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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做冷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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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忙道,“崔谙达节下忙,就让主子来,大人把分量写在纸上,回了慈宁宫由姑姑再过称的,坏不了端方。”

锦书靠门口站着,门外的风吹出去,吹得背上凉飕飕的,一面歪着头内心咋舌,这个太医胆儿够大的,非论宫里的医正或侍卫,就连朝廷里的军机大臣,瞥见太皇太后宫里的总管也得客客气,服服帖帖的,这小我真是放肆,敢直呼其名,这份胆色还真是值得佩服。

那人的视野又落在药方剂上,悠悠然道,“没在慈宁宫见过你,你叫甚么?”

他转动手上的虎骨扳指,微仰着头,视野落在屋顶正梁的花开繁华刻花上,沉吟半晌道,“到来岁蒲月就满九年了。”

“我?”他揣摩了会儿,“我故乡是南苑的。”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往宫里去,上书房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来,她微有些恍忽,这个处统统好些年没来了,之前本身也和兄弟们在这里读书习字,现在人面不知那边去,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父亲也已不在了,她从主子沦为了主子,再踏进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

“问你话呢,如何不承诺?”那人见锦书走神便催促。

那人复昂首看她,紧抿着唇,眼里有切磋之色,锦书被他这么一瞧顿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内心惶惑的跳,像被人捏着了甚么把柄似的,此人的一个行动,一个眼神都叫她不安,她暗蹙了蹙眉,方道,“劳大人替主子抓药,主子好归去交差。”

那人见她只顾低头入迷,便开口道,“太皇太后御体抱恙?”

锦书无法,想了想道,“大人,您歇会儿,主子来给您杵药吧!”

那人听了也不客气,直接将臼往前一推,“杵成沫子,不能有块儿。”

锦书急火攻心,心想傻等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一担搁得担搁到多迟早去啊,就把铜臼一放,肃了肃道,“既然大人眼下忙,那主子往储秀宫的御药房去,主子辞职了。”

想来承德天子改年号那会儿就做太医了,官职必然很高吧,难怪气度那么大呢!锦书道,“大人,主子另有好些差事要当,求大人给主子开方剂抓药吧,御药房没别的太医,只好劳大人台端了,主子感激不尽。”

锦书应个是,把臼往边上挪了挪,满觉得他腾脱手来了就能给她抓药了,谁知那人从柜台背面走出来,往中间听差房的椅子里一坐,喝着暖壶里的茶,烤着炭盆里的火,落拓的阖上眼打起盹来。

那人见她要走方直起了身子,微一哂,“返来,我说不给你抓了吗?脾气倒不小!”

她愣了愣,像被揭了疮疤似的疼了一下,低头道,“都城的。”回了回味儿,是不是该和他套套近乎呢,幸许他一欢畅就给她抓药了,便道,“大人是那里人?”

红花在药柜的最上层,那人拿着戥子爬上木梯,很谙练的称了四两下来,直接倒在纸上包好,缓缓道,“我这儿不分了,你拿归去过了称再说。”

那人放下药方和戥子,又去杵臼里的药,因为没垫软垫子,把柜台杵得砰砰响,垂眼看着臼里,淡淡道,“要抓甚么药?”

那人上扬着调子嗯了一声,“宫里的红花是禁药,如何打发你来抓?崔贵祥呢?”

锦书听他鼻子齉着,仿佛是染了风寒,公然是医者不能自医,也不甚在乎,只道,“回大人,是腿上的弊端,这两日有些浮肿,前儿已经有太医请过脉了,今儿抓两味药泡足。”

他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顺手从左手边的一摞纸里扯过一张,铺平了拿镇纸压好,边写边道,“开五帖,艾草各二两,红花各八钱,使着好了再来。”

长得是不错,就是脾气差了点儿,把她当安排一样,都没空来理睬她,锦书耐着性子又给他道福,“大人,主子急等着交差,请大人行个便利。”

一抬眼,竟见那皂靴上绣了斑纹,分不清是龙是蟒,张牙舞爪的,再看那袍子下摆,横幅的八宝立水,上方竟然有十二章祥纹里的宋彝和海藻,她大骇,方想起来,他固然鼻音很重,可嗓音没变,为甚么她先前没听出来,一根筋的觉得凡是在太病院里的都是太医?早传闻天子常本身给本身抓药,之前只当是讹传,谁知真有如许的事!怪道南三所里没人,想是都给他哄出去了,莫非他要学秦始皇炼长生不老药么,为甚么连个把门的寺人都没有?

锦书咬着嘴唇颇感委曲,他这一歇要歇多久?她还急着回慈宁宫,现在有的是眼睛盯着她,就是针鼻儿大的错处也够她受的,这太医是用心难为她吗?内心嘀咕着,手上就使了把劲,握着杵把铜臼捣得咣当乱响。

锦书脖子背面一凉,不由放轻了手脚,憋了一会儿想再求求,刚要开口,那位太医道,“你故乡那里的?”

锦书微躬了躬身子道,“主子是刚到慈宁宫当差的,叫锦书。”

他笃悠悠离了椅子走过来,锦书这才看清他的袍子是开四叉的,内心倏然一跳,大英以开叉为贵,布衣只许穿不开叉的“一裹圆”,官吏士庶开两叉,只要皇室宗亲才开四叉,他是宇文家的人啊,那长了这么张脸就不敷为奇了。

锦书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那人戴着貂鼠的暖帽,穿戴深蓝色的琵琶襟马褂,一味低着头,也看不出是甚么官职,她只得福了福道,“给大人存候了!我是慈宁宫的宫女,来给太皇太后抓两味药。”

锦书暗咂了咂嘴,本来是南苑人,难怪那么傲气!觍脸笑了笑,“大人进宫几年了?”

公然有那金灿灿的一圈,暗淡的火光下贱光溢彩,直照民气里去,锦书一惊,总觉那里不对,也没多想便跪了下来,叩首道,“主子该死。”

那位倒是个稳如泰山的人,凭你如何说,尽管喝茶翻医书,嘴里道,“把这罐药杵完了再说。”

那人眼一横,“急甚么,没见这儿正忙着吗?”

锦书应个是,又趁着施礼的当口躬身窥测。那人仿佛发觉了,一敛眉,俄然昂首直视她,面上似有不耐,沉声道,“你瞧了我半天,到底在瞧甚么?”

锦书的火气有点往上拱,不明白太病院的医正如何会傲慢得如许,转念一想,人家是带着病当值,就跟春荣似的,本身得谅解人家,再说人在屋檐下,他就是晾着你,你也得等着不是吗!就敛了神好声好气的回话,“主子来配艾草和红花。”

那人半眯着眼恐吓,“这是给皇上的药,你使那么大的劲儿把臼捅破了,洒了一点儿药,杀你的头!”

锦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筋,还在思忖他到底是甚么人,莫非宗亲里有人在太病院供职么,又不能问,只得曲了曲腿,“多谢……大人。”

那人终究抬了眼皮看过来,目光冷冷的,比外头的雪还凛冽三分,拉着脸子面上无喜无悲,虽是拒人于千里以外的疏离,却掩不住那堂堂的好边幅,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她如许美人窝里长大的都忍不住一叹,只觉满目标晃眼,甚么宋玉、潘安、兰陵王,大抵都不及他一半吧!如许的人如何在这太病院里供职呢?锦书的天马行空又发作了,他应当抱着琴徘徊山川间才对,在这太病院里苦熬六年,白糟蹋了。

出了永康左门,夹道里的风更大,锦书勉强撑着伞往乾清宫去,雪里夹着冰雹,簌簌的落到伞面上,又纷繁的弹落开去,等进了的乾清门,走到廊庑下熄了伞,往外一看,天阴沉得要压下来普通,雪停了,只下雹子,一个个雀儿蛋大小,密密的砸在台阶上,把坛子里栽的耐冬打得东倒西歪。

那人杵得发了汗,顺手摘了头上的暖帽放在一旁,暴露一头乌黑密实鬓角清楚的发,更加显得龙章凤质,眉眼如画。那五官虽美,却无半点女气,满满尽是昂扬之态,锦书又忍不住评头论足一番,套句戏文里说的: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如玉山之将崩。就是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气势!

她脑筋里刹时乱哄哄绞作一团,就像被满盆冰雪兜头浇下,五脏六腑刹时冷了个彻骨。

哀哀叹口气,这会儿不是感慨的时候,担搁了差事转头不好交代,便绕过上书房往庑房里去,跨进南三所的门,只瞥见大堂正中间挂着很大的一个“寿药”的提匾,东边靠墙是一溜案几,西边是一个高至屋顶的大药柜子,柜台上的一盏灯摇摇摆曳照亮了大半个屋子。环顾全部寿药房,表里只要一小我,在药柜前站着,面前放着一个大臼,右手拿着戥,左手正捏着一张方剂在灯下看,闻声有人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白净细致,骨节苗条有力,字也标致,是临的董其昌,出规入矩,放敛自如。锦书看着那手字,俄然有个动机压抑不住的蹿上来,要想晓得他是不是皇亲只要看他的眼睛,盘算了主张就偷偷的打量他,只是他始终垂着眼,稠密的睫毛覆挡住了瞳人,她壮着胆量试了几次无果,顿觉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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