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骨阵
他的胸口已经被一只利爪扯下一大片布料，长衫下摆另有颗大脑袋死咬着不松口。
白骨被一剑砍为两截，仅存的两腿却还是在走动。落空了双脚的上身，便以手代脚，撑着头颅和胸膛向他逼近。
漫天白骨将他围住的时候，他感到发急。但这份发急，比起看到它们围向萧道鸾时的表情，又都算不上甚么了。
沈恪双手拄剑，仿佛没想到本身一剑的能力竟至于斯。他也不晓得本身如何使出了这一剑。
他曾觉得本身的佩剑落在沈恪手中，必定将沉寂上一段时候。但这熟谙的气味，清楚就是它无误。
数十具白骨自走道绝顶逼近，和九央的白骨混在一处，再也辩白不出哪一具才是他。白骨之上，充满黄褐色的斑痕，像是在土层之下深埋过好久，方才重新“活”过来一样。
“躲开！”
本来围着他的数十具白骨，此时已经变成了上百个碎裂的白骨残块，它们将沈恪的周身围得如同铁桶普通。黑袍人许是见沈恪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伸臂一挥，一小半白骨残块转向萧道鸾。
沈恪想来对方该当是老一辈的修士，心中固然对他的行事手腕和诡谲功法不甚恭敬，但话间还是添上了几分客气。
沈恪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如有众生，暂见於我……
黑袍人桀桀大笑。
数十具白骨各占一处，仿佛摆列成了奇特的阵法，浮泛的眼窝齐齐盯着沈恪。
可惜了，他想，还没和萧道鸾帅气隧道声别呢。
沈恪半晌才回过神，拄着剑走到黑袍人身前，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用剑尖撩开黑袍人的头罩，看到的是一张早已腐臭的脸。半张脸颊上还挂着腐肉，另一半则早已成了枯骨。
沈恪喃喃道：“不对……”
倒地前的一瞬，突如其来的痛苦是那么熟谙。
“我等本不欲与上师为敌，但何如上师先是算计朋友，后是刀刃相向……”沈恪道，“上师如果不给个说法，就休怪沈某不客气了！”
白骨中腾起一股薄雾，雾中模糊有个身着黑袍的人影。黑袍将对方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样貌年纪。
沈恪俄然想起了甚么，一时候毛骨悚然。
出剑的是沈恪。
无缺的三只手臂奋力往相反方向探去，抓住仅存的上臂，向外一撕。
萧道鸾负手站在配房门口，缓缓点头。
被砍落的一只手、一颗头颅……沈恪的身上像是有着非常吸引它们的东西，不管被斩成了如何的形状，只要还能活动，都无所害怕地持续向沈恪挨近。
数十具白骨的下颌无声开合。它们的双手已成枯骨，不见皮肉，却也像黑袍人普通伸向天空。远了望去，如同一片白骨聚成的陆地，波澜直欲掀上彼苍。
他们去那里了？
真正的死不瞑目。
沈恪持剑立于白骨阵前，朗声道：“装神弄鬼算甚么本领……哈什上师！”
萧道鸾持剑以待。
发挥秘法后，九央的神智一向在复苏与恍惚之间盘桓，此时剧痛终究将他推向了此中的一个极度。
在化为白骨之前，那颗别扭的弯折的头颅，正对着沈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至死也没有闭上。
如有众生，暂执我手……
骄阳炎炎之下，妖妖怪怪应当都无所遁形才对。但是他先是被六臂妖邪追杀，后是被白骨阵包抄，如何看都像是沾上了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他忘了，有人的自傲一贯比他更足一些。
他和萧道鸾二人清楚数过，伏魔观有九间配房，但哪怕他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看到一墙之隔的房中有人出来围观。如果那些配房中本来都住满了和尚……
一剑出鞘，白骨化为齑粉。
他弯下腰，捡起扔下的铁剑。
但萧道鸾模糊有些得意。化为白骨后还是能行走又如何？生前尚且没有一战之力，身后还能何为么妖。任万般诸相惑心，只需一剑，便可破敌。
除非将这数十具尸身都真的“粉身碎骨”，不然沈恪迟早要被他们困死！
说不上是惶恐更多，还是气愤更多，只感觉萧道鸾在他面前被白骨扯破，这一幕光是想想就不能容忍。
黑袍人举起双手，齐齐伸向天空，抬头祷告。和九央生出六臂之前一模一样的祷词。
看这些骨骼的大小……仿佛生前都是成年男人。
这伏魔观之以是阴气森森，会不会就是因为，它早已经变成了一座死观？
断臂的色彩黑青，像是被连根拔起的草苗，很快就落空了朝气。血肉片片从骨骼上脱落，如同刹时崩解开来的残花，骨骼也逐步溶解，渗入空中。
无声吟诵着祷词，白骨拖动着生硬的躯体，将沈恪团团围住。
断臂和躯体的连接处，青红色的血液奔涌而出，将同侧的两只手臂淋湿。那血液仿佛带有腐蚀性，沾上血迹的部位暴露森森白骨，紧接着是手腕、小臂……
他不明白沈恪那里来的自傲，面对如许的阵仗，金丹以下的修士都该吓白了脸才是――
更多的血液迸溅，九央全部躯体都泡在了血泊当中。
这些白骨生前想必未到大乘，身后也无大乘期的修士把持，是如何做到活动自如的？
恰是剑气入体后，沈恪该有的气象。
身处一堆白骨当中，加上如此奇特的行动，让这位上师看着也不像个活人。
九央已死，伏魔观中能主持白骨阵的唯有那位出门远游的哈什上师。
人死不能复活，就算是大乘期的大能，也仅能在命数将尽之时，操纵各种秘法苟延残喘，企图在油尽灯枯之前参悟无上天道，今后飞升，不死不灭。
沈恪感慨了一声，决意等会儿当场给他挖个坑。反正铁剑都废了，还能当个铲子替人收尸，也算攒个功德。
一剑斩尽数十尸，境地已破金丹，直逼元婴！
扬扬洒洒的白骨碎屑将那一剑的光彩粉饰。
一声疾呼。沈恪来不及站直身材，幸亏反应极快，干脆蹲下滚翻，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
沈恪深吸一口气，一剑将吊在长衫上的头颅砍为两半。颅骨开裂，落空咬合力，啪嗒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沈恪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出声提示的萧道鸾一抱拳：“多谢！”在萧道鸾面前，他想要保持――如果有的话――那么一点儿风采。
如有众生，暂与我语……
密宗公然有些手腕。
倒在血泊中的白骨竟然站了起来，走动时咔咔作响。
满身都因为那设想中的画面而微微颤栗，从四肢百骸堆积而来的热气，和小腹处的剑丹融会，澎湃的剑气自五指传入墨剑，喷薄而发。
面前一黑，疲劳倒地。
白骨们紧盯着沈恪的时候，萧道鸾也在冷静打量它们。
萧道鸾弹去落在衣袖上的粉屑，一时候有些怔然。
他便是有这类自傲。
方才他没有出剑。
笑完以后他的喉咙咕咕作响，像是千百只多足爬虫竞相挤出，使得喉管梗阻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