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活埋（十二）
“小人……小人甚么都不是，小人在大人跟前就是干稻草烂泥巴，一文不值。”
“不诚恳――”顾云山含着笑，以食指隔空虚点，“先打李继文二十板子，就在厅里打，让李老爷听个响儿。”
“啊？又去哪儿啊？我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确切没有，乡里乡亲都出人着力帮手去捞，可这大半个月畴昔，还是……甚么都没捞着……我薄命的弟弟，死了都不能安生，万一做了水鬼，还不得在梁河里吃人索命吗？”
他轻勾嘴角，益发鄙夷，“好了好了，本日提你来此，本不为与你翻旧账，但倘若高大人的话你答得不好，恐怕本官也保不了你。”
并不等他说完，行刑人早已恭候多时，长凳摆上，人架高，任他哭着喊着叫亲爹拯救，一板子下去立即没声，老诚恳实生受。
李歉收以头抢地，嚎哭不止，“小人冤枉，冤枉啊……都是那些个刁民肇事，用心编排这些脏事丑事往小人身上安，大人贤明，切不成听信刁民之言。”
李歉收顿时欢天喜地叩首长拜，“多谢大人赏识，多谢大人赏识。”
“好，好得很。”顾云山朗声大笑，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指向带着血陪着笑的李歉收，“这个马屁拍得好，老爷我非常喜好。”
儿子在怀里疼得满头汗，他虽心疼，却并不敢怪怨顾云山，提及二弟，这满腔痛恨总算找到出口，怪他，都怪他。“老二又傻又木，年青时娶过一门亲，那女性命不好，没个半年就病死在家，五六年畴昔，老二这厢好不轻易有个相中的女人，本筹算等女人年纪到了就娶进门来。谁晓得那女人水性杨花不检点，明白日里穿得花枝招展去做活，把孙少爷迷花了眼，非得娶她做小。”
顾云山轻嗤一声，感觉好笑之极，“他们是民，你觉得，你就是官了？”
“老爷都没歇息，你凭甚么告假？不准！”顾云山冷血又无情，“入夜陪我出去一趟。”
李歉收答：“小……小人胆量小，头一回见顾大人如此……如此……”可骇，这会子恨当年不读书，想不出好词端到案桌上献媚，“如此短长大官，一时候吓破了胆，吓得浑身直颤抖。”
第十四章活埋（十二）
于李继文而言，向来只要他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那里想过有一日这板子也会落在本身身上？清闲安闲得久了，一条狗也把本身当仆人，忘了这世道本不由他做主。
“大人！”亲生子要刻苦，立即忍不得，在都城来的大老爷面前也敢扯大声，“大人，这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啊……”
“李歉收，听闻你自建安六年起就在连台县衙门当差，是也不是？”
可惜一眨眼他便收了笑，一张清俊的脸似瞋目金刚，寂然森冷。“带下去――”
他长叹一声，一动不动。
“是是是。”李歉收点头如捣蒜，“大人贤明，确是如此。”
高放道：“既没捞到尸首，你怎能断言李丰舟已死？”
“用饭啦。”
但月浓有高招，“你要不吃，我就拿给隔壁萧逸吃了，他可乖可乖的，到点用饭向来不消号召。”话音落人就要走，不出三步就闻声背面那人坐起来，闷声喊，“你敢！”
月浓忽觉难堪，瞬时候又畅怀，弯下腰笑呵呵凑到顾云山面前来，面带希冀，“顾大人……你能不能放我一天假？”
李歉收游移，“大……大人多虑，哪有甚么内幕，不过是那小子没长性，年纪轻想多出去跑两圈罢了。”
月浓回过甚来，笑意不减，嘉奖他，“如许才乖嘛。”
李歉收这时候再要坦白也都是无勤奋，顾云山一句话下去，二十板子不够数不罢休。
人去楼空寥寂存。厅堂里一时静的出奇，顾云山瘫坐在明镜高悬四字牌匾之下，丢开了手边把玩已久的惊堂木，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半个身子撑不起来，仰倒在太师椅上，右手捏着眉心，苦闷而不能言。
噼里啪啦数到二十，李继文面色惨白瘫软在地，李丰舟度量宗子至心落泪。这回是声情并茂动人肺腑，“我说，我说，顾大人，是我那二弟不争气，为个女人离乡背井，是个不忠不孝的下做东西。”
“噢，本来是如许……”他提着杯盖渐渐拨弄着水面浮茶，说的倒是，“吓破胆？只传闻李老爷在乡里多有声望，占良田，起高楼，强娶强嫁，本日一见，竟是如此，可见传闻并不成信，你觉得呢？李老爷。”
“想干甚么，照实说。”
他如许的人物、做派，顾云山业已看腻。摆摆手叫起，直入正题。本身却连话都不屑说，一个眼神，指派高放来审。
高放内心明白，顾云山是再不想见到这家子人了。
“今儿做的松子熏肉、白汤鲫鱼另有鸡油菜心，保管好吃。顾大人，你可不能孤负了我一番辛苦啊。”
李歉收明显一愣，仰开端，暴露一张沟壑满布的脸偷眼看高放，犹疑之下却也没胆转向顾云山，尽管盯着案台下雕着锦云流风的桌脚，呐呐道：“老二他，死在逃镖路上，到明天还没捞着尸首……”
高放自上前去，抡圆手臂扇出一记清脆耳光。打得李歉收左耳嗡嗡满眼浑浊，仿佛被人闷在罐里不见天日。模糊瞧见案桌背面顾云山笑意盈盈，问他，“如何？这个巴掌拍得够不敷响？”
高放往堂下一步，再问道：“你二弟李丰舟现在在那边？”
月浓不平，“为甚么？人家累死了想歇息一天。”
高放冷着脸提点他，“好好说，说清楚。”
顾云山垂目不语，高放诘问道：“李丰舟落水多日，至今没有半点动静？”
高放道：“隆庆十三年，李丰舟分开县衙转作镖师，这里头可有内幕？”
“你抖甚么？”顾云山问。
李歉收擦了擦汗，点头应，“是是是，这就说。一说孙少爷要纳妾，应是天大的福分。谁晓得那女人拿乔，宁死不予。夜里没声没响地吊死在梁上。害得孙少爷染了倒霉，小人兄弟两个在衙门里都不好过，老二恨本身无用，过了年就提着承担南下，不幸啊……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个知心人照顾。大人，您说这女人装的哪门子三贞九烈？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她勾引在先，孙少爷哪能是那等急色鬼见着个有几分色彩的就要抢回府里？”
顾云山抿一口茶，眼峰扫过李歉收撑在地上不住颤栗的手，凉凉刺上一句，“倒是比你们县令孙大人资格深。”
“够了，够了――”他抹开嘴角血迹，堆了满脸笑，“大人贤明，小人佩服。”说完又觉遣词用句不尽快意，拉着儿子弥补说：“大人这巴掌，打得比那个都要清脆，小的这等人就拍不出如此声响，大人行事果然不凡，今后青云直上，行走殿前，不在话下。”
第二日提审李继文父子。高放径直将人带到堂上，封门密审。顾云山年后就未曾动过刑，这会子确有几分不能对人语的镇静，可见血缘之奇妙，不管生在那边，骨子里的疯颠改不了。
李继文父亲李歉收约四十高低，是个及其结实的老夫。或是在衙门里混得久了，遇着顾云山如许抖足气度的官老爷，不自发两腿颤颤膝盖打弯，未等你开口，他先一步跪下，常日里横行乡里的气度一刹时荡然无存，堂下跪着一条千万年不改心性的老狗，汪汪汪高呼，“草民李歉收，携子李继文，拜见顾大老爷。”
“那是……全队人都瞥见的呀。大家都说半夜里老二发了疯似的冲出去，噗通一声跳进梁河里再也没冒头。听神婆说，不见月的早晨，恶鬼无所忌讳，漫山遍野勾魂索命。我不幸的二弟，就这么没了……”说着说着又哭，一个结实壮汉，偏动不动起大声，学足了宦海这一套夸大虚报的本领，没的让人恶心。
“不去？非得老爷把你卖给季平你才晓得戴德？”
还是月浓，十六七的少女，被他塑成专司起居的老妈子。端着食盒排闼而入，不管他脑中藏三千种烦恼愁思，她只晓得伸手敲他桌面，咚咚咚――
“去――”她撇撇嘴，拖长了声音答。
“是是是，小人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咚咚咚叩首，眼看着脑袋都要磕出深坑，等高放不耐烦叫停，他才停，可真是朴重忠心人间难寻。
“不能――”他答得又快又急。
“不敢不敢，孙大人是官，小人是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敢跟孙大人相提并论。”
“一个巴掌拍不响……”顾云山低喃如自语，嘴角带笑望向高放。
高放道：“持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