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李湛捻着金簪在指尖打个旋,插回玉嬛发间,在她脸颊摩挲,也没有被违逆冲犯的愠怒,“冤案昭雪,父皇做不到,朕更不成能做到。但是玉嬛,除了此事,其他的承诺满是至心。宫里最好的住处会留给你,想通厥后找朕。”
窗外有合欢花团团簇簇,她的声音藏着歉然,傲视之间娇美委宛。只可惜在永王府浸得太深,不知是挂念那份尊荣还是挂念永王,执意要留在宫内里,终究香消玉殒,令人扼腕。
即便时隔数年,梁靖还是能清楚想起跟她独处的那天。
玉嬛赶紧在甬道旁立足,恭敬跪地施礼,“拜见皇上。”
唯有这座院落统统如旧,迟早有人送饭,奉侍玉嬛洗漱,白日里侍卫扼守,无人踏足。
一句话刺破统统的期盼与苦心。
边地苦寒练就钢筋铁骨,他率兵拦住外寇数次南下的侵袭,光复了被人占有六十年的数座城池,令十数万敌军闻风丧胆,却没能防住朝堂射来的暗箭。猛虎相争,梁家倾塌,他虽因赫赫军功而未问罪,却被夺去官职,贬为白衣。
“那是何时?”玉嬛反问,见李湛不答,哂笑了下,“一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那双眉眼特别标致,藏着书画大师都难以形貌的灵气。
“你就如许……不肯意跟着我?”
第七日,皇后的亲信宫人推开院门,送给她两副锦盒。左边是富丽精美的妃嫔宫装,右边则是个乳红色的高颈瓷壶和薄胎酒杯,内里是澄彻甜美的酒液。
数年之前太子与永王夺嫡,政见相左,势如水火。
……
另一件事……带着阖府委曲,不明不白地跟他入宫,去做个连身份都不敢奉告世人的妃嫔吗?他将她困在这里五天,却本来还是如最后那样,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却不肯实施当初的信誉。
——昭雪永无能够。
梁靖回府时,男丁多锒铛入狱,女眷被禁足府中,暗自抹泪。
余光瞥畴昔,看到一段颀长的金簪。
那样欺瞒算计,也叫至心?
有闷哼模糊传来,没等他回身擒贼,背后铮然之声不竭,弩.箭如雨,兜头罩下。
可惜彼时她还坚信永王会帮她昭雪,亦存着几分倾慕的情素,直言回绝。
先帝在时,永王备受宠嬖,这座府邸也修得轩昂恢弘,除了建制不及东宫,其他陈列器物,皆冠于都城。锦帐长垂,珠帘半卷,底下铜鼎香炉里甜香慢腾腾散开,满室旖旎。
玉嬛明白那意义,要么做恭敬听话的妃嫔,要么死。
比起朝堂权位,她的期盼与对峙,微乎其微。
李湛握着她柔嫩手臂,不舍得罢休,连声音都变得和顺。
她闲坐了整整两日,滴水未进,终究将酒液倒入杯中。
因循数百年的高门世家树大根深,不止倒逼皇权,更仗势在处所作威作福,太子年青气盛,主张重用科举入仕的官员,在几位重臣帮部下,企图崩溃世家。而永王则盯着皇位,皋牢高门贵族,包含彼时很有权势的梁家。
玉嬛昼寝醒来排闼而出,便见廊下的漆红坐凳上又积了很多,水瓮里游鱼得趣,正绕花竞逐——仿佛一辈子困在那方六合里,也能得意其乐。
……
若他能早点遇见她,或许她不会在两度家破人亡后投奔永王。
“皇上的承诺不算数了吗?”
玉嬛挣不脱他的桎梏,扭开首,他的吻便落在脖颈,带着潮热的气味,挪向肩窝。
临终前,取下颈间羊脂玉砥砺的安然扣,许侍卫以重金,请他将此物转交宫中梁妃。
是她痴心妄图了。
李湛沉眉不说话,紧紧抱着她,眼底垂垂聚了浓云。
玉嬛看向反锁的院门和两旁躬身肃立的侍卫,唇边挑起讽刺的笑。
说罢,拂袖拜别。
他当然熟谙这玉扣,记得谢家玉嬛。
天翻地覆,万念俱灰。
半月前大行天子驾崩,遗诏由永王秉承大统。现在丧事过半,礼部慎重筹办,择定后日行即位大典。永王府的旧人们也都翘首等候,盼着能跟进宫服侍主子,调换繁华恩宠。
……
屋门关上的一瞬,仿佛浑身的力量被蓦地抽离,玉嬛紧绷着的身子晃了晃,跌坐在中间的短榻,指尖不断颤栗。
都城三月,春深日暖。
即位大典过后,潜邸的大半人手入宫,比平常更觉冷僻。
以后,她碰到了永王李湛,在她落魄而走投无路时,带着她回到都城,承诺帮她昭雪。
她的“父亲”,实在是娘舅,有力昭雪韩家冤案,不想让她因出身而亏损,便以外室女的身份养了她十四年,嫡出女儿般心疼。
他听风辨音,扬手便抓住一支疾劲射来的弩.箭,反手掷向来处。
玉嬛试图挣开李湛的手,却徒劳无功,只能抬眼看他,“当初我承诺为皇上效力,是因皇上曾说过,一旦得偿所愿,便为我祖父的冤案昭雪,还他明净。现在我做到了曾承诺过的,皇上呢?”
玉嬛眼圈酸涩得发涨,拗不过他的力量,拿着金簪的手在微微颤抖。
内里春雨淅沥,模糊想起数年之前,也是如许连缀不断的雨里,她跟奶娘落魄瑟缩,永王锦衣而来,朝她伸脱手,端贵俊伟,唇边带着笑,如芝兰玉树。而后救下她性命,一语道破她的出身与委曲,珍惜照顾,还承诺帮她。
怀里的人却不像平常乖顺,眼底泛红,挣扎之间,强忍喉间颤抖咬牙诘责,“皇上一向在骗我,是不是?从一开端,就没筹算为我祖父湔雪冤情,是不是?”
“别闹了,玉嬛!”声音抬高,如同斥责。
李湛没出声,摆手屏退侍卫,反手关了院门,踱步到她跟前,握停止臂将她扶起来。
前几日忙于先帝的丧事,沉甸甸的黑棺白幡令心境非常沉闷,这会儿瞧见娇媚的美人,舒展的眉头便伸展些许。
是已继位却仍住在潜邸的新天子,畴前的永王李湛。
俄然背后有冷风乍起,携风带雷往这边激射而来。
“朕会做,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坐拥天下,她已是触手可及的软玉温香。
屋内陈列典丽贵重,却空荡得让民气慌,举目四顾,凄然一人。
是在隆冬的上林苑,绿浓红稀,树影揉碎,她穿戴司空见惯的女官服制,满头青丝笼在冠帽里,脸颊姣白如玉,哪怕站在盛装华贵的宫妃之间,昳丽的面貌也涓滴不减色。
等玉嬛略微温馨点,才柔声道:“朕曾承诺娶你,是至心话。哪怕现在不能封你为皇后,也会封你为妃,乃至贵妃,等朕握紧权益,便能废了杨氏,让你入主东宫,再也不宠幸旁人。玉嬛……”
等候跌为绝望,玉嬛笑容微敛,垂眸道:“等祖父冤情昭雪,任凭皇上安排。”
还没到跟前,舒展的朱红门扇被推开,一袭墨色镶金边的衣衿便映入视线,锈了精美的云纹金蟒,张牙舞爪,持重端贵。
他声音渐低,凑在她耳边,“我是真的,想要你陪在身边。”
没了和暖春光,屋里有点凉。
“如当代家仍旧在朝堂盘根错节,朕身为天子都有力管束,这冤案如何昭雪?”他问。
新帝即位,世家仍旧占有各处,几近与皇权平分秋色。但是好处相争,相互排挤仍未停止,皇后入主中宫不到半月便被废入冷宫,他那位在宫中封妃的堂姐因病而逝,曾为永王夺嫡立下汗马功绩的梁家,也被政敌打压,阖府问罪。
五年之前,太子和永王夺嫡争斗,朝堂暗潮涌动。父亲谢鸿被贬为魏州司马,她伴同去往魏州,却在不久后的一场刺杀里落空家人。奶娘护着她逃出世天,当时她才晓得,她并非谢家的女儿,而是十数年后果重罪而抄家的韩太师的孙女。
不晓得是那里来的,一端握在她手里,另一端抵在他颈边。
若永王没了她和皇叔怀王的助力,或许不会是本日的局面。
度量越收越紧,呼吸垂垂短促,在他的手探向她衣衿时,颈边蓦地传来一丝凉意。
阿谁男人明显是在等,等她耐烦耗尽、绝望悲观,而后服从进宫,做金丝笼中的雀鸟。
门外成群的脚步声垂垂靠近,玉嬛内心一紧,忙提起裙摆朝院门走去。
梁靖看着都城的满目绮罗、奢糜浪费,在拿到那枚安然扣时,更是五味杂陈。
只是唇角抿着,没了平常烂漫动听的笑意。
梁靖大略视她为贪慕权势之辈,孑然分开。
两处难堪,干脆自请驻守边疆,保家卫国。
李湛眸色微沉,单手握住她,铁箍似的,在玉嬛试图掰他时,蓦地伸臂将她抱进怀里。
是……他!
他实在早就晓得冤案的隐情吧?却还瞒着她,让她怀着有望的期盼,做好笑的棋子。
阖府高低暗自欢乐,除了被困在这里,格格不入的她。
梁靖立在月下中庭,对着玉扣入迷,念及府中女眷的惶恐绝望,狱中铁索锒铛、疲弱将死的父兄,皱眉沉吟,神采愈发阴沉。
倘若太子还在,那几位心系百姓的清正重臣还在……
玉嬛点头,端倪微抬,眼底模糊期盼,“还请皇上能如当初承诺的那样,为韩家昭雪冤案。”
偏僻逼仄的烧毁宫殿,他提起昔日婚约,她捧出玉扣,托在纤秀的指尖。
为酬谢他的恩典,为湔雪阖府高低的委曲,为给娘舅他们报仇,为彼时悄悄萌发的情义,她进了宫,谨慎周旋,如履薄冰,费经心血将他送上帝位。
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肯碰那冤案。毕竟当初太子端居东宫、职位安定,永王能有本日,除了她这类宫廷里的棋子,朝堂上最显赫的几个世家也功不成没。而当初织造祖父冤案的人,恐怕也在此中。
到头来,她没能昭雪,亦不配再留着这玉扣。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薄弱的春衫勾画出曼妙身材,上等素色宫缎裁剪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青丝堆叠,两鬓如鸦,国丧里除了素净的玉簪挽发,别无装点。那张脸倒是绝色,黛眉如远山,底下苗条的眼睫微垂,遮住妙丽双眸,唯剩肌肤如玉,秀腮雪颔,春光下莹白细致。
他夹在中间,一边是至好老友的太子,另一边则是血脉牵系的家属。
这一起回京,沿途所见所闻,都是世家大族在处所横行霸道,仗势逼迫剥削百姓,几近令民不聊生。
李湛眉头微皱,俄然抓住她手臂,拉着她大步走近屋里,顺手掩上屋门。
安然扣送到梁靖手里,已是两年以后。
期盼了数年,她如何都没想到,会等来如许的成果。
玉嬛从不知当年的案子有这隐情,惊诧之下,眼睫微颤。
殿里一片沉寂,降落的声音清楚清楚。
半晌沉默,如同对峙,终究,李湛捏住金簪悄悄夺过来,然后放开她。
甜美的酒液入喉,带着滚烫的辛烈味道,毒火般烧入脏腑。
李湛却摇了点头,“朕是问另一件事。”
可现在,他却说这案子不成能昭雪。
“第五天了,玉嬛,你想清楚了吗?”
玉嬛垂眸不语,外头跟来的老寺人却像是撑不住,收回几声沉闷的咳嗽。
那是玉嬛满月时,祖父的好友梁侯爷为她和孙儿梁靖订婚的信物。她以外室女的身份藏在娘舅身边,梁家一向觉得她已死了。直到两年前机遇偶合,她碰到那位名叫梁靖的健勇小将,他也许是得知了她的身份,认出这玉扣,便寻机让她分开宫廷,随他远走。
“你——”李湛眼底掠过不悦,低声道:“如何还是如此固执!”
顷刻间,万箭穿心,血透重衣。
满院的玉兰开得如火如荼,风吹得枝头乱晃,洁如细瓷的花瓣落入草丛,无声无息。
李湛不答,只固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手臂。
哪怕不能进宫,留在潜邸当差,也能有享不尽的繁华。
李湛温存的行动顿住,盯着她,渐渐的,脸上浮起悲伤的神情。这簪子当然伤不了他,但她近乎断交的目光却如利刺扎在心上。
可那毕竟只是鱼,与人分歧。
很和顺的声音,却让她神采微僵。
溽热的呼吸落在耳侧,放在畴前是浓情密意,现在却如鲠在喉。
近乎三年的禁止肖想,几近每个夜晚都想抱着她,哪怕不是颠鸾倒凤的温存,拥在怀里都是令人满足的。可当时她是他亲手送进宫里的女官,隔着森严宫禁,遥不成及。
梁靖双拳紧握,挣扎着回身,只看到远处一道恍惚的表面,藏在深浓夜色。玄色的衣袍在风里翻飞,那姿势架式,尽是斩尽扑灭的狠厉。
“晓得父皇为何正视你,怀王叔为何帮着你吗?”他退开半步,把玩着簪子,在手背划出一道红痕,“当初的冤案,并非父皇昏庸,而是世家逼迫太过,父皇只能舍弃太师,免得危及皇权朝堂。这些年他始终心存惭愧,晓得你是太师的孙女,才成心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