个暗中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阳光在这里都是停滞的，陈旧的屋檐下滴答着残留的雨水，氛围中有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

躺着的女子卤莽道：“混帐！太阳会把我的皮肤晒坏的。你本身如何不去？！”

一场霜降以后，氛围中便有了酷寒的意味，特别是晨起晚落的时分，薄棉锦衣也能够上身了。一层秋雨一层凉，真恰是暮秋了啊。

她们对我和眉庄的到来漠不体贴，几远视若无睹。照看冷宫的老宫女和老内监们底子偶然照顾这些被历朝天子所抛弃的女人，只是按期分一些腐坏的食品给她们让她们能持续活下去，或者在她们过分喧华时挥动着棍棒和鞭子叱责她们温馨下来。而他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无神采地将这些因为忍耐不了折磨而他杀的女子的尸身拖到城外的乱葬岗焚化。

我闻言一惊，竟然是丽贵嫔！转眼去看眉庄，她脸上一点神采也无，只是冷眼旁观。

这一日雨过初晴，太阳只是无知的微薄的光，像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在人身上。眉庄见我如许避世，不时劝我几句，而我能回应的，只是沉默。这日眉庄来我宫中，二话不说，起家扯了我的手便走。她的步子很快，拉着我仓促驰驱在永巷的石道上，风扑起披风坠坠的衣角，似小儿玩皮的手在那边拨动。

那女子一边当真地画着本身的眉毛，一边嘴里干脆着道：“那一年选秀，本宫是最标致的一个，皇上一眼就瞥见了本宫，想都不想就留了本宫的牌子。全部宫里，本宫只比华妃娘娘的样貌差那么一点儿。当时候皇上可喜好本宫了……”她吃吃地笑：“皇上他一个早晨宠幸了本宫三回呢，还把‘丽’字赐给本宫做封号，不就是说本宫长得都雅么？”她沉湎在回想里的语气是欢愉而高傲的，浑忘了现在不堪的境遇。她描完眉，兴冲冲地去推身边躺着的阿谁女子，连连问道：“本宫的妆好欠都雅？”

大家都晒在太阳底下。我偶然转头，阴暗没有日光晖映的角落里只剩下两个女子一坐一卧在霉烂潮湿的稻草堆上，连日阴雨，那些稻草已经乌黑烂污。那两个女子衣衫褴褛陈旧，蓬头垢面。坐着的阿谁女子手边有一盘尚未舔净汤汁的鱼骨，苍蝇嗡嗡地飞旋着。她的面前竖了一块破了一角的镜子，她细心用零散的面粉谨慎翼翼地敷着脸和脖子，一点也不敢忽视，仿佛那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敷完面粉后双手在稻草中摸索了半晌，如获珍宝一样取出了一支用火烧过的细木棒，一端烧成了乌黑的炭，恰是她用来描眉的宝贝。

我不晓得她要带我去那里，路很长，走了好久还没有到她要去的处所。我留意周遭风景，仿佛是畴前在那里见过的，用心一想，不觉倒吸了一口寒气。这条路，便是通往去锦冷宫的门路。数年前，我在冷宫命令杀死了宫中第一个威胁我性命的女子。那是我第一次蓄意的殛毙，乃至我在厥后很多个夜里常常会梦见死去的余氏被勒杀的的景象，叫我心不足悸。

描眉的女子“咯咯”一笑：“本宫是宫里最都雅的‘丽贵嫔’呀，如何能被太阳晒着呢。”她诡秘的一笑：“皇上最喜好本宫身上如许白了。”

眉庄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猜猜她是谁？”她肮脏的侧脸因为沉重乌黑的粉妆和格外凸起的玄色长眉而显得阴沉可怖，我点头，实在认不出她是谁。

描眉的女子也不活力她的对付，持续化着她的妆，道：“只要本宫每天如许都雅，皇上总有一天还会喜好本宫的。”说着用脚尖悄悄踢一踢身边的女子：“你如何不去晒太阳，身上一股子霉味儿。”

那女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正眼也不瞧她一眼，腻烦道：“都雅都雅！整天念叨那些破事儿，老娘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说着也不顾忌有人在，毫不耻辱地慢里斯条一件件解开本身的肮脏陈旧的衣裙，暴露一对形状夸姣却积着汗垢的乳房。她落拓的一只手在身上游走搔痒，另一只手敏捷而精确地在衣物上搜索到虱子，稳稳铛铛地丢进嘴里，“啪”一声咀嚼的轻响，暴露津津有味地对劲的神采。我胸口一阵恶心，激烈升起想要呕吐的感受。

如许的冷落的秋，兼着时断时续的雨，日子便在这绵长的阴雨天中悄悄滑过了。

那些曾经容颜如花的女子或抽泣呼喊，或木然伸直在地上半睡半醒，或形如疯颠腾跃大笑，而大多人迷恋这久违的日光，纷繁选了靠近阳光的处所享用这可贵的半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