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所谓兔死狗烹，越是劳苦功高，越是会死得最快。
与此同时，第一批武车自盐渎装船，秦璟当即向桓容告别，出发返回彭城。
他算甚么？
庾皇后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死死的盯着司马奕。
秦璟俄然策马走近车驾，探手扣住桓容的肩膀，手指掠过他的颈侧，眸色渐深，掌心的温度透太长袍，热得烫人。
有殿前卫通报，皇后宫中的大长秋跪在殿前，有要事禀报。
此举分歧端方，却明白表示出她的态度。
“诺。”
庾皇后躺在榻上，脸如金纸，汤药难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请桓使君亲览。”
见来人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宦者，桓容不由心生疑窦。之前已有报丧之人入城，此人又是甚么来头？
他早已顾不得很多，只想痛快一回。甚么名声，甚么天子之威，全都是虚话！
“妾此生为庾氏而活，半生困于台城，来生不想重蹈复辙。”
莫非真如传言普通，疯了？
“明公刚在幽州安身，民气尚未收拢。建康情势难料，如果冒然行事，不但不能保公主殿下安然，反会引来祸事。”
字字刻入竹简以内，想要削去重改都不成能。
如许的脾气行事，当真是可悲、可气、可爱，乃至有几分不幸。
他曾受过周朱紫的大恩，在周朱紫归天后，始终跟从在司马奕身边。不管是长乐宫、长秋宫还是建康士族，都曾同他打仗，也曾试着拉拢。
“我活一日，总能保你一日。”
即将薨逝的庾皇后，权掌台城的褚太后，二者的职位天差地别。
隆隆的马蹄声扯开热风，飞扬的烟尘中，桓容极目了望，视野恍惚，耳边似又响起豪放的秦风。
几番衡量，褚太后干脆亲身带司马曜在人前露面，更是许他站在天子身侧，位置在三名皇子之前。
“刮风了。”
宫中明摆着要和姑孰争锋，究竟谁能胜出，会不会招来一场兵祸，全然都是未知。
桓容只感觉心口发堵，眼圈酸涩。
“如何，朕打死个奴婢都不可？”
正在这时，殿外的告饶声和哭喊声戛但是止。
和桓容一样遭受窘境，四周楚歌，他从不想着摆脱，而是任由本身滑入泥潭，自暴自弃。不敢同褚太后和桓大司马对抗，反而柿子捡软的捏，多次向桓容动手。
“阿冉。”
这话近乎大逆不道，庾皇后似无所觉，司马奕也未禁止，殿中的宫婢和宦者倒是神采煞白，额头直冒盗汗，恨不得本身是个聋子。
说到这里，褚太后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南康搬去了青溪里？”
他已经没有退路，迟早都要应验扈谦的卦言，被狼狈的赶出台城。命能不能保住尚且难说，顾及再多都是徒然，何妨痛快一回？
不测的，司马奕没有发怒，俯视气味将近的庾皇后，眼中缓慢的闪过一抹怜悯，继而化为一片暗沉。
“陛下……你承诺……”
从传回的动静看，建康的情势并不悲观。
笑声反响在空旷的台城内，显得格外诡异。
继位之初，褚太后临朝摄政，他是个安排。好不轻易亲政，门阀士族把持朝政，他一样是个傀儡。
“该还的债已经还了，该受的罪已接受了。妾只想放心的去，来生来世再不生于庾氏，再不与陛下做伉俪。”
终究，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司马奕带着浑身酒气走进内殿，超出医者和宫婢，直接走到榻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发兵，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司马奕看着她，目光微闪，神情有些莫名。
宫婢和宦者惶恐欲绝，被殿前卫-按-倒-时，大睁着双眼，张口大声告饶：“陛下，饶命！”
在这些士族门阀眼里，他究竟算甚么？
尾音未落，刑杖已然落下。击打在人身上，收回沉闷的钝响。很快有骨裂声传出，异化在哭喊声中格外的刺耳。
司马奕站在榻前，沉默的看了庾皇后好久，俄然大笑出声。
“官家去是去了……”大长乐游移半晌，终将所见通盘道出。
体贴则乱。
秦璟分开不久，自建康来的快骑到达盱眙。
“为何？”
可他始终不为所动，算是司马奕独一能信赖之人。
宦者不敢游移，当即躬身应诺，快步行到殿前，扬声传达天子旨意。
庾皇后似有感受，手指动了动，不成思议的展开双眼。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接受得起！
“马上派人给琅琊王府送信，请世子入宫奔丧。琅琊王是皇室长辈，就不劳他亲身前来。再令人送信，请王侍中和谢侍中尽快制定圣旨。”
“皇后薨了？”
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高隆起，发丝淡薄，仿佛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压根不似一个活人。
影象并不长远，却恍惚得辨认不清。
“仆在。”宦者回声。
“真是如许？”褚太后没有活力，仅是皱了下眉，随即道，“不过另有几日，随他去。”
“皇后薨了！”
“诺！”
想到事情揭开以后，两人能够会有的神采，司马奕不觉咧开嘴，高耸的笑出声来。
说话间，秦璟手臂用力，同时倾身，嘴唇掠过桓容的发际，行动快得超乎设想。
对比大长秋和大长乐，当真是一目了然。
临行之前，秦璟留给桓容一封手书，明言道：“如璟有不测，容弟可联络荆州。凭此手札，家兄亦会遴选人手，助容弟练兵。”
待桓容回过神来，对方早已调转马头，飞奔走远。
建康士族和外戚争-权，同权臣夺利，他的感化就是在圣旨上盖印，空负天子之名。除此以外，连多说一句话的分量都没有。
台城四门皆开，有车驾快马驰往各州报丧。
大长乐微微弓着身子，见殿门从内开启，门内现出司马奕的身影，立即俯身施礼。姿势固然恭敬，却半点感受不到谦虚。
终究感喟一声，将经籍放到一边，起家走到殿门前，了望远处的天空，袖摆轻动，鬓发泛白，腰背还是挺直。
“陛下？”宦者惶恐。
殿中这些人，大要貌似忠心，实在早已三心二意。背后里，十其中有九个不洁净，都曾向别通报过动静。
宦者心知天子一旦被废，本身也将没了活路，干脆不再多想，就当是了偿周朱紫的活命之恩，比及了阴曹地府，也可放心喝下孟婆汤，了无牵挂的投胎。
大长秋跪在台阶上，用力磕着头。不到半晌时候，额前已是一片红肿。不敢硬突入内殿，只能苦苦在殿外哭求。
“道怜，”司马奕缓缓开口，唤的是庾皇后的闺名，声音诡异的和顺，“你能够求朕，朕又能去求谁？何况，朕不欢愉，便看不得别人欢愉。”
“容弟无需感到不忍。”
太和五年六月，庾皇后薨于长秋宫。
“你……你！司马奕！”
司马奕头也不抬，神采阴沉。不等宦者回话，持续在竹简上刻字，手指用力得发红，一刀划过，不谨慎割破指腹，鲜血沿着指尖滴落，瞬息染红简上笔迹。
“皇后求朕？”
听到这番话，桓容很想说些甚么，却被秦璟止住。
面前闪过大婚之夜，庾皇后身着吉服的模样。
这是他的皇后？
哀讯传出，长秋宫表里一片哭声。
大长乐躬身立于殿前，和在司马奕面前的表示完整分歧。
司马奕好久未见庾皇后，几近认不出榻上之人。
路过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婢和宦者，脚步顿也未顿，仿佛没听到那一声声纤细的呻-吟，没闻到满盈在氛围中的血腥气味。
“如遇不测，务需求护住我母安然！”
“好。”
“天子去看过了？”
司马奕刻下最后一笔，受伤的手指掠过竹简，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你亲身去安排，全都抓来，拖到殿前打死！”
这竟是一份禅位圣旨！
“待我出宫那日，你随我一同走吧。”
意志被消磨，大志随之泯没，他曾想放心做个傀儡，就这么混浑沌沌的过下去，直到老死在宫中。
“对不起朕，你们全都对不起朕！”
桓容更觉迷惑，接过竹简展开，猝不及防之下，神情突然一变。
司马昱身为当朝宰相，褚太后能拦宫中，却拦不住前朝。
陛下这是如何了？
“陛下？”宦者快速昂首，满眼不成置信。
“回太后，就在一刻前。”
圣旨的内容并不长，司马奕却刻得极其当真，一刀接一刀划下，每一笔都留下一道深痕，足有半寸之深。
全部台城以内，他或许是独一会为司马奕肉痛之人。
“陛下，”庾皇后艰巨开口，如同一朵枯萎的鲜花，终将在凄风苦雨中寥落消逝，“妾有一事，望陛下能够承诺。”
太后和桓温觉得构造算进，真能如愿？
“容弟保重，如有机遇，他日再与容弟共饮，把酒言欢！”
现现在，司马奕完整破罐子破摔，本身往死路上走。
郗愔时候紧盯姑孰，晓得桓温解缆，将镇守之事交托郗融，并安排刘牢之和亲信谋士帮手，本身带领八百北府军自水路赶往建康。
顷刻间，殿内烛火动摇，一盏三足灯无风自灭。本不该呈现的青烟缕缕飘散，很快消逝无踪。
姑孰城中，桓大司马接到传讯，亲身带人奔赴建康。
尾音落下，殿中死寂一片。
跟着两支步队前后出发，间隔愈近，建康城仿佛覆盖在一片阴云当中，氛围中都似满盈着严峻的气味。
“去，传朕旨意，凡是在殿外窥测之人，都让殿前卫拖下去打死。一个不留，就在殿前脱手。”
司马奕嘲笑一声，放下刻刀，顺手抓起一册空简丢到地上，收回一声钝响。
半途有宫婢和宦者在殿外探头，企图窥-伺内殿景象，行动固然隐蔽，仍被殿中人发觉。
秦璟凝睇桓容，一身玄色长袍，腰背挺直坐于马背，腰间革带束紧，笑容开朗，带着北地郎君固有的豪情和尽情。
“阿冉。”司马奕沙哑出声。
大长秋仓猝爬起家，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口，三两步跟上。
因为方士的卦象，褚太后偶然保他，满朝文武坐视他将被废，更在背后推波助澜！
“璟善于乱世，舞勺之年上阵杀敌。自知世事无常，如能保一方安稳，护我汉家承续，纵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亦是无憾！”
大长秋声音沙哑，仍在用力叩首，不求到司马奕露面不肯分开。
“起驾，去见皇后。”
即使有一两个无辜者又如何？
“罢了。”司马奕坐起家，将圣旨谨慎卷起，并未立即交给宦者，而是贴身收好。
长秋宫内满盈着浓厚的药味。
大长秋的声音仍模恍惚糊传来，少顷，太后宫的大长乐呈现在殿外，传太后懿旨，请天子移驾长秋宫，见庾皇后最后一面。
“停下做甚么？哭，持续哭。”司马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笑出眼泪，“皇后是个妙人，临死还能逗朕一笑，当真是妙！”
司马奕面无神采，旋即嗤笑一声，站起家，衣袖动员矮榻前的酒盏和空简，跟着酒盏和竹简坠地，脆响声敏捷传至殿外。
琅琊王府最早接到哀讯，大长乐亲传太后懿旨，请世子司马曜入宫。不想有姑孰来人刚幸亏府内，得知此讯，当即送出动静。
“陛下有旨，将这几个拖下去打死，就在殿前！”
“谢陛下。”庾皇后困难的笑了，一刹时回光返照，话说得不再艰巨，“妾身后，不求葬于皇陵，只求能归入庾氏。若庾氏不收，便寻深山荒古埋葬，不立墓碑，无需香火。”
司马奕还是长袍混乱，发髻疏松。不管人是否跟上，本身抢先迈开脚步，大步向长秋宫走去。
殿中哭声为之一顿。
“回陛下，仆都记取。”
贾秉等人并不觉得桓容落空明智，反而赏识他的孝心。
“仆在。”宦者伏跪得更低，敛下目光，额头触及空中，心头一阵冰冷。
“阿冉，明天殿中的人，你可都记取？”
“明公，事情尚未到如此境地。”贾秉沉声道。
成果如何？
司马奕一边笑一边回身，在世人惊惧的目光谛视下，信步分开长秋宫，离了数米远，仍能听到笑声传来。
世人惶恐昂首，乃至健忘对天子的畏敬。
“甚么事？”司马奕满脸的不耐烦。
“陛下！”
“持续派人盯着。”褚太后沉声道，“凡是进-出之人都要记下，有幽州来的立即报我。”
想到这里，司马奕再次奸笑，狠狠的掷出刻刀。刀锋划过空中，收回“当”的一声脆响。
桓容心头焦心，坐立难安。不是贾秉等人劝说，怕会给钱实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抢”出建康。
舍弃“朕”的自称，司马奕瘫软在榻上，仿佛落空满身的力量。
一时候群臣寂静，有人想到姑孰的桓大司马，看向立在群臣之首的琅琊王司马昱，不由有几分悚然。
褚太后重新拿起道经，翻开一页，久久未看下一个字。
“是。”大长乐道，“已有一月之久。”
司马奕俄然有一阵的恍忽。
宦者跪伏在殿中，目视墙上的暗影，晓得本身没有退路。
司马奕本性有几分脆弱，没有该有的担负。碰到波折向来不从本身找启事，而是喜好见怪别人。
宦者并未多言，见到桓容以后，自怀中取出一册竹简。
宦者双眼含泪，却始终不敢落下。
司马奕斜靠在矮榻上，吃吃的笑道：“太后也好，桓温也罢，总不会心急如此，没等我出宫就痛下杀手。总要留我几日，等新帝继位，等天下人都忘了另有我这小我……”
“皇后？”司马奕愣了一下，说出的话实足让人齿冷，“她还活着啊？”
远在幽州的桓容接到动静，当机立断，又派两百私兵奔赴建康。
大长乐躬身退下，遵循号令行事。
“陛下！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怕是不可了，求陛下移驾长秋宫，求陛下！”
司马奕刻字时，宦者谨慎服侍在一旁。
“是。”庾皇后艰巨的伸脱手，昔日白净的手指仿若枯枝，“陛下，妾最后所求……”
“打，狠狠的打，都给朕打死！”
长乐宫中，褚太后放下道经，悄悄捏了捏额际。
四目相对，幼年伉俪变得格外陌生。
声音传入殿中，司马奕终究抬开端，脸上闪过奸笑，心中涌起一阵古怪的称心。
司马奕即使无能，到底不是傻子。做天子这些年，早知身边人忠与不忠。除了长乐宫，建康士族都在宫中埋过钉子，越是高门越不会例外。
大长乐落在最后，对跟从的小宦者私语两声。后者当即哈腰点头，谨慎避开殿前卫的视野，无声走进内殿，重点翻查尚未收起的竹简，试图找出天子究竟在内殿做了甚么。
“最后一面？”
连这都是期望！
“朕能够忏悔。”司马奕直起家，嘲笑道，“朕同皇后幼年伉俪，恩爱数载，待百年以后需求合葬，享皇族供奉。”
“诺！”
医者有力回天，只能尽量吊着皇后的性命，等待天子驾临。
“秦兄……”
此时现在，他竟有些等候退位之日。
雄主当然好，但冷心冷肺、连亲娘都不顾之人，实在不能拜托信赖，遑论经心帮手。如许的人登上高位，助其成绩基业之人难保会是甚么了局。
沙哑的笑声划破哀乐，哭声为之一停。世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闪现同一个动机：莫非天子真的疯了？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几近耗尽她满身的力量。
面对群臣，司马奕还是是之前的老模样，仿佛已经认命。只在视野扫过司马昱和司马曜时，眼底偶尔闪过一道诡光，想到借报丧之机送出的圣旨，不免表情大畅。
庾皇后双眼-暴-睁，喉咙里收回恍惚的声响，手指颤抖着抓向司马奕。不想力量耗尽，指尖未能触及对方的衣袖，人已软软的倒回榻上，至死犹不能合眼。
“好。”司马奕点头，压根不问庾皇后所求何事，道，“朕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