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灶上懒
<span>倾圮的民房废墟中,空中上裂开了一条深沟,内里雾气浓厚,在外边看不出是深是浅,四周扼守着尖兵勇,都举着火把灯笼。张小辫儿向他们要了两盏灯笼,和孙大麻子各自提在手中,带着野猫们一头钻进了浓雾当中。</span>
第四章灶上懒
<span>张小辫儿随口讳饰道:“金棺坟一片荒冢,那里有甚么老鬼?三爷这是自家传下来的憋宝相猫之术。不过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故此之前没在金棺村里发挥</span><span>过,现在井底的风雨铜钟聚住了云雾,显出塔灵异象,搅得满城军民民气不安,我们兄弟怎可袖手旁观?”又说这古井里藏的风雨钟,只不过是件能聚云雾的古物,岂是当真管得了甚么风调雨顺?我们灵州自古就是猫多庙多,诸如甚么塔王寺、金棺寺、龙王庙、猫仙祠……的确是数都数不过来,把高低九十九重天的神仙佛道都供遍了,但逢上灾年,还不是还是该旱的旱,该涝的涝,风雨钟何曾起到过半点用处?要不是当年的猫仙谭道人撤除了火蚕,那里还能有灵州城明天的繁华范围?以是说天底下的事情,向来该当是在德不在险、在仁不在物,如果世人没做出那份德行来,即使有宝也无灵。</span>
<span>本来灵州野猫最喜鱼腥,自古就有在水边观鱼的风俗,加上比来几年来,本地天灾兵祸相连,早已无人再去猫仙祠里供奉鱼鲜,即便是臭鱼烂虾,也可贵一见,现在见了井底游鱼,免不了要凑到近前去过回眼瘾。</span>
<span>但为何很多有大手腕的人物,一辈子活得勉勉强强,整天里衣不蔽体,食不充饥,反倒还不如那些平淡无能之辈。只因一样一世为人,机遇运气倒是千差万别。所谓高才命穷、干才运通,此身的贫繁华贱,向来是论命非论才的,不管你胸中是如何的才高志广,倘若该着你命里用不上的,毕竟没处发挥手腕。</span>
<span>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摸到水潭边,举着灯笼四下里一照,只见那水面光滑如镜,也不甚宽广,却比浅显的井水大很多,约有四张八仙</span><span>桌子大小,一大团白雾从水面飘涌上去,越到高处越多,井底水潭四周并没有雾气,那井壁和洞窟中有无数尊大大小小的石佛,宝相千变万化,妙态寂静。</span>
<span>张小辫儿指着水潭中白雾涌动之处,对孙大麻子说:“水中这个地点,便是藏着风雨钟的处所了,如有手腕取出此物,何愁换不来顶戴花翎的高官厚禄……”</span>
<span>天上金乌玉兔轮转,地下古往今来变迁。凡是有了本领在身的人,不过上、中、下三条前程,上者是学得文技艺,货卖帝王家,为朝廷着力,图一番封妻荫子的高官厚禄;中者能凭着本身艺业养家糊口,固然劳烦辛苦,却也能够安身立命;下者就是流落进草泽了,只能做些个没有国法的活动,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无粮同饿,有肉同吃,所谓分赃聚义。</span>
<span>孙大麻子吃惊地说:“俺说张三,想来这是多么隐蔽的事体,你又是从那里晓得得如此详确?再者说来,那风雨钟是灵州重宝,向来司掌着周遭百里以内的风调雨顺,我们岂敢等闲轰动它?莫非你又撞见了金棺坟里的老鬼?别忘了我们先前在槐园里肇事上身,还都是由此而起,俺劝你可再也别听信他的妖言了,那厮一定是安的甚么美意。”</span>
<span>张小辫儿道:“井底的水潭深得直通海眼,又有成了精的老鱼藏在此中,如果冒然畴昔,多数要被水怪拖到龙宫里充做龙王爷的上门半子。传闻龙女绝非花容月貌,可个个都是夜叉修罗的撮鸟模样,若真如此,三爷岂不难堪?幸亏我们把灵州猫王金玉奴引到了塔王寺古井里,你</span><span>我兄弟只躲在一旁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也就是了,且看野猫们如何发挥。”</span>
<span>在暮年间,约莫是唐朝的时候,灵州城周遭数百里内,常有灾荒呈现,不是炎赤田裂,便是大水众多,十年里头,常常有九年都是灾年,乃至斗米千钱,民不聊生。朝廷以为必定是在灵州城的千年古井当中,有条老龙兴妖捣蛋,因而请来高僧镇伏,并且下旨建了一</span><span>座寺庙,又在井上起了一座金碧光辉的高塔,用香火扶养着一尊风雨钟,祈求风调雨顺。</span>
<span>塔王寺古井口窄腹大,井底是个天然石洞,井眼下刚正对着一处深潭,潭水深不成测。本来天下之渊,共分作三十六脉、七十二眼,皆是极深极幽的潭、井、渊、泉。这口古井恰是此中之一,西接八百里洞庭湖,东边则连着浩大无边的汪洋大海。</span>
<span>有道是人间好景难悠长,彩云易散琉璃碎。到厥后改朝换代,兵器四起,灵州城也免不了饱受烽火培植。塔王寺里的高僧担忧风雨钟毁于战乱,就将它偷偷藏在了塔王下的古井里,又恐贼人盗宝,便把青铜钟锁在了两尾鼍鱼身上。</span>
<span>孙大麻子可想不出几只野猫能济得甚事,对此半信半疑,只好耐住性子,同张小辫儿攀到井壁上的一个佛龛里,挑了两盏灯笼,往前照着那片深冷沉寂的深潭。这恰是:“安排扑鼻芳香饵,静待金鲵中计来。”</span>
<span>其他的野猫见灶上懒腿骨没有大碍,就分头跑出井外,一刹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张小辫儿也不清楚这伙野猫究竟会做出甚么花样,和孙大麻子在井底苦苦等了一个多时候,正觉得野猫们一去不复返了,却见群猫带回了一只肥大非常的老猫。那老猫胖得出奇,分量怕有不下几十斤重,周身高低长毛肮脏,把耳鼻双眼都给遮住了。这猫脏兮兮的,略微一碰就噼里啪啦往下蹦“活物儿”,行动起来也格外迟缓。</span>
<span>谁知群猫刚到潭边,就见水花俄然一分,从中涌出一个大鱼头来。那鱼身形奇特,鳞甲灿然,瞳子大如海碗,吓得野猫们大惊失容,仓猝四散遁藏。此中有只灶上懒最为笨拙,固然幸运没被拖入水里,但它躲得稍稍慢了半步,竟被那怪鱼一跃之力,撞得横飞了出去,直落在石佛丛中,懒猫折脱了一条猫腿儿,惨叫不迭。</span>
<span>再说灵州城里的大小野猫钻到井底藏佛洞中,忽听潭中水面一阵轻响,群猫晓得那是水族游弋翻涌的动静,又嗅得井底有活鱼腥气,不由被勾起了馋虫,纷繁捉着脚步凑到水边,向水里张望窥觑。</span>
<span>那伙以金玉奴为首的野猫们,也在后边接踵跟了出去。它们整日都在灵州城里浪荡厮耍,从穷街陋巷,到朱门大户,乃至玳瑁梁间、鸳鸯楼头、画阁当中、绣屏以内、城里城外,没有一处不是它们来往惯熟的,却向来未曾到过塔王寺古井,现在见这井底的藏佛洞里石怪水异,都感受大为猎奇,聚在一处瞪大了眼睛四周打量。</span>
<span>话说当天夜里,头顶一轮皓月当空,映得澄辉万里,高低一碧。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引了一</span><span>大群野猫,穿街过巷而行,径直来到塔王寺旧址跟前。此时城中早已宵禁,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冷冷僻清的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几队巡防的灵州团勇,持着刀枪来往防备。</span>
<span>灵州野猫们领教了短长,再不敢靠近水边半步。那只满身斑斓的金玉奴,是城中野猫的首级,带着大小群猫,靠近去看了看那只摔断了腿的灶上懒。它神态甚是顾恤,见伤了火伴又都有些恼火,不肯就此善罢甘休。</span>
<span>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看得悄悄猎奇,想不出野猫们是从那里请来的这位“爷台”。但张小辫儿能够相猫,心知别看这只老猫固然肮脏肮脏,但它须毛俱长,毛为白、褐两色,髯毛分作金、黑,头圆爪短,体胖如同葫芦,吞江吸海,遇水不沉,乃是隋唐时的名品古种,世上多呼为“渡水葫芦猫”的便是。此猫</span><span>非同小可,事迹之奇盖世无双,倘若讲出来,真恰是“古往今来未曾有,开天辟地头一回”。欲知此猫到底有何奢遮手腕,且留下回分辩。</span>
<span>那风雨钟能预知风雨阴晴,乃是塔王寺里的镇寺之宝。据传早在大禹治水之时,多有鬼神互助,一次在深山里疏浚河道的时候,碰到黑雾满盈,白天里伸手不见五指,幸亏有一头大野猪口衔明珠作为前导,不竭将四周涌出的云雾吸入嘴里,才使得禹王带着大伙在黑雾中伐通了河道。实在那颗明珠是块罕见的荧光矿石,能够吞聚**,风雨钟上恰是嵌铸了此物,以是经常在塔王寺上空显出奇特云象。</span>
<span>此处在好几百年之前,曾是一座高塔埋在地下的塔基,地底另有砖石夯土可见。最深处藏着一口深井,因为塔基开裂,并不需求从井眼上垂绳下去,二人摸索着崩塌的砖墙往下走,就觉阴冷潮湿之气渐重,井壁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雾。</span>
<span>群猫嘀嘀咕咕的仿佛是筹议了一阵,那只灶上懒便拖着条瘸腿,一步一挪蹭到井壁旁,顺势依贴在墙上,也不知它是使的甚么体例,本身挨着石壁跳了几跳,固然疼得嗷嗷直叫,但竟然把骨头重新接好了。</span>
<span>孙大麻子是个直肚肠的实心眼,听罢怔了一怔,游移道:“这等?”又想了想,终究感觉有点儿开窍儿了,随即点头说:“嗯……公然有理,别看俺有一身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鲁莽力量,可要提及见地机灵,还是三弟更胜一筹。依你说,此事该当如何理睬?”</span>
<span>鼍鱼平时以吃潭中的鱼、蛙、龟、蛇为生,更擅能拖拽野狗野猫入水吞食,此时一击未中,也有些出乎料想,便隐入水底静伏不</span><span>动。</span>
<span>张小辫儿跟林中老鬼学了一套相猫的体例,本觉得多是些鸡鸣狗盗般的雕虫小技。灵州城里的野猫家猫,个个馋懒奸刁,既盖不成瓦房,又蒸不熟米饭,三爷挨饿受冻时能希冀它们顶得上甚么用处?却没猜想时运一到,无中也能生出有来,天然碰到番大请大受的机遇,他竟然凭着灵州野猫互助,做出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恰是谁说猫无道?猫道也有踪,更兼多奇特,向来胜俗气。</span>
<span>鼍鱼并非中土之物,原是由一名印度僧侣,从婆罗甘孜国照顾而来的两栖异种,存活的寿命能比老龟还要长。它们形如金鳞鲤鱼,背上有硬壳如甲,在水中力大无穷,如果有贼子妄图盗取风雨钟,即便不是被鼍鱼咬死在水里,也会惊得它们拖拽着铜钟遁入深水,几十上百年里不复呈现。</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