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桂花落（三）

侧头对玄凌笑说，“寝衣能够交由嬛嬛来裁制，只是这上用的蟠龙斑纹我可要推了去。嬛嬛的刺绣工夫实在不如安美人，不如让她来绣，好不好？”

淳儿口中含了半块糖蒸酥酪，另半块握在手中也忘了吃，只痴痴瞧着我与玄凌的神态，半晌笑了起来，鼓掌道：“臣妾原想不明白为甚么总瞧着皇上和姐姐在一起的模样眼熟，本来在家时臣妾的姐姐和姐夫也是这个模样的，一个磨墨，一个写字，半天也悄悄的不说话，只瞧的我闷的慌……”

我不由耳热，看一眼晶清道：“有人在呢，也不怕难为情。”

听她口无遮拦，我不美意义，忙打断道：“本来你是闷得慌了，怪我和皇上不睬你呢。好啦，等我磨完墨就来陪你说话。”

阁中地炕笼得太暖，叫人微微生了汗意，持着针线好久，手指间微微发涩，怕出汗弄污了上用的明黄绸缎，便唤了晶清拿水来洗手。

玄凌笑得几近俯在案上，连连道：“当然不是。你如何会是胡说，是极好的话。”说着来拉我的手，“朕与婕妤是当如此。”

我吃吃道：“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如果穿戴针脚太粗了不舒畅可别怪嬛嬛手脚粗笨。”

他撑不住笑：“如许玩皮。”

他的手极暖，热烘烘的拉住我的手指。我微微一笑，心内平和欢乐。

晶清死力忍住脸上笑意，转过甚假装不见。他只“嗤”的一笑，由小允子引着去内堂换衣裳了。

暖阁中向南皆是大窗，糊了明纸透进内里青白的雪光，照得满殿敞亮。我有他悄悄相对，温馨得听得见炭盆里上好的红罗炭偶尔“哔剥”一声轻响，汩汩冒出热气，连窗外雪花纷飞的声音亦是清楚入耳。

她并不怕玄凌，只一味打趣，玄凌也喜她娇憨天真。虽未承幸于玄凌，却也是见熟了的。

他写了好久，发际模糊沁出精密汗珠，我细细替他擦了，道：“换一件衣裳好不好，这袍子穿戴仿佛太厚了。”

他握一握我的手抿嘴笑：“只顾着替你钞缮竟不晓得热了。”

我只好走畴昔，笑道：“好啦，明天我来做皇上的小宫女奉侍皇上好不好？”

淳儿一扬头，那里被我堵得住话，兀自还要说下去，我忙畴昔倒了茶水给她：“吃了那么多点心，喝口水润一润吧。”

因是平日在我宫中常见的，淳儿又极是天真开朗。玄凌见是她，也不见怪，笑道：“你倒故意。你姐姐正念叨着要看红梅呢，你就来了。”说着笑：“淳常在仿佛长高了很多呢。”

玄凌道：“这个矫情的东西，既然本身答允了下来还要做一半推委给别人做甚么。朕不要别人来插手。”

我一听又羞又急，转头道：“淳儿小小年纪，也不知那里听来的浑话，一味的胡说八道。”我责怪道，“皇上您还如许一味地宠着她，更加纵了她。”

淳儿一侧头，“皇上忘了，臣妾过了年就满十五了。”

我一顿脚，羞得别过了头不去理他们。淳儿得了玄凌的鼓励，更加兴趣上来，道：“臣妾的姐姐和姐夫虽不说话却要好的很，从不红脸的。臣妾的娘亲说这是……这是……”她想的吃力，直憋红了脸，终究想了起来，镇静道：“是啦，臣妾的娘亲说这叫‘内室之乐’。”

淳儿不免委曲，噘嘴道：“那里是我胡说，明显是我娘亲说的呀。皇上您说臣妾是胡说么？”

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厚重的锦帘一掀，一阵冷风伴着如铃的笑声转至面前。淳儿捧一束红梅在手，俏生生站于我面前，粉饰不住满脸的欢畅与对劲，嚷嚷道：“甄姐姐，淳儿去倚梅园新摘的红梅，姐姐瞧瞧欢乐不欢乐？”

玄凌道：“不错，你甄姐姐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五呢。”

那边厢玄凌却开了口，“嬛嬛你也是，怎不让淳儿把话说完。”只眉眼含笑看着淳儿道：“你只说下去就是。”

我就着晶清的手拿毛巾擦拭了，又重新绞了帕子递给玄凌擦脸，他却不伸手接过，只笑：“你来。”

淳儿一笑，耳垂上的的玉石翡翠坠子如水珠滴答的晃，“姐姐不是有个白瓷冰纹瓶么，用来插梅花是最好不过的。”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去拿瓶子来插梅花。

我只低眉委宛一笑，也不言语。

淳儿折的梅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实在美妙。三人一同抚玩批评了一会儿，淳儿方靠着炭盆在小杌子上坐下，面前放了各色细巧糕点，她一脸欢乐，渐渐拣了爱好的来吃。

我不及表示她噤声，玄凌已从内堂走了过来。淳儿乍见了玄凌吓了一跳，却也并不惊骇。杏仁大的眸子如浸在白水银中的两丸黑水银，骨碌一转，已经笑盈盈施礼道：“皇上看臣妾摘给姐姐的梅花好不好？”

我道：“别只顾着说话，淳儿也把身上的雪掸了去罢，别转头受了风寒，吃药的时候可别哭。”说着槿汐已经接过淳儿摘下的大红织锦镶毛大氅。只见她小小的个子已长成很多，胭脂红的暖袄衬得身材姣好，衣服上的宝相斑纹由金棕、明绿、宝蓝等色洒线绣成，只感觉她整小我一团喜气，衬着圆圆的小脸，显得非常娇俏。

她一股风似的闯出去，急得跟在身后追出去的槿汐脸都白了，她犹自不觉，顿脚缩手呵着气道：“姐姐这里好和缓，外头可要冻好人了。”

我陪着玄凌用过点心，站在他身边为他磨墨润笔。阁中暖洋，他只穿戴家常孔雀蓝平金缎团龙的衣裳，益发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平常富朱紫家的公子，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质。我亦是家常的打扮，珍珠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斜挽一支赤金扁钗，别无珠饰，亭亭立于他身侧，为他将羊毫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润。玄凌自我手中拿了笔去，才写两三字，昂首见我手背上溅到了一点墨汁，顺手拿起案上的素绢为我拭去。那样天然，竟像是做惯了普通。

我走至案前，替玄凌将誊写完的清算放在一旁。正低着头翻阅，俄然闻声一阵清脆的笑声咯咯如银铃已到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