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存疑

严宵寒更担忧了。

“别那么看着我，”傅深无法道，“我没有神态不清。严兄，你在飞龙卫审了成百上千的犯人，现在还信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案发后，纯阳道人于慎刑司牢内惧罪他杀，易思明招认“白露散”之事，后因药瘾发作，神智疯颠，咬舌而亡。

“归正我是不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冷血也罢。我在燕州这些年，审过东鞑人和柘人，也审过汉人。有的人贪恐怕死，吓一吓就全招了，但更多的是到死还在胡编乱造，诡计以身为饵，拉上更多人给他陪葬。”

傅深持续沉着地条分缕析：“当年固山关之战，杨勖成心迟延救兵这事能够是真的，但他不是影响战局的最首要启事。我不晓得纯阳道长是没认识到，还是在决计恍惚主次。我叔父战死以后，最放不下的人不是我，而是肃王殿下，我们俩都曾推演过固山关之战。杨勖的唐州军哪怕及时赶到，也救不下我叔父，只能赶上序幕。并且杨勖固然迟延，但仍节制在不惹人思疑的范围内――起码我和肃王殿下都没看出非常。如果他做的太露’骨，肃王殿下早就宰了他了，不会让他苟活到现在。”

而早已被人淡忘的东鞑使团遇袭案的本相，悄无声气地水落石出，又跟着纯阳道长之死，悄无声气地被故意人掩去不提。

“嗯？”严宵寒游移道，“你……”

倘若真是杨勖当年用心迟延, 迟迟不去救济, 才导致傅廷信战死，这桩惊天大案将会完整窜改傅深和北燕军的态度, 乃至影响朝堂格式。杨勖是杨皇后的亲哥哥, 太子的一大助力，现在因万寿宴刺杀案，皇后已死, 余下二人被打落云端，只要再出一个忽略，天子就会毫不踌躇地废掉太子。

不管元泰帝是否晓得内幕, 傅深想必都不肯再瞥见他坐在龙椅上。

侍女道：“在卧房，下午返来后就没再出过屋。”

严宵寒恍然认识到，傅深的经历跟凡人完整分歧，他曾一次次在毫无筹办的环境下被推入极度状况，在瞬息万变的疆场上磨砺多年，泰山压顶，面不改色，面前越是风波滔天，这类人越是坚固沉着的超乎设想。

虽说飞龙卫是天子耳目, 但事到现在，已由不得皇上本身挑选听不听、看不看了。

严宵寒内心“忽悠”一下，诘问道：“他有甚么……不对劲的处所吗？”

平凡人突然蒙受这么大的刺激，崩溃宣泄乃至嚎啕大哭都是常事。傅深就算是铁打的，也不成能把统统情感都滴水不漏地藏在内心渐渐消化。他越安静才越糟糕，严宵寒倒宁肯他一哭二闹三吊颈，就怕傅深闷不吭声地钻牛角尖，悲伤又伤身。

夺嫡之争, 势在必行。而傅深手握北燕兵权, 他想扶谁上位，那人担当大统几近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至此，震惊京师的金吾卫案与万寿宴案终究灰尘落定。

唯有杨勖招认不讳，谋反之罪，十恶不赦，按律当处斩刑。

傅深谁也没等, 独自一走了之。严宵寒故意要追, 何如纯阳道长已死，这案子如何结，供词如何编, 后果结果如何圆……他得留下来扫尾。

严宵暑假想过无数暮气沉沉的场面，但是一个也没有产生，傅深的确在几次思虑明天的事，但他是真的安静，并非强颜欢笑，也不是故作轻松。

他不期然地想起滂湃大雨里的一道身影，那天连他本身都靠近失控，傅深竟然还能平静地说“君子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适逢元泰帝龙体抱恙，经杨贺轩引见，唐州节度使杨勖保举纯阳道人入宫，因其丹方效验，长留宫中供奉。后坤宁宫事发，杨勖为保皇后母子，不吝铤而走险，与纯阳道人暗害于万寿宴献金丹时行刺天子。幸得靖宁侯傅深机灵，及时禁止，令乱臣贼子毒计未能得逞。

“我有种感受，不但是纯阳道长，另有他背后之人，这个行事风格，倒更像是先父的旧部。”

“至于最后一个启事……只是我的猜想，你临时听听，不必然准，”傅深道，“白露散这药太邪性，一旦传播开来，后患无穷。而纯阳道长为了袒护踪迹，曾将替他送信的孩子一家三口灭门，另有那几个死于白露散的无辜百姓。如果他真是北燕军出身，并且是我叔父的部下，这个手腕未免有点过于狠辣了。”

傅深笑了：“这么谨慎翼翼的，是担忧我不欢畅，还是怕我想不开？”

他在卧房门前站定，做好了被回绝就强行破门的筹办，举手敲了拍门：“敬渊？”

严宵寒愣了一下，排闼出来。屋里没有点灯，暮色暗淡，傅深正坐在窗边看下落日余晖发楞。

“另有，他曾偶然中提到‘我们’。青沙隘、穆伯修、白露散、万寿宴，这四件事里，哪一件都没法单靠他一小我完成。我总感觉都城里有一张大网，纯阳道长只是颗棋子，背后执棋的人才是关头。”

侍女奇特地点头：“并无非常，只叫人不要打搅。侯爷表情仿佛不太好？但是仿佛没有前次那么不好。”

“坐。”傅深顺手一指中间的圆凳，待严宵寒在他劈面坐下，他才道：“不消担忧我。明天在牢里，纯阳说的‘本相’固然骇人听闻，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可托度不高，还待以掉队一步查证。”

严宵寒千万没想到他能沉着到这类程度，有点不敢信赖本身的耳朵，思疑这也是失心疯的表示之一：“敬渊……”

傅深承诺的很快：“出去。”

万幸鞠问时提早清了场, 纯阳道长最后几句话只要傅深和他闻声了, 但是即便如此，严宵寒仍不放心，严令部下管住嘴，不成将本日之事泄漏分毫。

待他走近，傅深转头问：“你平时进屋都不拍门，如何明天反而端方了？”

纯阳道人，姓名不详，出身不详，元泰二十二年入京，借居于京中清虚观。数年间私制毒药“白露散”，密贩与周遭商贾百姓，又以花言巧语蒙骗金吾卫中郎将杨贺轩，谎称此药有提神醒脑，增加精力之效。杨贺轩误信为真，深陷此中，更将“白露散”献于上官，导致前金吾卫大将军易思明不幸受害，服药成瘾。

玄断念性，冰雪肝胆。

檀卷和奏折奉上去以后，元泰帝强撑病体，在刑部呈上的科罪照文上，用朱笔重重批了个“腰斩弃市”。

后话不提。当天严宵寒写完折子，把笔一扔，仓促赶回家里，进门的第一句话是：“侯爷呢？”

若以常理来看，他八成会挑选齐王，但严宵寒总感觉傅深仿佛与齐王并不热络，反倒像是不时避嫌，不欲沾上“皇子与重臣交友”的恶名。

他令人将纯阳道长尸身收殓，又将易思明的供词封入卷宗，与杨贺轩的檀卷一并理好待用，提笔写了一封结案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