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厄（一）
只是这中间有个原因。
我心下微微一疼，赶紧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息怒。不必为他这般活力，难道伤了本身的身子，更不值得。”
李长状若低头看着台阶，口中极轻声道：“仿佛是为了汝南王的一道奏章。”
本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汝南王为老婆后代求封，而是要求追封死去的生母玉厄夫报酬玉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本身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如许大胆！”
当时天气已经向晚，班驳的落日光辉自“六条约春”吉利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出去，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细雨普通。
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容。
先帝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连累，无宠郁郁而死。直光临死前先帝才去看望，但是玉厄夫人丁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先帝一怒之下不准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殛毙先帝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玄凌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竖子（1）！清楚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且连父皇的颜面也不顾了！”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他生性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寂凝香。他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肝火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但是才下辇轿，已见李长一起小跑着趋前，亲身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幸亏娘娘来了！皇上正在发脾气呢，把主子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就是主子们几生修来的造化了。”我见他神采忧愁，大不似平常。悄悄想李长奉侍玄凌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很有平静之风，叫他如许错愕的，必定是出了大事。
我恬和浅笑：“皇上方才正活力呢，等气消了些想奉告臣妾时天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诘问，只会让皇上更活力。”
正想着，殿内俄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垂垂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很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沉寂。
我与李长面面相觑，本身心中也是大为迷惑，不知玄凌为何事大怒至此。李长尽是焦心神采，小声道：“现在只怕唯有娘娘还能出来劝上几句。”
我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汝南王也过分民气不敷，一个月前才封了他一双后代为世子和帝姬，荣宠已是到了无可对比的颠峰。转眼又来请封，如果再要封赏，也就只能让他的季子另继为王，或是早早遣嫁了他的女儿做公主去了。
但是细想之下也是不当，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归去，另赐金玉锦帛便可。何况玄凌向来不是一本性子暴躁的人。
我点头，伸手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侧殿深远而广宽，沉寂当中惟见光影的聚散展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无知。
因无先帝的追封，何况玉厄夫人又是罪臣之妹。作为担当皇位的玄凌，天然也不会追赠玉厄夫报酬太妃了。
我合上奏章，不觉变色，道：“这……皇上若真遵循汝南王所言追赠玉厄夫报酬玉贵太妃，那先帝颜面要往那边放？皇上又要如何自处？”
我轻声道：“是。臣妾来了。”
这话我说得直白了些，但果如汝南王所奏，那么诸王和后宫太妃心中必有嫌隙，这前朝和后宫都将要不平稳了。
待得嫂嫂告别，我已成竹在胸，兴冲冲便乘了辇轿望仪元殿去。表情极好，望出来一起湖光山色亦是春意浓浓，格外瑰丽动听。
有生养后代的妃嫔在先皇身后皆可晋为太妃，安享尊荣繁华。并赠封号，以彰淑德。汝南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固然早死，但追封亦是在道理当中。
因而和颜悦色道：“本宫固然不晓得出了甚么事，但必然会去劝皇上。李公公放心。”我抬高声音，问：“只是不晓得究竟出了甚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我心中遽然一紧，脚步微有呆滞，几近觉得是哥哥出事了。但是很快转念，如果哥哥出事，玄凌必定会派人去安抚汝南王并变更兵马以备万全，如何还不足暇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之怒。如许想着，也略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可晓得奏章上说甚么了？”
玄凌道：“是可忍，孰不成忍！就算朕肯做个不肖子，太后又如何肯呢？”
我想了想，道：“这‘玉贵太妃’的追称实在不当，贵、淑、贤、德四妃向例只要各一人，清河王的生母舒贵太妃尚在人间，若真以此追封，且为‘贵太妃’，清河王便也处于难堪之地了。这未免也伤了兄弟情分。”见玄凌深思，我又道：“岐山王玄洵为先帝宗子，又是现在的后宫位份最高贵的太妃钦仁太妃所出，钦仁太妃也未及赠淑太妃或贤、德太妃啊，只怕岐山王心中也不能佩服哪。”
他渐渐喝了口茶，神采和缓了少量，才问：“你如何不问朕为甚么活力？”
我悄步走近，一时候不敢冒然去问，也不好说甚么。只是把案几上的薰炉抱至窗台下，翻开殿后近林接木的小窗，便有酥暖的东风缓缓然贯入。
他的声音有气愤后的倦怠，漫漫然道：“你如何来了？”
李长微有难色，随即道：“仿佛是一道请封的奏章。”
我见他如此大怒，忙翻过他的手来，案几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案角雕花繁复勾曲，玄凌的手掌立时泛出潮状的血朱色彩。
我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奇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中，用沸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款款温言道：“皇上饮些茶吧，能够怡神静气平肝火的。”说罢也不提别的，只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在手指上，缓缓为他揉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