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白骨将军

书中代言，当年的雁冢将军坟沉到水下以后，庙祠崩毁，尸骨被那弥洞陵鱼吞下。但那是古时英烈遗骨，披挂着避火渡水的护体宝甲，使得一股无质无形、氤氲空漾的英风锐气凝而不散，落在鱼腹中固然皮肉消腐已尽，但白骨盔甲仍然不朽不化。

雁冢水底的弥洞陵鱼贪婪非常，只顾着吞吸落水的大群阴鼠，何如腹腔中有具骷髅堵着，难以吞个痛快，只得把肚子里的物事倒呕出来。就见黑水滚滚翻涌，从中冒出一具顶盔贯甲的大骷髅来，白森森、水淋淋，骷髅头的两个眼窝深陷，好似两个无神的黑洞普通直视天空，被宝甲托着，浮在水面上忽起忽落。

话说那黄天荡里水路纵横，覆着万顷芦苇，地旷人稀，向来便是绿林豪杰出没的地点，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岗，不知屈死过多少行人，以是荡子里阴气极重。

张小辫儿在灵州城里多次见过战阵厮杀，都无面前这般惨烈，目睹本身雁营里的弟兄们死伤无数，也不由咬牙切齿，两眼通红。正在两军难分高低之时，世人远远地瞥见粤寇阵中，有一个身材魁伟之人，连鬓络腮胡子，四十岁高低的年纪，骑着高头大马，穿了一身斑斓黄袍，身上带着宝剑和洋枪，批示若定，四周稀有十名军士举着盾牌将他护在此中。看他那装束派头皆是不凡，料来是个为首的草头伪王。

这支围攻灵州城的承平军，大多是被裹来的俘虏和乱民，十成当中，倒有七成多是乌合之众，遇着恶战一打就散。他们不知荡子里的深浅，数万人马都涌向没有官军截杀的池沼地，也有慌不择路的纷繁跳水逃窜，带队的官长喝止无用，只好提刀砍了几个逃兵，但此时兵败如山倒，又那里停止得住。

连夜行军，士卒怠倦松弛，如此一来，承平军也就粗心了，连探路的前哨都未曾调派，一队接着一队簇拥而来，从各道鼠堤长进入了芦苇丛深处。密密麻麻的军卒如同一条条长蛇，见头见不到尾，穿过黄天荡，缓缓向南挪动。

雁铃儿看雾气散了，不敢怠慢，仓猝拖回翻倒在水面上的排子，载着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躲入芦苇丛中，汇合了埋伏在四周的雁营团勇。

雁排李四见粤寇军中领袖中箭落马，晓得机会已到，呜呜吹动雁哨。雁营团勇们听得号令，都拔出雁翎刀在手，簇拥着冲上前去，翻过堆成山丘般的尸身，捐躯撞入人群里挥刀乱剁。

可官道被大水冲毁了大半，很多处所底子无路可走，独一可容雄师通过的去处，只要黄天荡了。大队承平军偃旗息鼓，连夜撤退，从山路上逶迤下行，相次到了荡边，步队已多不划一，一步懒似一步，拂晓时就见那荡子里薄雾满盈，静得出奇。

张小辫儿伏在雁排上，心中兀自猜疑不止，实在想不出那葬身水底的骷髅将军能有何作为。他却不晓得，本来那骷髅身上披挂的宝甲，是套久经战阵的古物，此中堆积的煞气甚重，千年来不见天日，一旦出世，瞬息间就引得阴风拂动，吹得万千芦絮随风飘摇，把覆盖在黄天荡里的薄雾都卷散了。待得煞气散尽，那具宝甲也自支离破裂，再次与骷髅白骨没入了雁冢的水底。

谁知占天侯身边常带着一个面貌绝美的侍童，那厮在混乱中倒地装死，趁孙大麻子不备，朝他身后一剑刺去。孙大麻子虽是技艺精熟，临阵厮杀的经历却不老练，他贪功心切，只顾着要杀占天侯，未曾防备别个，蓦地间只觉后心一凉，已被利刃穿胸而过，当场血如泉涌，竟教那侍童坏了性命，可叹“瓦罐不离井上破，为将不免刀下亡”。

当初在猫仙祠里，林中老鬼曾奉告过张小辫儿：“只要你在水面上见着了白骨将军，雁营必能大破粤寇。”其他的细节则一概未说。

雁户所用的雁翎刀，身长柄短，背厚刃薄，最合适阵前斩削，在近战当中特别能阐扬好处。只见凡是长刀挥过之处，就是一颗颗人头落地，整腔整腔的鲜血喷溅，真可谓所向披靡。孙大麻子也杀红了眼，在人丛中一眼瞥见那占天侯中箭带伤，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家，就抡着大刀上前，杀散了持盾保护的承平军，筹算一刀削下那占天侯的人头。

这恰是“阳间平增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化。

张小辫儿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此中的奇妙。他固然先前对此事坚信无疑，事光临头却也不免心中忐忑起来，暗自骂道：“娘的是臭脚老婆娘养的，看雁冢里的这具大骷髅，固然生前威风八面，现现在可只是一堆无知无识的白骨，怎能希冀它去上阵厮杀？林中老鬼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甚么药？他可别一时犯了胡涂掐算不准，支给我一记昏招儿，扳连得张三爷把小命都搭了出来。”

承平军中统兵的首级，是久经疆场之人，熟谙兵机，狐疑也重，能够通过占风望气来相形度势。他固然晓得灵州城核心没有大队官兵，但到得近前，看出那黄天荡的雾气里，模糊有杀机闪现，料来此地险恶，一时未敢轻入，正要派出探子另觅门路。

但那雁营早已埋伏筹办多时，恰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排火枪轰畴昔，承平军就倒下一片尸身，目睹死的人多，一具具尸身不竭滚落水中，把湖水都染作了赤红。

雁冢水底的宝甲引出了一阵阴风，与雁营在黄天荡设伏又有甚么相干？本来承平军起兵攻打灵州城，师久无功，空折了很多人马，又逢四周大水陡涨，断了粮草补给，使得军中民气慌乱，只好趁着雨停洪落仓促撤兵。

您别看这阵风来得轻易去得快，可在兵家成败之事上，却常常起着相称首要的感化。想来古诗有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当年汉末三国，赤壁矶头一场大战，如果没有泥鳅造洞激发东风，甚么苦肉计、连环计、反间记，也只落得奇谋无用，倘若武侯借不来东风，哪能有厥后的火烧连营？以是有篇赞子，单赞这天底下风的好处，其赞曰：“风、风、风，东西南北风，无影又无踪；清算乾坤灰尘净，移阴现日更有功；卷杨花，催败柳，江河能把扁舟送；拥白云，出山岳，轻摆花枝树梢动，钻窗入帘去，烛影又摇红。”

埋伏在四周的团勇、雁民、盗贼子，杀散了大队粤寇以后，发明全部黄天荡里就剩下雁冢一带还在苦战，便以雁哨相互联络。各队人马从四周八方围攻过来，雁营固然勇猛善战，但碰到了承平军精锐之部，也难等闲占到上风，两边兵对兵，将对将，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只见刀枪并举，剑戟纵横。迎着刀，连肩搭背；逢着枪，头断身开；挡着剑，喉穿断气；中着戟，腹破流红。直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恰是“棋逢敌手无高低，将遇良才没胜负”。

雁排李四刚幸亏中间看个满眼，但乱军当中事发俄然，想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他与孙大麻子是结拜兄弟，兄弟死如断手足，不由得肝火攻心，面前一阵阵发黑，断喝声中抬起手来，把雁翎刀劈将畴昔，只一刀就剁翻了占天侯的侍童，抬脚踢开尸身，又待再去剁那为首的占天侯。却不料那占天侯虽然中箭负伤，倒是悍勇出众，仍要作困兽之斗。他倒在死人堆里，还握了柄短铳在手不放，瞥见有人过来就一枪轰出，不偏不倚，刚好打在雁排李四头上。李四立时鲜血飞溅，翻身栽倒。

雁营备了很多丈许长的竹枪，这类竹枪又长又利，即便对方想欺身近战也够不着，一排排攒刺过来底子没法抵挡。团勇们见粤寇步地大乱，便从后赶杀畴昔，举着竹枪到处乱刺，把落水的承平军都刺死在水里，其他陷到池沼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死尸填满了水面。

中军行到深处，正自慌慌而走，就听得一声雁哨凄厉。长长的吼怒声，撕破了阴暗的天空，哨音未落，已从四周八方的芦苇丛里，冒出无数雁排，上面架着土铳土炮，更有很多团勇利用抬枪，朝着堤上毫无防备的承平军攒射起来。

却在这时，忽见从荡子里逃出很多水鼠，从身边掠过，往着野地里乱窜，而六合间又是疾风卷动，扫净了荡中雾气。那承平军的首级看得明白，反倒是吃下了一颗放心丸。他深知水鼠习性，水耗子惧人，见人就钻洞，既然遍野逃窜，那黄天荡里必定没有伏兵，只是物性反了时令罢了。再说雾蜃消逝，出来就不会担忧丢失门路，就算里边藏着些个毛贼草寇，谅也不敢冲撞我大队军马，除非他们活腻歪了。

唯有行到雁冢四周的承平军中军，都是来自粤西老营的精锐，并且承平军里为首的将领也清楚，如果不能在荡子里杀条血路冲出去，这支兵马就得全军淹没，以是不顾死伤惨痛，批示着在排枪轰击下幸存的兵卒，把那些中枪伤亡的火伴堆成掩体，抵挡住芦苇丛中不竭射来的弹丸，并以火铳、弓箭反击，当场死守不退。

一时候枪炮之声高文，震耳欲聋，荡子里硝烟满盈，血肉横飞。承平军猝不及防，做梦也想不到荡子里能有清兵，看景象毫不是小股人马，芦苇深处的雁排忽隐忽现，不知来了多少官军。并且承平军行军时，摆出的是几条“一”字长蛇阵，俄然被打到了七寸上，不得不仓促应战。各队人马之间，难以相互策应，首尾也不能相顾，兵卒心中多是惶恐，在狭小的水鼠堤上你拥我挤，底子展转不开。人撞人，自相踩踏，马撞马，尸横各处，大队人马一乱，十杆抬枪里放不响一杆。

雁铃儿久和粤寇作战，能识得伪王服色，点手指道：“此贼必是统兵的占天侯。”说罢挽开雁头弓，搭上雁翎箭，开弓好似满月，箭去如同流星，口里叫个“着”字，嗖的一支暗箭射出，恰好穿过盾牌裂缝，把那占天侯射得翻身落马，跌倒在地。承平军顿时一阵大乱，晓得主帅阵亡，再也偶然恋战了。

第七章白骨将军

正自胡思乱想，蓦地里一阵阴风彻骨。这阵阴风非比平常，吹动天国门前土，卷起酆都山下尘，顷刻间刮得六合变色，雾气皆散。张小辫儿三人满身打个暗斗，再看水面时，就见弥洞陵鱼与那白骨将军都已沉回了水底，只剩下大群水耗子在堤上夺路奔逃。

第七章 白骨将军

第七章白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