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云中塔影

城上守军泼下滚沸的殇水，立时烫死烫伤了无数承平军，已攀云梯上的也纷繁惨叫着翻落下来，拥至城下的军队也乱了阵脚，死在殇水下的承平军不计其数。大队人马不得不向后撤退，灵州团勇趁机在城头用火器轰击，又使承平军留下了一大片尸身。

官军只好不竭用劈山炮和虎蹲臼炮轰击，固然也杀伤了很多仇敌，但那些承平军来得好快，如同一股股猩红色的飓风。前锋营奋不顾身地抢到前边，用沙袋填平了深壕，后边的雄师一队接一队拥过深壕，攻到了火炮射击不到的城根死角里，随即竖起云梯，抢先恐后攀向城头。

抢先爬城的承平军兵卒，都是些技艺矫捷不输猿猱的少年之辈，个个精瘦乌黑，矢石敢抢先，存亡全不惧，攀梯登城如履高山，只要他们上了城头，构成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混战，这灵州城多数就守不住了。

第二章云中塔影

城下的无数承平军将士，见那前锋营瞬息间就上了城头，都道是城破期近，顿时士气大振，发了狂似的举着刀枪号令起来：“进城杀尽清妖！杀尽清妖享承平！”喊杀声好似山呼海啸，淹没了统统。

马大人固然大要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一贯心狠手辣，是个贪杀的凶险性子，目睹城下尸积如山，他连眉头也未曾皱得半下，只是暗恨此时好不轻易打得粤寇主力溃不成军，却没有大队官兵在核心劫杀，不然定可将其一举毁灭，成绩一场不世的奇功。

实在堂上堆积着很多官吏，大伙在碎剐潘和尚的法场上都是亲目睹过荒葬岭神獒是多么凶暴，想不到竟会被张小辫儿这小子单独擒杀，不免全都咂舌不下，谁也不敢信赖这事会是真的。

马天锡虽懂兵法，毕竟不是武将，先前被地底的爆炸震得遍体酥麻，由身边的侍从们抬到城楼里，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此时听得城头上一片大乱，仓猝起家从箭孔中向外张望，一看这步地他就晓得攻城的是粤寇精锐，灵州团勇固然仰仗火器锋利，舍生忘死地与敌军恶战，但已失了先机，眼瞅着就挡不住了。

至于承平军在灵州城下蒙受重创溃败以后，城中军民是如何如何休整防备的，天然不在话下。单说张小辫儿裹了神獒的狗头，在当天拂晓时分从荒葬岭返来，刚好碰到粤寇攻城，他见势不好，仓猝掉头躲进了山沟。只听灵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也不知战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直比及傍晚了，见到多量承平军败退下来，枪炮声也垂垂没了，他才敢在入夜后潜回城下。

白雾变幻成的古塔高上彼苍，大逾常制，从地底缓缓升起，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此时红日高悬，浮云净扫，四周碧空无边，如镜如洗，唯有那团形如高塔的云雾聚而不散，显得奇诡难言。城中纵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知何故有此异象。

张小辫儿同孙大麻子稍稍清算衣衫，便一同前去拜见巡抚马大人。粤寇雄师败退后，在几十里外收拢兵甲，此时仍然紧紧围困着灵州城。马大人也没敢歇着，一向忙着盘点伤亡，以及向各处摆设调遣兵勇，听闻张小辫儿从荒葬岭返来了，未知此去成败如何，仓猝传他们出去。

张小辫儿志对劲满，领受了赏银，同孙大麻子回到宿处，吃足了酒肉，也不管天南地北了，倒头便睡，接连做了一夜升官发财的好梦。他正睡得如同身在云端，梦中只觉天高地广、无拘无碍，却俄然被两个做公的从床上硬生生揪了起来，说是马大人要他敏捷前去听令。

这恰是：“水底丢针水中寻，海里失宝海中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化。

本来灵州城里出了一件奇事。头天傍晚粤寇在城外炸塌了隧道，固然没有破坏城墙，但南城边上的一片房舍被震塌了几处，清理废墟的时候，扒开碎石乱瓦，见地下被震开一条大缝，不竭往外喷涌了很多白茫茫的云雾。初时也未见如何，可跟着白雾越来越浓，那云气凝集变幻，久久不散，逐步构成了一座古塔的影子。固然只是表面，但一十六层的八角小巧宝顶，每一层都逼真非常，乃至连椽檐崩毁剥落之处，也清楚可辨。

因为暗道中的火药实在太多，爆破的能力非同小可，震得城基都跟着颤了三颤，又摇了三摇。南城中间隔城墙较近的房屋也被震倒了一片，压死了很多灵州军民。

整日的苦战过后，灵州城各门紧闭，张小辫儿摸着黑来到城门前，见城下的死尸是一层压着一层，中枪带箭的、缺胳膊没脑袋的、肚破肠流的……如何死的都有，连壕沟里也全给填满了，野猪、野鼠们争相而食。不免看得他触目惊心，仓猝把一支响箭射到半空，让城头的人放下竹筐来策应。

马大人当下嘉勉了张小辫儿一番，赏了很多钱物，让他临时去好好安息。张小辫儿终究在人前显了些手腕，虽还算不上扬眉吐气，仍不免暗自对劲，只道本身是困龙遇水，离大请大受的起家风景已不远了。张三爷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不搏他一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不朽名声，就太对不起咱身上这点儿本领了。前人说：凤栖于梧，龙跃于渊，物有所归，人各有命。岂是做白日梦的妄图？

众官吏从速连连称是，这张牌头深藏不露，公然是有些真本领，又都借机奖饰马大人是慧眼识豪杰，能够广辨天下怪杰异士，提拔人才更是不拘一格，吾辈望尘莫及。明天先是大破粤寇，又为灵州城撤除了一桩大害，实是可喜可贺，圣上闻知必定重用，看来马大人荣升之期指日可待了。

连城外的承平军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大家遥相张望，个个心下骇异，还觉得是城里的清妖使出了甚么邪法，只得临时罢了攻城的动机。灵州城里也是一时候民气惶惑，谎言四起，有的说是震开了甚么妖洞、鬼府，有的说那是地底怪蟒吐雾。众说纷繁之下却谁也不敢下去探明本相，另有人给巡抚马大人出谋献策，说这云中塔影来得古怪，不知到底主何休咎，料其本源必在地下，我们府衙里做公的有“三班四快”，此中顶数张牌头艺高人胆小，出了众的眼明手快，并且更是怀有异术在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何不就此遣他下去一探究竟。

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向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城墙后设有多处藏兵洞。马知府头天早晨就已安排了很多兵丁，在藏兵洞里搭起炉灶大锅，烧沸了一锅锅的殇水。这殇水是用热油，异化以粪便、石灰加以熬制，煮熟了无数来回，此时正自烧得滚蛋，用木桶装了，自女墙后一桶桶递上城墙，再从城头上整桶整桶地倾泻下去。

那孙大麻子在城头上苦等了一天一夜，其他的公差早逃散了，但即便是同承平军打到最狠恶的时候，他也始终留在城墙上，唯恐错过了张小辫儿的信号，眼看天都大黑了，还觉得张小辫儿必是死于乱军当中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城去寻他尸身，却在这时听到响箭破风，从速放下竹筐把张小辫儿接了上来。世人的友情大多是“利”字当头，黄金未几交不深，不牟利的也多数只是口头友情、酒肉朋友，但他二人是一同避祸出来的存亡磨难之交，自非平常可比，此时见对方脸上满是血污，却幸亏都还活着，各自欣喜不已。

张小辫儿施过了礼，把背上的承担解开，让世人旁观那颗狗头，并把来龙去脉扼要说了一遍。他晓得凭本身的口舌瞒不过马大人，不敢信口雌黄，此去的颠末量是照实说了，唯独没提及林中老鬼只言片语。

厚盾重牌虽能挡住滚木碛石，却挡不住有质无形的流质。人体肌肤只要沾上滚烫的殇水，立时就会生出一大片燎泡，敏捷腐败流脓，噬肌腐骨，直至暴露白花花的骨头。倘如果手足被烫伤，还能够让火伴及时用刀斧斩断肢体保存性命，可一旦是身躯和头颅碰到个一星半点，连神仙下凡、华佗活着也救不返来了，最是暴虐非常。

城上守备的团勇还是用劈山炮、抬枪、火铳、弓箭、灰瓶、砺石相击。但这股承平军都是粤西老营里的精锐之师，从南到北身经百战，不是拂晓时攻城的乌合之众可比，早把高大厚重的皮盾藤牌结成步地，将头顶遮得密不通风，盾牌上多是包有铜皮，挡住了暴风骤雨般袭来的矢石枪弹。

但灵州城里也有高人安排，把城防安插得如同铜墙铁壁普通，并且晓得承平军惯用穴地炸城的伎俩，故此事前有所防备，在城根前的地下埋没了很多五雷着花炮。承平军对此没有涓滴防备，公然有军卒偶然中触发了暗炮的炮信，并且引爆了己方运入隧道的火药，当场就有一千多人被炸为了齑粉，纵有幸运没死的，也都给崩塌的土石埋在了地下。

只要马大人显得喜出望外，他抚掌称快，赞叹相猫之术公然不是等闲的手腕，竟能差遣猫子盗灯偷油，迷倒了神獒，这教逢强智取，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更是对张小辫儿另眼相看，他又奉告世人之前有个比方，说是居住在海里的老鳌见了海天广漠，就欺负井底之蛙最多只见过巴掌大的天，它却不晓得佛祖驾前的金翅大鹏鸟，只在一展翅之间，便能够飞到了天涯绝顶。以是才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海水难以斗量，凡人不成貌相，须知韩侯、蒙正这些当代的大人物，起初也有困顿不遇的时节，休要将肉眼俗眉来对待豪杰踪迹。

话说自古两军比武，向来是兵不厌诈，承平军中的掘子营，昨晚趁着夜色挖开了一条隧道，白日佯攻了半日，下午又不竭遣兵骂阵，要引官兵出城决斗，实则都是虚晃一枪，暗中早已把隧道挖得又深又阔，并往里边运送了大量火药，筹算比及入夜后扑灭引线，一举炸毁灵州城坚毅高大的城墙。

马天锡确切是个临危稳定的帅才，他仓猝命人在城楼上挑起一串红灯笼。这是以红灯为号，奉告各营团勇，要同时利用“殇水”御敌，这恰是“运筹帷幄元帅事，冲锋陷阵将士功”。

这时集结在南门外的粤寇，趁着城上守军混乱，在一阵阵鼓角声中变更雄师，举着密密层层的重盾，架起云梯向灵州城猛攻而来。

第二章 云中塔影

第二章云中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