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黑蝉

一旁的世人听了此言都说：“英夷公然满是荒生在海上的番邦蛮子，向来未曾被霸道野蛮，别看他们船坚炮利，但那些甚么名流上街还要拿根棍子打狗，却不知在我大清国朝当中，撵狗的文明棍向来是乞食花子们才肯用的。不过狗子确有讨厌棍棒之性，哪怕是再凶悍的野犬，一见了棍棒，便先自馁了三分，该当给灵州军民多备短棍，以防恶犬再来害人道命。”

另一幕僚说道：“野狗虽多，却不敷为虑，兵家有言――擒贼先擒王，起首要设法撤除那为首的恶犬才是。但此犬被官方呼为神獒，绝非等闲的野狗恶犬能够相提并论。不但生得青面獠牙，非常凶暴，并且机活络锐，蹿跃之际竟能直上城头，若不是《西纪行》里的妖怪呈现，便是《封神榜》中的天兽下凡，即使多派勇夫，恐怕也不能与之对敌。”

张小辫儿本来愤恨这老儿指导的繁华虽有，倒是官家的库银，害得本身羊肉没吃着惹身膻，跟着受了很多扳连，但见林中老鬼的气色，端的三分不像人，七分仿佛鬼，那里敢出言不逊自讨苦吃，只好苦着脸，把颠末说了一遍，最后又说：“老先生指导得虽好，何如小子命里纳不下大财，贼偷落得贼还，银子到手还没焐热乎，就被一众公差在街上拿下了。”

张小辫儿闻言大惊，忙说：“小子也不期望有吕纯阳吕祖师那根点石成金的手指头，更不敢巴盼能撞大运拾得个聚宝盆，只求有宝穴、金穴般的一世繁华，便是心对劲足，每天都要烧高香拜猫仙了。”

巡抚马大人在楼上看得清楚，不免大发雷霆，调兵关了城门，又派团勇逐街逐巷捕杀神獒。可不久有人来报，已瞥见那恶犬越城而出逃入荒山了。

那幕僚常常自称广闻博见，但自投到马大人门下以来，却迟迟未能献出甚么良策，明天恰是用得着了，立即进言道：“小的曾听一些洋人讲过，在那西洋英夷之国，也有很多恶犬横行，故此本地有种民风流行，男人中凡称名流者，出门上街时，手中必执一根棍棒，称为文明棍，专作驱狗之用。街上的野狗一见此棒，便远远逃开不敢近前，只因狗子们生性恶棒，乃造物之天赋习性。”

张小辫儿听得咂舌不下，本日亲目睹识了神獒凶悍不凡，连刑部刽子手刘五爷那等人物，都被其当场开膛破肚了。何况此兽行走如飞，诡变莫测，慢说是火枪刀矛，即便是设套下毒也必能被其看破，满城官兵都何如它不得，张三爷哪有手腕对于？前几天固然用黑猫破了老鼠和尚的邪法。那只不过刚好是遇着物性相克，可从没传闻过天底下有猫能降狗的异事。

林中老鬼说：“天下大治之兆，是地气从北而南，现在乱自南边所生，则主天下将乱，恰是建功立业的良机，如果赶趁上你的时运，休说是三四品的武官，只怕连那封疆大吏也不难做得。现在在城南荒山穷谷当中，有条漠北神獒聚了大群野狗为害，城中官兵虽众，却难以将其扑杀，灵州府高低必然寝食难安，张牌头你要想飞黄腾达，必先夺此头功。”

马大人赶紧聚众商讨，他对众官吏说：“叵耐这业畜好生凶暴，并且似是有备而来，竟想行刺朝廷命官，定是被造畜邪术所控，若不尽早剿除，他日必成大患。”

林中老鬼道：“与你一同从金棺村避祸出来的两人，一个是草头太岁，倒能助你些力量；另一个倒是丧门白虎星君。你将那丫头带在身边，如何能够起家？看来也是你射中不该发在此处，才引得凶星欺主，但你也不必为之烦恼，老夫平生阅人多矣，然天下命相运数之佳者，尚且无人能出张牌头之右，今后必然另有你的造化。”

张小辫儿听得此言，感觉满身高低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做梦都没想到本身另有如此好命，多数是故乡的祖坟冒青烟了。这年初有势就是有钱，如果真能做了统兵的大将，光宗耀祖规复老张家的家世，自是不在话下，不求能做到总兵提督那么大的官，只要能得个将军，就已经威风得紧了，忙就教此后如何行事。

林中老鬼点头道：“嗯……公然是豪杰未有俗胸中，虽有些华侈无度之意，略显分歧天道，可这也恰是豪杰襟怀的不羁之处。但你错失了槐园库银，比来这几年重财旺运已空，想得大繁华实是难于登天……”

马大人点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眼下如有良策，尽可直言，也好为本官分忧。”

张小辫儿感到辫子被人松开，便整了整衣帽，回身见礼，只见那林中老鬼身着一领宽衣大袍，服色古旧褴褛，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装束，脸上还是蒙着帕子，只暴露两只干枯的眼睛，那里像是一个活人。只听他开口问道：“张牌头，老夫曾点拨过你一场大繁华，可获得了？”

林中老鬼把神龛下的几块青砖撬开，竟从中暴露一口木箱，看起来古香古色，成色陈腐，必定已沉埋了很多年代。翻开来以后，内里只是一套飞贼穿戴的夜行衣。他见了这些东西，又是一阵阴沉沉的嘲笑，随即对张小辫儿道：“这就是当年猫仙爷穿的行头，名为‘黑蝉’，此物不但轻如无物，并且能避刀枪，遇火不燃，触水能浮，是件不成多得的宝贝。但更可贵的，还要属他压箱底的小猫耳朵。有了这套行头，你彻夜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要擒杀那漠北凶獒，也不过是如同探囊取物、反手关门普通轻而易举。”

张小辫儿一听本身此后还能起家，顿时喜出望外。俗话说得好“酒能红人脸，钱可诱民气”，他现在底子就顾不上去想林中老鬼所言是否失实，又到底有些甚么用心，立即纳身拜倒，哀告高人算看本身造化。

张小辫儿不美意义直接说“除了财帛别无他求”，便厚着脸皮答道：“您老别看小子只是个在贩子间耍闲的光棍，烧火嫌长，闩门又短，如何看都不像擎天架海的栋梁，但我也夙来胸怀弘愿，也常……常想做些个豪杰豪杰的奇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不提俄然闻得粤寇出兵攻城，灵州城里是如何如何调兵遣将锁城防备，单说张小辫儿被法场四周奔逃的人流裹住，身不由己地跟着跑了一阵，也不知孙大麻子和身边那只黑猫都逃到甚么处所去了。他单独一人到得一条窄街上，此时也辨不得东西南北了，暗自光荣混乱中没被恶犬咬到，看看摆布无人，便当场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呼呼喘气。

话说荒葬谷万尸坟内的大群野狗，进城来搅乱了灵州法场，咬死咬伤军民无数，最后全数被兵勇们当场格杀。混战以后，十字街心各处都是死人死狗，不幸这座繁华名城，繁华盛地，本日变作了鬼哭神号修罗场。

林中老鬼也不说话，将张小辫儿拽起，带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了猫儿巷后的猫仙祠中。到了这个四外无人的平静之所，才问他道：“张三，你且与老夫说说，你平生志向如何？”

马天锡本也没希冀他这酒囊饭袋能有甚么真知灼见，当下便让世人出运营策。有幕僚称：“城外的野狗多是结伙浪荡，白日并无定所，只在日暮今后，才会聚于荒山穷谷之地。不如调派一名勇猛善战的军官，带上一哨人马，多携火器，于晚间潜入万尸坑，将其完整剿除。”

张小辫儿话未说完，忽觉脑袋后边的辫子被人揪住，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寒气，骂道：“没有国法了，谁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老虎胆，敢扯张牌头的辫子？”

这恰是：“谋成月里擒玉兔，计就日中捉金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按清朝的常例，同级之间是文管武，满管汉，但那图海提督在灵州却并无实权，只是充个虚职，实际上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何况此人是个平淡无能之辈。他刚才见了那神獒眨眼间就咬死了刑部刽子手，又暴然蹿上楼阁行凶，在一排火枪轰击之下，竟能毫发无损地腾空跃上楼顶逃脱，真如“天犬”普通，不免吓得心慌意乱，只推托道此事全凭马大人做主了。

林中老鬼却不睬会张小辫儿，自行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内里裹的都是咸鱼、咸肉，撕碎了顺手抛落在庙堂地上。猫儿巷里的野猫们闻得咸腥，立即从四周八方聚了出去。

张小辫儿不知林中老鬼葫芦里究竟卖的是甚么药，也不敢多问，只好蹲在墙角看着。待到林中老鬼把群猫喂得饱了，才奉告张小辫儿说：“要借它们祖师爷身边的几件东西来用，不先给点好处，它们岂肯甘休？”

林中老鬼嘲笑着问道：“你倒说来，甚么是豪杰豪杰？”张小辫儿道：“自古以来，凡是豪杰豪杰，必定不事出产劳役，毫不能给别人当牛做马，手腕须是慷慨利落；从不以财物为心，行走四方，挥金如土，交友到好朋友的时候不吝仗义疏财；立弘愿，成大肆，使隽誉广为传播，如此方是真豪杰、真豪杰了。”实在这话的意义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做大事，起首身上必须得有钱，有道是“人无财助精力减，手中缺钱应对难”。

张小辫儿心想本觉得城中安稳些，想不到也是如此不承平，这回野狗们俄然发疯，咬死了无数百姓，街上尽是非命暴亡之人，不如从速去寻了孙大麻子，一同离了是非之地，逃奔都城去谋条财路为好。心中正打着算盘，忽听墙头有猫叫声，昂首一看，倒是那只月影乌瞳金丝猫，张小辫儿站起来对那黑猫说道：“馋猫，又要去那里厮耍？倒教你家三爷一场好找，可想随张三爷到都城里见地见地……”

张小辫儿更觉猎奇，传闻那猫仙爷本来是灵州城里赫赫驰名的通天悍贼，厥后因他盗了皇宫里的夜明珠，担忧被官府缉拿，便隐姓埋名遁隐江湖了，这庙里如何会有他身边的事物？

林中老鬼道：“想那宝穴、金穴皆是富可敌国的财爻，你本身一定能得。不过你在财气之上固然降落了，却刚好有将星当头，应了武运亨通之兆，若能依了老夫之言行事，一年以内，你必定能做上统兵的军官，到时候老夫再指导你一条飞黄腾达的门路，还是威风繁华。”

世人纷繁献策，但说来讲去，并无一计可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有探子来报，说粤寇雄师分作数股前来攻城。这返来得埋没俄然，现在前锋已距城不到三十里了。马大人忙问来的有多少贼兵，探子禀道：“唯见漫山遍野囊括而至，刀枪如林，兵甲如雨，难计其数。”

第五章黑蝉

只听身后一阵锯木头般的干笑声响起：“嘿嘿，现在做了张牌头了，可还记得故交否？”张小辫儿一听之下，已然晓得恰是当初在金棺坟里碰到的林中老鬼，仓猝改口道：“小子哪敢健忘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第五章 黑蝉

第五章黑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