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桓容实在拉不住,只能向阿谷使眼色。此时现在,随行的健仆恰好派上用处。
荷叶停靠溪岸边,水流卷过几枚青草,微微打着旋。
桓容捧着王献之的墨宝,顿时有被金砖砸中的感受。晕乎乎,两眼都是孔方兄。
玉?
何况,曾被周氏大儒奖饰的郎君会无才?
“果然?”
楷书源于隶书,汉末方才呈现,逐步成为两晋至隋唐最风行的书体。
秦璟看过纸上墨迹,转向仍有几分难堪的桓容,不觉眼神微亮。传言桓氏除了桓秘以外,多数后辈只知兵不知文,八成都是谬闻。
与其说是身材衰弱,不如说是芥蒂。
“观其年纪应当不错。”
滑天下之大稽!
“传言其曾肄业周氏大儒,得‘聪明过人’‘良才美玉’之语。”
庾攸之仍嫌不敷乱,持续口出恶语。谢玄出面将他拦住,单手按住庾攸之的肩膀,后者当即神采煞白。
“如此女郎,怎配同谢氏女郎比拟!”
庾宣放下酒盏,正要开口,却听对岸传来一声嗤笑:“痴子之弟如何能作出诗来?不若自罚三觥,知耻离席。免得惺惺作态,华侈春日大好光阴。”
“容弟,你这字是习自哪位大儒?”
讽刺他能够,毫不能讽刺他的兄弟!
“容幼年,不善于诗道,不及诸位贤兄。只能借前人诗句抒怀,望诸位贤兄莫笑。”
这算是故意栽花花不开,偶然插柳柳成荫?
上辈子酒量不低,这辈子实在不成。
他早就想到,庾攸之在上巳节不会诚恳,更不会客气。
不管桓容有才没才,仅是长相气质便能博人好感。
如此品德,也配定品士族?
“你可扣问在坐诸位,到底是我不讲理,还是你这痴子兄弟无才?”
桓容点点头,这事理他明白。更附到桓祎耳边,低声道:“阿兄,狗咬你一口,再如何气也不能张口咬归去。”
大抵过了两刻钟,婢女换衣返来,坐到矮榻旁。桓容稍迟一些,世人当他是不堪酒力,均未多加在乎。
见荷叶停到桓容面前,女郎们伸展笑容,在亭中批评这名小郎君,多是歌颂之语。殷氏六娘攥紧袖缘,想起当日桓府窗外的惊鸿一瞥,眸中不觉带上轻视。
桓容先端起酒觞,抬头而尽。随后取来酒觥,一觥接着一觥当场饮完。行动行云流水,带着道不尽的萧洒。
“庾攸之,你好没事理!”
有高门郎君扫过满脸乌青的庾攸之,嗤笑一声再不睬会。便是先前拥戴他之人,现在也纷繁转过甚,不欲同他扯上半点干系。
“不符法则,容弟须得罚酒。”庾宣当即出言。
再不对劲桓祎,也不该坐视庾氏子行凶。是以事惹上流言,哪怕南康公主松口,不送她们去做比丘尼,建康中品以上的士族也不会等闲与之攀亲。
“小弟自罚三觥。”
几位郎君前后有佳作出炉,桓容表情放松,晕乎乎的靠在榻边,掰开一块撒子,差点戳到鼻孔里。
早有婢女将纸放开,挽袖磨墨,以候桓容佳作。
比拟之下,殷氏女郎所行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细心想来,此事不难了解。
上巳节日,曲水流觞之时,又非桓容一人做不出诗,往年常有人罚酒。庾攸之这番话打击面未免过大,便是做出诗的郎君,现在也面色不善。
幼年时被祖父压着习字,苦练数年楷书,年长后勉强能拿得脱手。未猜想,竟能让王献之如许的大才子看入眼。
其一为稳固相互干系,其二便是看重女子德行。
面对放开的白纸,桓容脑筋里闪过数个动机,单手提笔悬腕纸上,眉心微拧,墨迹久久不落。
“痴子,你要同我讲理?话能够说得顺畅?”语罢哈哈大笑。
桓容没有作出新诗,天然不会被誊写。原文被庾宣拿到手里,看过两眼,醉意当即消去五六分。
谢玄等人耐不住猎奇,过岸张望,擅书法的天然点头,不善于的倒也看个热烈。
桓容的笔力不及王献之千分之一,但其临摹的柳体却为后代百代表率。能有两三分风骨,落在王献之如许的人眼中,已然是如获珍宝。
究竟上,桓容的确没有诗才,但架不住“知识储量”丰富。虽说时下更赏识四言诗,但诗仙、诗圣、诗王、诗佛的高文拿出来,风格虽新,还是有机遇冷傲全场。
此言一出,世人神采微变,多数是对庾攸之不满。
一时技痒,当场令人放开笔墨,挥毫成诗。随后交给桓容,笑道:“这幅字赠与容弟。容弟这幅就给我吧。”
反倒是桓祎,因其痴愚在建康很驰名声。
成果桓容受伤之事一出,往昔的歌颂都成了笑话。
曲水流觞之时,女郎们重视力被吸引,殷氏女终究能松口气。
“诺。”
桓容幼时多病,发蒙后随叔父在会稽郡肄业,极少在建康露面。在场的高门后辈,除同业的谢玄、王献之等人,并不太清楚他的身份。
“你!”
为了家属,谢道韫情愿嫁给王凝之,哪怕对丈夫的陈腐有所不满,仍能伉俪相敬,家庭敦睦,保护王、谢两家的姻亲干系,尽世家女子之责,堪为小娘子们的典范。
都言桓氏张狂,这庾氏子才真的是傲慢。当众出言挖苦,口中如此无德,的确玷辱了庾氏门楣!
庾攸之觉得桓容作不出诗,当场出言讽刺。
如许的名声落实,无人愿同殷氏女说话,实在称不上奇特。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桓祎确有痴愚之名,但乌衣巷的高门郎君极少口出恶言。反倒是庾攸之之辈,才会觉得抓住对方痛脚,每次碰到便大加讽刺。殊不知,他本身才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唯有德行俱佳,娴雅聪明的主母,才气撑起士族内院,教养出才德兼备的郎君和女郎。如殷氏女郎普通率性妄为,带累家属,毫不会列入嫡妻的好人选。
“阿弟放开我!”桓祎咬紧腮帮,“我本日需求经验他!”
桓容坐在蒲团上,摆布看看,终究端起酒觞。
贵不在“精”而在“新”。
荷叶被推离岸边,缓缓飘向下一个士族郎君。
王献之位在庾宣左边,闻言转过甚来,只是一眼,当即站起家,劈手夺过桓容的字,一边看一边赞叹:“笔力钢劲,字字有骨,点画挺拔,好,甚好!”
桓容的确没有作诗,然举止言谈楚楚谡谡,有大师风采,气度甩庾攸之半个建康城。如许的郎君即使无才,也值得与之订交。
殷氏女郎同在亭中,却并不为世人所喜。纵是很有才名的殷氏六娘,获得的报酬也不如昔日。
但是,应当这么做吗?
哪怕落下恶名,他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从兄定是喝醉了,容弟莫要与他普通见地。”庾宣唤来婢仆,令其过岸看住庾攸之,“如从兄难堪,自有我为你担待。”
不得不平气本身,当真有先见之明。
待到三觥饮完,在场世人无不拊掌喝采。
门阀士族行事有规,没法做谦恭君子也要开阔磊落。
经他打岔,现场的氛围重新转好,多位士族郎君举杯,笑着要求桓容罚酒。
昔日老友不睬不睬,几名殷氏女郎除了难堪还是难堪。为免再落率性之名,又不能拂袖拜别,愈发感觉心头压侧重石,委曲得无以复加。
突然成为核心,桓容很有些不安闲。加上酒意上头,干脆借口临时离席,由小童扶着到僻静处沉着一下。
阿谷递过布巾,俄然奇道:“郎君,您的玉呢?”
桓容拱手遥对谢玄施礼,压根不看庾攸之一眼。没有女婢奉侍,亲身重铺纸张,提笔写下“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四句。
见桓祎拍案而起,深衣领口扯开,脸膛赤红,额际鼓起青筋,似有冲冠之态,成心激他当着世人的面出丑,嘴上的的调侃之语更毒。
该来的老是会来。
混乱中,几名女婢被酒水湿了裙摆,不得不临时退下。
“这名郎君但是南郡公五子?”
不管如何,她也是出身中品士族,自幼受诗书教诲。殷家的女郎出了事,世人多会疑她不会教养,娘家都会被带累。
桓祎怒意狂燃,拿起酒盏就要掷向对岸。未及行动,手肘被桓容拉住。
门阀士族为何相互联婚?
现在见两人坐于一处,思及上巳节前的传闻,多数民气中有了猜想。
士族郎君等着桓容作诗,庾攸之之流则盼望着桓容做不出,当众出丑。亭中的女郎令婢仆掀起半面纱帘,了望岸边,时而收回赞叹之声。
桓祎没想那么多,之前的气愤憋屈一扫而空,对劲的看向对岸。见庾攸之神采黑成锅底,当即连饮数盏,那叫一个畅快。
“好!”
王献之得了宝贝,和自家兄长一起赏识,不肯为别人传阅。
这且不算,还要将在坐诸人拉出去。
溪水清澈见底,几尾透明的小鱼游过来,一下下啄着荷叶边,别成心趣。
桓祎立时暴-怒。
“阿兄莫要被骗,他是用心激你。”
桓容下认识摸向腰间,低头一看,本来系在腰带下的暖玉已然不见踪迹。
殷康夫人自桓府归家,当日便一病不起,至今卧床。
十五岁的少年郎,一身蓝色深衣坐于溪边,端倪如画,娟好静秀。额间一点朱砂痣,愈显得殊丽不凡,似有鸾姿凤态。
桓容昂首向对岸望去,发明出言的是庾攸之,神情间并无惊奇。
秦璟放下酒盏,拿起一枚沙果,咔嚓一声咬去半个。扫过庾攸之的眼神活似在看一个小丑。
别看美酒度数不高,三觥下去看人都有些重影。另有,本日的字写出来,归家后会不会露馅,旁人问起该如何解释,都要细心想一想……
桓祎惊诧,挣扎的力道一松,竟踢倒了酒樽。
此篇出自《诗经·小雅·出车》,恰是称道春日之语。
早前有言,殷氏女风韵冶丽,举止娴雅,很有几分林下之风。更有人提及,殷氏六娘有谢道韫暮年的风采。
曲水流觞开端,至今未有佳作呈现。桓容将要动笔,顿时引来很多存眷。
笑声中,先时的不快刹时散去。
兵家子粗鄙不堪,能作出甚么好诗!
几名流族女郎在屏风后低语,不约而同叮咛婢仆,待桓容诗句出来,当即前去誊写呈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