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话 以直报怨
不知甚么时候,天空中的鱼肚白已经渐染成染透半边天空的红色。浓云在东方的天空绝顶散去了,金灿灿的阳光照过来,仿佛往一盆浓烈成玄色的蓝墨水里泼了清澈的水,将那浓烈的蓝玄色一点一点稀释,终究变成水晶一样洁白的湛蓝。
蓦地,苏飞眉梢蓦地一颤,睁大的眼睛在高凸的颧骨与粗而稠密的眉毛的映托下愈显得炯炯有神。
远远地闻声一阵响彻寰宇的号角,一队人马精力抖擞、阔步昂扬朝这边缓缓行进。一百人的步队,大家身上沾满鲜血,红色的鹅翎几近被血染成纯粹的红色。血迹还未干枯,被朝阳一照,熠熠发亮。
但现在,他对他的称呼倒是,文远。
甘宁捏了一把汗,但凌统仿佛并没有将面前的人与当时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的乐进联络起来。一把三节棍在他手里工致地百转千回、高低翻飞,刹时变成千把万把,破尘掣风,银龙电扫。很多回合,二人不分胜负。
“你感觉呢?”甘宁冲他轻松一笑。
他在孙权面前上马,非通例整地向孙权和世人施了礼,粲然笑道:“请主公盘点,一百人马,宁未曾折损一人一骑。”
说罢两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举樽相碰。青铜撞击,鸣声铮铮。
仿佛巨雷炸响,孙权一个激灵复苏过来,仪容也来不及清算,赶紧带领众将来到帐门前驱逐。
吕蒙走出营帐,望着那滚滚浓烟,如有所思。
孙权沉默,未曾责备凌统,只是缓缓叹了口气。
有那么一刹时,甘宁的确不敢信赖,面前离他十步之遥的阿谁雏虎普通黑甲红衣的将军,真的就是先前他熟谙的,凌公绩。
“文远是个深明大义的人,”甘宁灌下一口酒,不觉双颊稍稍发热,约摸到了微醺时分,既然对座是打小儿一起玩大的火伴,也便口无遮拦,由衷赞成道,“若不是他死命护着,我在曹营几乎儿就砍了曹操的脑袋。”
直呼敌将其字,如果放在陆逊如许的文人身上或许另有几分相称;但换了常日里做事都一贯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甘宁,也未免对比光鲜、过于特别。
末端又将酒樽端至唇边,手却僵停在那边,目光钉在一个角落里,如有所思。金灿灿的阳光从大开的帐门处斜射出去,倾泻在他方才披垂下来的金色头发上,明晃晃的。耳边和两鬓的金发碎但稳定,如有若无的几丝被轻风散到睫毛和唇边,为他的勇武气势里平增几分温存谦恭。
曹营的火光还是没有燃烧,但是在阳光下,火焰的色彩已经淡了很多。风已经小了很多,冲天浓烟滚滚直上,如同江边林立的烽火台普通,格外夺目。
“那天兴霸搏命命把你救返来,你也曾对贰心胸感激么?”孙权摸索道,转而又感觉本身这话问得不是时候,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只能硬着头皮等着凌统答复,因而紧接着又弥补道,“孤是指,你也曾感觉……”
“那将军应当与兴霸不相高低,”凌统自嘲似的笑笑,又下认识地伸脱手臂望望上面狰狞的枪伤,“如果真让我跟兴霸正面比武——如果他想,他就能像当年杀我父亲一样,杀死我。”
“这么说来,这张文远倒成了你的仇人了?”苏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打趣道。
“主公,统愿敌张辽!”
那清秀脸庞此时已经完整褪去了先前统统的懵懂与矫揉造作,转而换上了与春秋极不相称的刚毅朴直的神情。
昂首与凌统四目相对的顷刻,甘宁浑身不自发地微微一颤。
甘宁用心顿了顿,眉宇间暴露一分朦昏黄胧的无法。
“厥后我与文远混战一处,若不是他偶然间提示我我部下只要一百小我,只怕我真要与他大战一百回合,就在四十万雄师的赢寨里一决雌雄呢,”甘宁舒心肠做了个深呼吸,神采清楚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幸运,“我发觉不能恋战,便向他虚晃一刀,顺势砍了几个曹操的兵卒,带着人马从营寨后门出来了。”
或者,不再是当年的凌统了。
甘宁也跟着笑了,内心策画着主公的意义不就是但愿我能在阵前与张辽堂堂正反比试一场么,因而刚要收刀施礼,俄然闻声阵前惊雷普通传来一个年青气盛的声音。
“方才有了主公那句话,也能滋长你那傲气,”苏飞开打趣地用食指尖指着甘宁的鼻梁,放声大笑道,“‘孟德有张辽,孤有甘兴霸,足相敌也’,主公已经把你跟张辽放在同一名置上了——想到过没?当年无恶不作的水贼头子,也能有明天?”
“文远”,而不是一贯带着鄙弃的“那家伙”。
也罢,就由着他嘴硬吧。孙权悄悄欢畅。
苏飞冷静地听着,那当真的神情仿佛就算破冰千层也要从他的话语里寻觅出一丝玄机。
正思忖间,俄然闻声了望台上兵卒一声奋发民气的喊叫。
听甘宁的报告,他和张辽该当是千载难逢的夙敌。
苏飞会心一笑,举杯与他祝酒道:“只是凌将军不晓得今晨四更在曹营里到底产生了甚么事。如果张辽再到两军阵前应战,凌将军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料旋即便俄然闻声曹军阵营中有人歇斯底里大喊道:“停止!”
“主公,甘将军得胜返来了!”
“谈笑了,主公,”凌统含笑着打断他,蓦地回眸的刹时,棱角清楚的白净面庞一半泊在烛光中,愈显得温润如玉、清秀动听,“他先前欠我家一条命,那会儿又还了我家一条命,我没有来由对贰心胸感激。”
明摆着跟他抢功,再加上如此清脆的声音,不是凌统又能是何人。甘宁内心悄悄发了会儿牢骚。
“你能够如许想,”甘宁傻愣愣地望着苏飞好一阵儿才木讷道,旋即又换上了一贯的恣肆笑容,虎牙和酒窝一并闪现出来,“文远是我的仇人。昨日又放了公绩一命,也算是他的仇人,这么说来——”
……
那一刹时,孙权仿佛感觉,面前这个穿戴一贯的鲜红衣裳,身姿矗立的年青人,已经不再是他所熟谙的凌统了。
声如雷霆,盖过了疆场上狼籍的马蹄声,扯破天涯而来。
也就在那一个顷刻,甘宁蓦地发明,与凌统交兵的人,并不是张辽。
“兴霸,老头子亲身来了,”战车上观战的孙权一边对身边横刀立马随时待命的甘宁笑道,一边指指曹军正中心一面红色伞盖,“夜里你把曹营搅了个底朝天,老头子怕是不放心,要亲身来看看你是甚么样的人。”说罢不由哈哈大笑,下颚上浅紫色的髯毛被风撩起,与腰间的金黄色流苏一个角度飞扬。
“厥后呢?”苏飞见甘宁悠长沉默,不由奇特道。
“这么说来,你遇见的那小我,果然是今晨同凌将军交兵的张文远?”苏飞疑虑道,望着甘宁很天然地用大拇指揩去头盔上的斑斑血迹,“他果然如你先前讲的那样,与你堂堂正正地对决了一场?”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余光里俄然瞥见劈面红色伞盖下,曹操悄声对一人叮咛了些甚么。许是奖饰凌统,甘宁心想,也就没太在乎。
等他再回过神来,阵前两人早已混战一处,马蹄扬尘、长风变色,两杆红缨长枪交合在一处,紧接着又跟着马匹错综的法度分开,各自飞旋,银亮亮的光芒在骄阳下残暴成两条游龙,炫舞流光、飞刺孤星、分分合合。兵锋相撞的铮铮声稠浊着狼籍的马蹄,扣民气弦。
笑容泊在阳光里,也乍然带上了些阳光的味道。
长风陡起,顷刻间吹散了扬尘,将两位将军的盔缨与战袍卷起,顶风飞扬。
孙权也不恼,内心却暗自佩服他竟然能把“转弯抹角”四个字,阐述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睁大眼睛定睛细瞧,趁着扬尘散去的空当儿,认出与凌统交兵的人是乐进。贰内心悄悄叫着不妙,先前清闲津头血淋淋的一幕顿时过电影似的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以甘宁对战役的敏感度,他哪能想不到张辽必然会引军搦战,只是也确切担忧凌统真的会奋然出战,再有甚么闪失。但转念一想,既然明天他能放凌同一条活路,那说不准他口口声声叨念的“为将之武德”也并不是纯真用来敷衍的借口。想到这些,甘宁也算是放下心来了,乃至于到了正中午分,真正在两军阵前瞥见张辽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多考虑。
公绩,一样的意义,你如何不如许讲:他欠了你,又还了你,经历了这一消一长,他已经不再是你的仇敌了呢?
甘宁举杯的手再次僵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神情倏忽变得很丢脸。好久他才牵涉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木讷点头。
但起码,也得等着甘宁活着返来啊。
为首一人,身姿健硕、金甲黑袍、倒提长刀。经历血战,额角的金色碎发有些混乱,但涓滴袒护不住那份傲然孤单的、雄狮猛虎般的派头,反而为他平增一抹不是大家都能具有的、凛然的豪杰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