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男色
不管许朝宗当时是否有苦处,这信里又藏了如何隐晦的心机,毕竟是迟了。
攸桐看了两遍,摇了点头,放在烛上烧尽。
就这么个不经意的纤细行动,叫远道而来的攸桐内心格登一声。
苏若兰被戳破,脸上挂不住,却仍道:“院里这么些人,总有闲着的。”
他自幼读书,脾气端方严苛,现在任了兵部职方郎中,满腹心机扑在天下舆图烽堠,甚少过问内宅。先前攸桐混闹,他几番怒极,感觉生女不肖。现在女儿待嫁,他也甚少露面,也不知是心肠冷硬,还是成心避着女儿。
针锋相对的言辞,一刹时将满院氛围冻成了寒冬腊月。
“如何回事?”他问。
攸桐抬眉,“这么说,是不肯?”
徐淑内心有鬼,只觉许朝宗仍眷恋旧爱,怕魏家受人指导,用心摆出熟悉的姿势,而旁人的窃保私语,也定是讽刺她横刀夺爱,伉俪貌合神离。
她打死都没推测傅煜会在现在过来,面色陡变,当即回身恭敬施礼,一声“将军”还没出口,便听傅煜冷声斥道:“跪下!”
……
苏若兰扭过甚不语,一副不听摆布的模样。
不过,总得渐渐走下去。
畴前的许朝宗是文昌帝最爱的皇孙,独得盛宠,而当今皇上偏袒的却另有其人。许朝宗若想夺嫡,比起诗书传家、不擅机谋的魏家,以太傅之尊享尽天子恩遇,在朝堂上很有权势的徐家明显是更好的助力。
但能明白,不代表能接管。
苏若兰闻言, 神采愈发尴尬。
结婚之前,傅家查过攸桐的秘闻,虽说有些是讹传歪曲,但魏攸桐为人骄贵爱好挑刺,却非虚言。傅煜不知本日之事算不算她旧病复发,但平白无端被女人间的费事事打搅,非常不豫。
瞧见她,傅煜不耐烦似的皱眉,侧转过身,留了个骄易的背影。
攸桐瞧着劈面的锦衣华服,眼底讽刺愈来愈浓。
而徐淑也像避之不及似的,敏捷挪开目光,退到睿王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哦。”许朝宗有点恍忽,敛袖回神,随她走远。
幸亏众目睽睽,他终是没躲,只作势去理衣衫,低垂端倪,姿势端然。
都城里有禁军坐镇,还算安静,出都城两百余里,周遭便不安宁了。
魏思道晓得攸桐名声太差,便极力拿嫁奁来弥补,从绫罗绸缎、金银器物,到田产主子,样样筹办齐备,又从聘礼中挑了几样贵重的添了归去。
他皱了皱眉,端倪威仪,仗着身高之便盯着攸桐,有点居高临下的诘责味道。
攸桐眼底那点笑意也消逝殆尽,将书往中间桌上一丢,神采也冷沉了下来。
攸桐觉得,她跟许朝宗的纠葛会在梵刹偶遇后临时堵截。谁知回府没几日,她竟收到了一封手札,没有落款,但上头的笔迹却熟谙之极。
睿王踱步畴昔,仿若无事般道:“迩来事忙,未曾到尊府拜见,太夫人和魏叔叔安好么?”
攸桐盈盈站在亭下,迎着他目光不闪不避,安闲道:“管束丫环。”
声音极低,却云淡风轻。
苏若兰乍见之下,只觉头皮森然一麻,双膝发软,当即跪了下去。
他将目光黏在攸桐的背影,直至她拐过游廊也未收回,心境翻涌之间,一时怔然。
流言如剑,薄情似刀,阿谁痴敬爱他的人早已死在寒夜冰湖,再不成能转头。
谁知这一起东行,却叫她大感不测。
……
许朝宗从佛殿里进香罢,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道熟谙的身影。
两人对峙半晌,攸桐才道:“在你眼里,我这少夫人说话不管用,是不是?”
沉着地想,实在她能明白许朝宗为何如此挑选。
这香味的泉源,自是无需多猜的了。
她踱步过来,挽着睿王的手臂扯了两下,那位才回过神,魂不守舍似的。
今时本日,权势差异,她前路未卜本身难保,没法清理旧账。而徐家谨防死守,众口铄金之下,她连那些臭名都难以洗清――凡是魏家反击,徐家定会搅弄出铺天盖地的谎言,许朝宗跟徐家好处相干,仍会默许,以魏家之力,哪能与之对抗?
傅煜本日还算安逸,措置了两桩杂过后,在书房找了两卷山川志来翻。见亲mm特地来请,虽觉费事,却还是挪动金足,往南楼走一遭。
“每回都忙这个,将事情推给旁人,就不能换个说辞?”
傅澜音不好插手此事,想了想,亲身往两书阁走了一趟,去寻傅煜。
傅澜音心花怒放,直奔南楼。
但倘如有机遇,她终要回到都城。
信写得简短,看其凝涩笔迹,想来落笔时颇带游移。粗心是说,他做此挑选是迫于无法,心中常含惭愧,只因怕藕断丝连,才频频躲避。愿她能尽释心结,保全本身,莫再做痴傻之事。昔日之事,他铭记在心,时候不会忘怀,若今后心愿达成,必会极力赔偿。
这话说出来,满院丫环仆妇皆倒吸了口冷气。
她颇喜好南楼里作美食时的热烈氛围,光阴久了,不自发便会来逛逛。
这回傅煜结婚,也是添了些新的过来,没开库房。
到现在,那边头的灰攒了起码有三四年,略微挪挪就能飘起满屋灰尘呛人的,她哪能碰?
他是顺道来进香的,并没带仪仗,方丈怕周遭鱼龙稠浊冲撞了两位朱紫,安排几位知事僧将旁人拦在几十步外,只等睿王移驾到精舍后再放行。而攸桐就站在人群里,跟那些妇人们比起来,少女的身量不算太高挑,却因面貌姣然、姿质秀妍,便如同珠玉混在瓦砾间普通,格外惹眼。
许朝宗既然选了权势,将豪情看得无足轻重,魏攸桐即便再去几百遍,也无济于事。
唯有甄氏依依不舍,攸桐便常畴昔伴随,顺道逗逗小她三岁的弟弟。
抛开这数月的衡量闪躲,面前人曾是意中人,从当时的两小无猜走到现在这境地,不免叫民气里五味杂陈。十余年的光阴倏忽掠过,当日两情不移的誓词犹在耳边,现在却已相逢陌路,他娶了旁人,她亦要远嫁齐州,今后山长水远,相逢无期。
因克日傅煜返来,她怕攸桐碍于二哥冷厉的脾气不肯开仗,本来另有点绝望,谁知趁着晌午天热漫步过来,大老远就闻见了香味。
中间徐淑瞧见,暗咬银牙,几乎捏碎手里的锦帕。
几十步外,攸桐将两人奥妙的反应瞧在眼里,唇边浮起讽笑。
众目睽睽之下,她感觉尴尬极了,却只能强压妒恨,低声道:“殿下,该走了。”
……
见攸桐带了点筹议的模样,苏若兰哪会开服软服从的先例,当即道:“奴婢迩来有老夫人的针线要忙,少夫人寻别人吧。”
“唔。”攸桐抬手, 接过烟波换了新炭的手炉抱着,暖了暖指尖,才叮咛道:“南楼前面那间库房里堆了很多东西,好久没清算都落了灰,有些贵重的物件, 放坏了怪可惜。这院里就属姐姐和周姑最稳妥,周姑身子不好,这事儿便给姐姐罢――待会带两小我, 将库房的东西擦洁净, 转头挑出来用,也算不糟蹋东西。”
爆仗声震耳欲聋,花轿停稳后,喜婆掀起帘子,过来扶她。
厨房里菜肴做成,满院香气扑鼻,却没人敢去咀嚼,各自站在不惹人重视处,悄悄屏息。而芭蕉亭下,攸桐倚柱而坐,面笼薄怒,她的中间烟波春草满脸愤然,苏若兰则挺直腰背站在那边,很有点傲气凌人的姿势。
梵刹里廊庑交叉,离佛殿稍远处山道回旋而上,回望时,隔着飞檐翘角和苍松翠柏,寺中景象一清二楚。攸桐走累了立足,回身俯瞰,模糊见庙门外轿舆华贵,从者如云,睿王和徐淑挽臂登车,仿若无事。
“都安好,多谢殿下挂念。”
哪推测得这边,便闻声攸桐和苏若兰的言辞争论,隔着错落的篱笆瞧见对峙场景。
而她,也须为今后的路筹算――魏家虽在朝堂占了几席官位,权势本事却都有限,加上攸桐申明狼籍,本来入不了朱紫的眼。傅家却挑着当时来提亲,还扯谈出“拯救之恩”的话,明显是有古怪。
“夫君。”她号召了一声,面带不悦。
世人噤声不敢言语,篱笆墙外,傅澜音闻声这般对答,更是瞠目结舌。
傅煜走出去,两道目光仿佛万钧重剑,落在她身上。
自打那日在南楼尝过萝卜丝饼和蟹肉圆子,傅澜音便经常来这边寻摸吃的,攸桐也都用心接待,偶尔还会趁着在寿安堂会面的机遇,问她想吃甚么,做好了一道咀嚼。数回相处下来,她也看得清楚,二嫂待人宽和,对周姑和几个小丫环也非常体贴,夷易近人。
这小我天然是那位以勇猛善战而名闻朝野的傅煜了。
攸桐看得开,遂跟甄氏一道筹办嫁奁、裁制嫁衣,忙到七月初,齐州的聘礼便送了过来。
攸桐一出声,苏若兰也反应过来。
“施主这边请。”知事僧合掌为礼,指了方向。
傅煜执掌军法,脾气冷厉狠辣,脱手从不包涵,铁面威仪之下,军中钢筋铁骨的硬汉都顾忌七分。凡是他威凛威含怒,这满府高低的男女主子,没一人敢跟他对视。
攸桐理好嫁衣,小步跨出去站稳身子,抬眼一瞧,隔着喜红的盖头,周遭一堆人影影绰绰,交头接耳。府门前有人孤松般傲然站着,姿貌严毅,端如华岳,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格外磊落矗立。
两书阁离南楼不算太远,他过来时,攸桐跟苏若兰仍在对峙。
攸桐谢过,便同甄氏一道,在几位主子簇拥下分开。
那一瞬,睿王恍忽认识到,他或许是真的落空她了。
在都城时,因腊月里那场风波,攸桐被太夫人禁足在府中,除了偶尔被甄氏带着进香赴宴,甚少能出门,闲时只能以美食自娱,对内里的事知之甚少。原主又满脑筋男女私交,只想着花前月下,这些年于朝堂世事甚少留意,是以出阁之前,攸桐只感觉天子虽平淡,这世道大略是承平的。
南楼原是给傅煜住的,暮年他也偶尔踏足, 老夫人和沈氏添了很多好东西来这里,因摆放不下, 很多临时收在库房, 按期擦净摆着用。厥后傅煜愈来愈忙, 长年在外驰驱, 几近从这儿绝踪, 仆妇们也不再勤奋换安排。
苏若兰一听,便知是攸桐用心整治。
满院的人里,眼巴巴盯着门口的攸桐最早瞧见他,缓缓起家。
如果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傅家教奴不严,尊卑倒置,沦为笑话!
她冷眼瞧了半晌,手指玩弄腕间珠串,眼底浮起决然。
她生在齐州王谢,自小便高人一等,受尽宠嬖,丫环仆妇在她眼里,自是恭敬本分的。攸桐的秘闻她虽没摸清,但相处日久,总另有点掌控。那苏若兰的背景她也晓得,是寿安堂里的老祖母,长辈身边的人,平素她也会让几分,先前几次来南楼,瞧苏若兰那偷懒怠慢的模样,也没说甚么。
现在皇上病体缠绵,他急着娶妻结婚,怕也是为这原因。
是许朝宗递来的。
殿前佛香袅袅,不知哪来的松鼠窜跑畴昔,动摇枯叶飘落。
即便原主确切娇纵了些,却也曾捧了炙热的至心给他,数次舍命相救。许朝宗移情别恋也好,见利忘义也罢,都能算情势所迫,各有所求。但那些流言如一把把利剑般插在原主身上,令她绝望而溺毙在寒冬腊月冰冷砭骨的湖心时,许朝宗听任自流、袖手旁观,未免薄情得令人齿冷。
倏忽之间便到月尾婚期,都城到齐州路远,傅家早两日便派了人来迎娶。
――当然该不悦,攸桐当然顶着都城的狼籍名声,嫁入傅家后却从没犯错误,这门婚事是各取所需,她当然需谨言慎行,却也不是来受欺负的。
火线路远,等候她的恐怕不会是坦途。
苏若兰站得脚腕发麻,见攸桐仗着身份指手画脚,让她平白站了好久,众目睽睽之下,只感觉脸都丢尽了。她内心又气又恼,那憋了两月不足的肝火沸水般翻滚起来,再一想她这位老夫人正视的大丫环竟要被赶去清算那满屋灰尘的库房,更是愤懑含怒。
苏若兰骇然昂首,便见傅煜面色沉黑,不带半点情感,唯有双眼冷沉含怒,震慑民气。
她原就不忿这等申明狼籍的人腆着脸占了少夫人的位子,这两月揣摩下来,更觉此人软弱可欺,离乡背井、受人骄易,没几分本领。看傅煜的模样,明显也是不喜此人,只是碍于父命,不得不迎娶。相较之下,她虽是丫环,却生在傅家,有老夫人的高看,与傅煜了解的光阴更是远胜攸桐。
客气恭敬的姿势,与平常无异。
遂嘲笑道:“哼,水仙不着花,装甚么蒜!少夫人自以为,德行配得上这身份么。”
甄氏诧然立足,旋即见礼,“殿下另有叮咛?”
洒了红梅的玉白裙角堆叠如浪,她的步态不疾不徐,身姿挺拔小巧,加上脖颈苗条,云鬓雾鬟,从侧边瞧畴昔,但觉姿容甚美,雍雅得体。
睿王的目光遂挪向攸桐,想说话,却又怕勾起她率性胶葛,闹得欠都雅。游移之间,却见攸桐端倪微挑,淡声道:“畴前是我不懂事。殿下,我已偶然于你,今后你也不必躲着了。若没旁的叮咛,就此别过。”
这便是拿身份压人了。
满天井的仆妇丫环也似被这一声痛斥震慑,仓猝施礼,乃至有怯懦的丫环吓得跪地低头。
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那一瞬,许朝宗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难以挪开。
见睿王的目光再度投来,她将双手笼在身前,朝那边施礼,而后挽着甄氏走到知事僧跟前,道:“小师父,家母想到后山的塔林去拜一拜,不知便利么?”
但主仆尊卑毕竟有别,苏若兰此举无异于以奴欺主,甚为可爱。
声音不高,却寂然冷厉,满含威压。
若换成是原主遇见这景象,被许朝宗连连遁藏,瞧着昔日老友挽住挚爱之人,怕是要悲伤死的。而现在,攸桐瞧着那对被誉为鸾凤和鸣的伉俪,余光瞥见殿内的佛像经幡,只为原主感觉不值。
攸桐面色稳定,缓缓道:“你倒说说,我来傅家后,那里德行有亏了?”
如果看到这句话, 代表采办率不敷50%,再买一章重新刷便能够啦 她忍了忍,才不情不肯隧道:“有事担搁了,请少夫人勿怪。”
他愣了一瞬,旋即想起胶葛的前事,下认识今后退了半步。
前面那库房是甚么景象, 她最清楚不过。
攸桐换了薄弱春衣,一袭绣了双蝶的蜀红薄衫娇若海棠,腰间锦带轻束,悬着快意宫绦,底下是柔白的仙鹤长裙,裙角绣着繁碎的梅花。行动之间仙鹤翩然,崭新的绮罗摇漾华彩,映照春光。
幸亏齐州傅家令人顾忌,这一起她虽遭了几次惊扰,倒无大事。
方才南楼的景象,傅澜音已简朴说了,傅煜不知原因内幕,得知是主仆对峙,进门后便先呵叱猖獗的苏若兰,而后看向攸桐。
那库房搁置了两年,吃了些灰,更没人肯碰。
寒夜湖水里那颗滚烫热诚却如坠冰窖的心,铺天盖地的谎言歪曲,终须有个说法!
先是途中有山匪拦路肇事,彼苍生群逃亡,后又遇见堆栈里出命案官府却袖手旁观,庇护首恶,攸桐听百姓群情,才知内里已模糊成了乱世。
周姑返来后,将满院丫环仆妇召齐,特地敲打鉴戒一番,叫世人务必服膺府里的端方,须以苏若兰为戒,万不成做悖逆之事。
齐州民风,婚礼拜堂安排在傍晚时分,傅家节度一方,大婚之日来宾盈门,更是半晌都不能迟误。攸桐紧赶慢赶,进城后连口水都没能喝,便被人塞进花轿,踏着热烈喧哗的鼓乐声,一起抬到傅家门前。
他本来怕攸桐胶葛,交割不清,便不时遁藏,现在见她目不斜视,倒撤销几分顾忌。因周遭香客几次偷觑这边,暗自瞧热烈,他毕竟曾与魏家有旧,若尽管生硬站着,未免难堪。遂稍挪脚步,道:“魏夫人。”
说罢,见礼告别,留睿王站在原地,锦衣玉带随风微摆,脸上神情莫辨。
自家院里闹出这类事,他大略感觉有失颜面,闷声不语地尝了几口菜,便起家走了。临行时,神采还是乌青。当晚,他没过来过夜,只将周姑叫到两书阁叮嘱了几句。
这般姿势出乎料想,跟先前几次登门时的含泪哭诉截然分歧,反叫睿王惊奇。
攸桐拜别双亲,带了陪嫁的侍从,由傅家人一起护送,于商定的三十今后晌到达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