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猎场（三）
苏岚醒来的时候，她已是回到了下榻的院落，房中一盏琉璃灯，隔着蒙蒙窗纱，室外已是一片昏黑，她眨了眨眼，外室堂屋里仿佛端坐着一人，那身影恍惚，看不清楚，她叹了口气，以左手切上本身右腕的脉。
“我之前曾在书里读过个句子，叫‘寂寂空庭，一炉沉香如屑’。”苏岚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轻微杯盘响声，便转过身去，对郦远暴露个笑容。“琪楠木何其贵重，比沉香还要豪侈几分，人间也只要司徒一人会拿来做信纸。”
“您可晓得，他与齐国穆氏暗里打仗。”晋容原是靠在圈椅上的，却也是坐直身子，当真起来。
“老三，伤势如何？可好了些？”太子说着这体贴话语，语气倒是极其生硬，眼神虚飘，神采里染上了几分焦炙。
苏岚听到“穆氏”二字，神采更加丢脸，下认识地用手抚了抚眉心，叹了口气，道：“他向来都不是甚么善类，我啊，是晓得的。”
“我们云和银楼这月入账最多，自个占了快五万两。”郦远笑了笑，“朝云还颇是怨念，说我们多得是一件令媛的饰，怎的赚的这么少。明月楼和裁缝也入账了快两万两，还不是年节闹得。”
“是。”
晋容声音还是轻缓，却叫苏岚猛地坐了起来，愣愣不知所措，“齐朗早就晓得你还活着。”
“哦？你何时听过这句子？”苏岚才要拿起糖芋艿，倒是有些讶异地看向郦远。
“托皇兄的福，臣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纳兰瑞笑了笑，在王妃的搀扶下只欠了欠身子，倒是王妃礼数全面地对着太子行了福礼，道：“王爷有伤在身，没法给殿下施礼，妾在这赔罪了。”
一只九鸾钗悄悄地躺在盒子里。她将那只九鸾钗拿了起来，想要插在本身的上，却觉本身已不会梳女子的髻。
“九万四千两？”苏岚喝了口粥，颇是镇静，“不是贩茶的时节，怎的入账这么多？”楚国小康之家一年五六口人的嚼用也不过十两银子，她自个一年的俸禄也不及两千两，而楚国但是诸国之间最为富庶的国度了。
“你走吧。”苏岚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乏了。”
“两年前。”晋容微低下了头，“是部属渎职。”
“您醒了。”外室响起声音，那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进阁房，从温着的小翁里倒出一盏水来，又给苏岚腰后塞了个迎枕，将她扶了起来。
苏岚无法一笑，道：“到底还得做做模样。你来了，便是另有其他事情吧。”
“是托人送到银楼的。”晋容道，“我便直接带回了都城。”
“这事一定像您想的一样。”晋容声音轻缓，如温水流过苏岚耳中，“他不是才送了您一份大礼？“
苏岚本日一身暗红色长袍，手臂上为了谨慎，已是贴身缠了血染好的纱布，还能闻到模糊的血腥味和金疮药混着的特别香气。腰间束赭红色腰带，正中是一块白玉重瓣莲花，外罩一件玄色广袖对襟长衫，衣衿上以银线绣莲纹，与腰间莲花相映成趣。因她未行过冠礼，故而饰简朴，还是以一根墨玉簪子将长束在头顶。本就惨白的神采，被这暗红色袍子一衬，显得更加惨白，更叫世民气中不安。
苏岚长未束，从肩头蜿蜒而下，垂在胸口青色锦缎绣腊梅的被子上，灯下容颜尤美，却叫晋容看的一片凄惶。
纳兰瑞笑意暖和地叫那上前体贴的一世人等散去，带着苏岚一行，上了演武场高台，御座尚且空着，可左边长案后太子已然坐定，见得他上来，面色一沉，竟是比纳兰瑞还要惨白几分。
不由得苦笑着倒在身后的迎枕上，手却用力攥紧那只九鸾钗。
“客岁平都城熙春诗会，您便是拿这去参的会，彼时虽是和周国对阵输了，却拿了诗魁，您不会忘了吧？”郦远给她摆了副象牙筷，“当时您还跟司徒岩若放狠话说，疆场上输给他了，您自可奉旨填词去。”
“既如此，叮咛下去，叫朝云和晋容参谋着，自他们几位大掌柜以下，我们高低都要赏，赏多少他们本身拟个章程就是了，我不耐烦管。”苏岚倒是非常镇静，可转眼就变了神采，“只晋容一人不要赏。”
“他另有脸叫你给我带信。”苏岚对着琉璃盏，将手中信封拈到额前，光芒透过信封落在苏岚的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叫晋容没法掌控她的情感。
“我带了封信给您。”晋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苏岚接到手中，便嗅到了那模糊的琪楠香味，眉头模糊皱起。
室内再次答复沉寂。苏岚缓缓拿起那只锦盒，指尖不住地颤抖。触到玉锁片的时候，她似是不堪重负的长叹了口气，翻开了盒子。
“那康延庆的老母和妻儿都被国公爷摒挡安妥，料他也不会反叛。”苏岚号召郦远在面前坐下，听他细细说话，“晋先生那对了账簿，上个月他那入账五万两银子，燕国莫公子那去了年节高低走动的银子入账九万四千两。”
“那又为何此时提起。”苏岚叹了口气去瞧他，目光里已是一片冷意。
苏岚喝了一口，是红糖水，皱了皱眉，却还是一饮而尽，这才笑了笑，对那人说：“景象如何？”
“阿远？”苏岚揉了揉额角，只感觉浑身乏力，连起家也是不肯意的。
“本日有场好戏要看。”苏岚说着便站起了身，表示郦远本身已经吃饱了，“现在局势正紧，齐国周国，暂不要理睬。三爷不登帝位，我就永久受制于人。”
晋容淡淡一笑，“我给您把了脉。您这几日身子虚又思虑太重没撑住，太医都去瞧三爷了，郦远便唤了您的军医过来，给我做了幌子。
苏岚点了点头，“跟上面如何说的？”
晨光熹微，苏岚将盖在脸上的信纸，丢入床前的鎏金兽铜炉。瞬息，只余一室琪楠香味渐渐送入室内。
“我此次回京前，在松风楼。”晋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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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见此，倒是心中赞叹，瑞王佳耦向来仁厚，王妃王氏更是宗室里出了名的贤德，旁的妇人此时对太子这个有极大怀疑伤自家夫君的人，就算是尊别有序，也怕是难有笑容，她却还是如此谦恭，礼数全面，便是正在都城养病的太子妃也难以比拟。
纳兰瑞和苏岚的肩舆一前一后到了演武场，由王妃搀扶着的纳兰瑞和方才下了肩舆的苏岚神采惨白的如出一辙，使得周遭本就无甚扳谈声的马球场愈温馨，现在，可闻针落。
晋容愣了一下，神采变了几变，倒是拿出一个锦盒，话也不说。
晋容一向低着头，不敢去看苏岚脸上的神采。半晌后，才闻声苏岚道：”你此时才奉告我，大抵是不大紧急吧。“
“我都要觉得你是他的说客了。”苏岚将那信纸放在枕畔，倒是轻笑起来，“司徒安仁那倒是不急，且放一放，待我劈面与他说一说。且说说，齐国。”
苏岚听到这，倒是发笑。若说穿到这有甚么好处，大抵便是成了海量诗词的第一作者，信手拈来，也是文华无双，常常她又“抄袭”出了新曲，一时天下尽传唱。
“说您臂上被划了一下，伤口不深，几日便可见好。”晋容缓缓道，“摆布当时衣裳穿得厚，谁也没看清楚，场上又乱，您一昏畴昔，也就无人说甚么了。”
“我呀，只听过，‘孤单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闻莺’。”郦远将手中食盒翻开，为苏岚布上早餐。一碗小米粥，一盘花卷，几块桂花奶糕，一碟香菇油菜配上几碟酱菜，还搭了份糖芋艿，比之都城苏府粗陋了很多，但件件都是苏岚惯常爱吃的。
她曾那样奋不顾身地爱过他，因而，恨他时，粉身碎骨亦不能偿。
“我也未曾想过，这事能捂得住多久。”苏岚缓缓垂下视线，掩住眸子里的无措，倒在迎枕上，”他何时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