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二）
玄凌倦怠挥手：“恬嫔的孩子没了太后本就悲伤，现在又病着，未免雪上加霜，先压下别提罢。”
我端然凝睇他：“那么要甚么时候？请皇上给臣妾一个准信。”
满腹绝望。我不再看他，悄悄转过身子，热泪不觉滑落。枕上一片温热潮湿。我，枕泪而卧。
他悄悄抱住我，柔声叹道：“此次若非六弟把你救出宓秀宫，又遣了人及时来禀报朕，事情还不晓得要糟到甚么境地！”
皇后又是怒又是感喟：“你真是胡涂！朝廷当中有再多争议，我们身处后宫又怎能触及。何况你的父兄与贵嫔父兄有所龃龉，你们更要敦睦才是。你怎好还推波助澜，因私交难堪莞贵嫔呢？白费皇上如许信赖你，让你代管六宫事件。”
我冷静不语，半晌方道：“敢问皇上，臣妾的孩子就白白死了么？”我停一停，骨子里透出世硬的恨意：“如何不杀了贱妇以泄此恨？！”
皙华夫人如遭雷击，双手仍死死抱住玄凌小腿。待要抽泣再求，玄凌一脚踢开她的手，连连嘲笑道：“莞贵嫔何辜？六宫妃嫔又何辜？要陪着莞贵嫔一同曝晒在骄阳下？！你也去本身宫门外的砖地上跪上两个时候罢。”回身再不看她一眼，直到她被人拖了出去。
眼泪满满地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只是冷静揽着我，目中尽是怔忡哀痛之态，几近化作不见底的深潭，痴痴瞧住我，隔了好久，他道：“朕留不住我们的孩子——我……对不住你。”
皇后点点头，“也好。”又劝我：“你好生养着，到底本身身子要紧。来日方长哪。”因而携着世人出去，殿内顿时清净下来。
那是多么悠远之前的事情，玄凌得空去回想，皇后倒是愣了愣，旋即抿嘴沉默。玄凌只道：“贤妃当日对先皇后大不敬，先皇后才罚她下跪认错，何况先皇后从不知贤妃有孕，也是过后才知。而你明知莞贵嫔身怀龙裔！”他顿一顿，口气愈重：“贱妇如何敢和先皇后相提并论？！”皙华夫人深知讲错，吓得不敢多语。
“皇上晓得慕容妃的性子的，敬妃如何劝得下？又岂死臣妾一己之力能够对抗的。何况当日的景象，违逆不如顺服，不然更给她借口逼迫臣妾。”我悲涩有力：“那么皇上，您又为何要给她如许大的权力让她协理后宫？您明知她心机暴虐，当日眉姐姐，便是最好的例子！”
伴随在他身边这些年了，我第一次听他如许和我说话，以九五至尊之身与我说一个“我”字自称，用如许怠倦伤感的口气和我说话。他是天下最高贵的人，但是现在，他如许软弱而悲伤，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失了孩子的父亲普通难过。那样痴惘密意的眼神，那样深切入骨的哀伤与怜惜，刹时勾起了我的哀思。他没有自称一个“朕“字，可见他伤痛之深。我不忍再说，伏在他怀中搜肠抖肺地痛哭。那是我的眼泪，亦是我无尽的恨与痛……
他冷静不语，道：“总有那么一天的。”
他无言以对，只说：“嬛嬛，你为了朕再多忍耐一些时候——别难堪朕。”
玄凌被我的问势迫得寂然，半晌道：“你是怨责朕么？”
玄凌道：“你们先出去罢，朕陪陪贵嫔。”
他目中尽是阴翳，好久感喟：“朝政艰巨，目下朕不能不顾及汝南王和慕容家属。”
玄凌抚着我的背脊道：“当日你又何必那么听她话，叫你跪便跪，罚便罚。”他顿一顿，很有些怨怼敬妃的意义：“敬妃当时也在场，你何不乞助于她？”
皇后承诺了是，略一游移：“那么太后那边可要去奉告一声？”
闻得此言，玄凌本来讨厌嫌弃的眼神突然一软，伤痛、惭愧、怜悯、顾恤、防备，庞大难言。很久，他悲慨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本身也是身受过丧子之痛的人，又如何忍心再加诸在莞贵嫔身上……”玄凌连连摆手，语气哀伤道：“就算你偶然害莞贵嫔腹中之子，这孩子还是因为你没了的。你难辞其咎。你如许蛇蝎心肠的人朕断断不能一再容忍了！”他唤皇后：“去晓谕六宫，废慕容氏夫人之份，剥夺封号，去协理六宫之权，降为妃。非诏不得再见。”
内心一凉，仿佛不成置信普通，绝望之情直逼喉头，不及思虑便脱口而出：“她杀了皇上的亲生孩子！”我静坐如石，唯有眼泪汩汩地、冷静地滑落下来，连缀成珠。
皇后轻声应了，道：“太后那边臣妾自会办理好统统，皇上放心。”
皙华夫人一贯霸道惯了，何曾把皇后放入眼中，遂看也不看皇后，只向玄凌哭诉道：“臣妾是不满莞贵嫔办事放肆，但是臣妾真的没有关键莞贵嫔的孩子啊！”她哭得悲伤欲绝，“臣妾也是落空过孩子的人，如何会如此狠心呢！”
我怆然低首：“失子之痛或许会随时候淡去，但慕容妃日日在面前，臣妾安能食之下咽？而皇上，一定会不念昔日交谊！”
皇后说一句，玄凌的神采便阴一层。说到最后，玄凌几近是神采乌青欲迸了。
皙华夫人惊得瘫软在地上，面如土色，半晌才大哭起来，死死抓着玄凌的袍角不放，哭喊道：“皇上！臣妾承认是不喜好莞贵嫔，自她进宫以来，皇上您就不像畴前那样宠嬖臣妾了。并且听闻朝中甄氏一族常常与我父兄分庭抗礼，诸多龃龉，臣妾父兄乃是于社稷有功之人，怎可受小辈的气！便是臣妾也不能忍耐！”她愈说愈是激愤，双眼紧紧迫视住我。
我点头：“臣妾岂敢。”哭得累了，筋疲力竭。玄凌一泪未落，但是亦是怠倦。
玄凌更加奋怒，讨厌地瞪她一眼：“朕瞧着你不是无知，倒是非常暴虐！莞贵嫔若真有错你如何不一早罚了她非要捱到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可见你心机毒如蛇蝎，朕身边怎能容得你如许的人！”
我怔怔一愣，想起那一日带我分开宓秀宫的果断度量，心肠蓦地一动，不料真的是他。但是我很快回过神来，凝睇玄凌堕泪不止，忿忿悲慨道：“已经坏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如何样呢！”
玄凌和顺安慰道：“也别难过了，你还年青呢，等养好了身子我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寝殿中暮气沉沉的温馨。他寂然赌咒：“朕发誓，我们的孩子不会白白死去！——朕必然还你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