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飞狐外传(35)
斗了一会,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掉在地下的也渐次燃烧。
胡斐道:“我没活力。你晓得的,我内心对你好得很。”说话时凝神聆听凤天南父子的地点,防他们暗中忽施攻击。袁紫衣柔声道:“你晓得的,我实在对你也如许。”俄然软鞭甩出,勾他足踝。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胡斐猝不及防,跃起已自不及,忙伸刀在地下一拄,欲待挡开她软鞭,不料那软鞭一卷以后随即向旁急带,卸开了胡斐手上抓力,悄悄巧巧的便将单刀夺了去。
斗到分际,袁紫衣软鞭横甩,将神坛上点着的蜡烛击落地下。胡斐心念一动:“她要打灭烛火,好让那姓凤的逃脱。”虽知她企图,一时却无对付之策,只要展开家传胡家刀法中练熟了的精美招数,着着打击。袁紫衣叫道:“好刀法!”鞭身横过,架开了一刀,鞭头已卷住了西殿地下扑灭着的一根柴火,向他掷去。
他刀锋离她头顶不及数寸,凝臂愣住,喝问:“这为甚么?”袁紫衣神采歉然,说道:“对不住啦,我迫不得已!”蓦地向后纵开丈余,银鞭回甩,叫道:“看招罢!”胡斐举刀挡架,待要伺隙再向凤天南攻击,但袁紫衣的银丝软鞭一展开,招招杀着,竟不容他有涓滴缓手之机,只得全神灌输,见招拆招。大殿上软鞭化成个银光大圈,单刀舞成个银光小圈,两个银圈回旋打击,腾挪闪跃,偶尔收回几下刀鞭撞击之声。
胡斐不待凤一鸣站稳,右手抓住了他后颈,提左掌往他脑门拍落。凤天南想起他在北帝庙中击断石龟头颈的掌力,这一掌落在儿子脑门之上,怎能另有命在?忙递出金棍,猛点胡斐左腰,迫使他回掌自救。
袁紫衣正色道:“胡大哥,我跟你说端庄话,你好好听着了。”胡斐点了点头。袁紫衣道:“你不知我师父是谁,是不是?”胡斐道:“我不晓得。女人这般好技艺,尊师定是一名名震江湖的大侠,叨教他白叟家大名怎生称呼。”
两人又拆数招,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恶。胡斐唰的一刀,翻腕急砍,袁紫衣身子急仰,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拂面而过,相距不过数寸,不由一惊,发觉他动手已毫不容情,说道:“胡大哥,你真活力了么?”话声中仿佛要哭了出来,显得又焦心,又绝望,软鞭轻抖,向后跃开。
胡斐纵声长笑,突入人群,双手忽起忽落,将凤天南八九王谢人弟子尽数点中穴道,一一甩在两旁。顷刻之间,大殿中间空空荡荡,只剩下凤氏父子与胡斐三人。凤天南一咬牙,低声喝道:“鸣儿你还不走,真要凤家绝子绝孙么?”凤一鸣兀自游移,提着单刀,不知该当上前夹攻,还是夺路逃生?
俄然银光明灭,一条极长的软鞭自胡斐背后飞出,卷住金棍往外急夺。凤天南体力甚强,硬功了得,这一夺金棍竟没脱手,但自击之势,却也止了。这挥鞭夺棍的恰是袁紫衣,她手上用力再拉,凤天南金棍仍凝住不动,她却已借势跃出。
袁紫衣轻叹一声,柔声道:“胡大哥,你当真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么?”
这句话震惊了胡斐的傲气,心想:“莫非我便真的输于你了?”催动刀法,步步进逼。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木料兀自燃烧,听袁紫衣道:“我这路鞭法招数独特,可要谨慎了!”俄然风雷之声高文,轰霹雷隆,不知她软鞭中如何竟能发如此怪声。胡斐叫了声:“好!”先自守紧流派,要瞧明白她鞭法的要旨。忽听得必卜一声,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来,火花四溅,火光中但见袁紫衣面貌如花,眼色和顺,全无敌意,目光中似怨似责,又似有些自怨自艾,胡斐不明其意,一怔之下,火光隐灭,殿中黑漆一团。
她自出回疆以来,会过很多妙手,却以今晚这一役最称恶斗,俄然间身法一变,四下流走,再不让胡斐近身。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当下也不追击,只守住了流派,侧耳静听,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那边,当即发掌先将两人击毙。但袁紫衣奔驰敏捷,衣衿带风,掌力收回来也呼呼有声,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袁紫衣心想:“他如再抱住我,我便不叫‘放开!’瞧他如何样?”但是胡斐竟不再逼近,心下微感绝望。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我们只夺掌门之位,可不能杀伤性命。”胡斐咬牙切齿的道:“袁女人你不晓得,此人罪过滔天,非普通掌门人可比。”袁紫衣点头道:“我掠取掌门,师父晓得了不过一笑。但若伤了性命,他白叟家可要大大见怪。”胡斐道:“此人是我杀的,跟女人毫没干系。”袁紫衣答道:“不对,不对!掠取掌门之事,因我而起。此人是五虎派掌门,怎能说跟我没干系?”胡斐急道:“我从广东直追到湖南,便是追这恶贼。他是掌门人也好,不是掌门人也好,本日非杀了他不成。”
袁紫衣究是女子,招数虽精,体力却不及胡斐,胡斐数年来勤修内功,内力已不下于一流妙手,给他一夺之下,袁紫衣手臂发麻,手腕外抖,软鞭松开刀头,鞭梢兜转,顺势点他膝弯的“阴谷穴”。胡斐闪身避过,还了一刀。
胡斐听她言辞诚心,确是至心相求,自与她了解以来,从未听过她以这般语气说话,不由得心中一动,心想倘若就此与她修好,此后平生,这个斑斓活泼的女人极能够与本身相伴一起,如此艳福,人生复有何求?一瞥眼间,袁紫衣眉眼盈盈,尽是求恳之意,仿佛便要投身入怀;但随即想起钟阿四佳耦父子灭亡枕藉的惨状,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儿剖腹的血迹,想起佛山街头恶犬扑咬钟小二的狠态,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大声道:“袁女人,这儿的事你只当没碰上,请你先行一步,我们到长沙再见。”
火光映照之下,袁紫衣娇脸如花,低语恳求,胡斐不由得心肠软了,见到她握着银鞭的手莹白如玉,一股打动,便想抛下单刀,伸手去握她的小手。一转念间,想她如此诚心相求,过分不近道理,此中多数有诈,心道:“胡斐啊胡斐,你若惑于美色,不顾大义,枉为豪杰豪杰。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杰,岂能有你这等不肖子孙?”叫道:“如此便获咎了。”单刀一起,一招“大三拍”,刀光闪闪,已将袁紫衣上盘罩住,左手扬处,一锭纹银往凤天南心口打去。
两人这么一来,脱手顿时懈了,虽在暗中当中赤手搏拳,都不欲伤了对方,均是守御多,打击少,一面打,一面便伺隙去抢地下兵刃。数招一过,胡斐随即想起,这般斗将下去,必给凤天南父子逃了,手上又即加劲。袁紫衣心下一惊,暗想:“他怎地俄然又如此凶恶?”
胡斐点头道:“话是不错。但此人亲口自认杀人无算,他在佛山镇上殛毙良善,是我亲目睹到,决计错不了。”袁紫衣道:“我是迫于师命,事出无法。胡大哥,你瞧在我份上,高抬贵手,就此算了吧!”
胡斐知她武功不在本身之下,她武学赅博,很多招式本身从所未见,一动上手,非片时可决,凤天南父子不免逃脱,是以俄然发难,但身边暗器只要钱镖,便打中也不能致命,便将一锭五两重的纹银急掷出去。那日他在河中洗刷时,衣物给袁紫衣抢去,幸亏当日夺得曹猛的一批银两,放在马后,幸保不失,这时却用上了。这一动手劲既重,去势又怪,目睹定可胜利,岂料袁紫衣竟然冒险不护本身,反去相救旁人。
烧饭的铁锅虽遭胡斐踢翻,烧得正旺的二三十根柴火却兀自未熄。胡斐见柴火飞来,不敢挥刀去砸,只怕火星溅开,伤了头脸,当即跃开闪避,这一闪一避,便不能进击。袁紫衣缓脱手来,将火堆中燃着的柴火随卷随掷,一根甫出,二根继至,一时之间,闪过一道道火光。
数招一过,凤一鸣变成了胡斐手中的一件兵器。胡斐不是拿他脑袋去和金棍碰撞,便是用他四肢来格架金棍。凤天南脱手稍慢,欲待罢斗,胡斐便举起手掌,作势欲击凤一鸣关键,令他不得不救,但相救之下,到处危急,没一招不是令他几乎亲手击毙儿子。又斗数招,凤天南心力交瘁,斗地退开三步,将金棍往地下掷落,当的一声巨响,地下青砖碎了数块,惨淡不语。
袁紫衣道:“我师父的名字,今后你必晓得。现下我只跟你说,我离回疆之时,我师父对我说道:‘你去中原,不管如何混闹,我都不管,但只要杀了一小我,我立时取你小命。’我师父向来发言,决没半分含混。”胡斐道:“莫非十恶不赦的好人,也不准杀么?”袁紫衣说道:“照啊!当时我也这般问我师父。他白叟家道:‘好人本来该杀。但世情变幻,一人到底是好是坏,你小小年纪怎能辩白清楚?世上有笑面老虎,也有虎面菩萨。人死不能复活,只要杀错一小我,那便毕生遗恨。’”
袁紫衣见他痴痴望着本身,仿佛已答允本身求恳,正自欢乐,不料他竟会俄然脱手。两人相距不远,这一招“大三拍”来得猛恶,银丝鞭又长又软,本已不易抵挡,而他左手又发暗器,但听风声劲急,显得这暗器极重,只怕凤天南难挡。袁紫衣心念一闪:“他不会伤我!”长鞭甩出,急追上去,当的一声,将那锭纹银打落,对胡斐的刀招竟不封不架。
胡斐深思:“她既四下流走,我便来个依样葫芦。”当下从东至西,自南趋北,依着“大四象方位”,斜行直冲,顺手胡乱发掌,只要凤天南父子撞上了,不死也得重伤,便算不撞上,一架一闪,便可发觉他父子藏身地点。
只听得唰的一响,袁紫衣银鞭挥起,卷住了屋梁上胡斐那柄单刀,扯将下来,悄悄一送,卷到了他面前,说道:“接着!”胡斐伸手抓住刀柄,只听她道:“胡大哥,你先打败我,再杀他百口,当时师父便怪我不得。”胡斐怒道:“你一意从中禁止,定有别情。尊师是堂堂大侠,前辈高人,莫非就不讲道理?”
胡斐身形晃处,已抢到了凤一鸣背后。凤天南纵声大喊,金棍挥出,上前截拦。胡斐忽出右掌在凤一鸣肩头力推,凤一鸣站立不稳,身子前冲,便向棍上撞去。凤天南大惊,急收金棍,总算他在这棍高低了数十年苦功,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回,才没将儿子打得脑浆迸裂。
胡斐厉声喝道:“凤天南,只你便有爱子之心,人家儿子却又怎地?”
胡斐左掌举在半空,稍一逗留,待金棍将到腰间,右手抓着凤一鸣脑袋,猛地往棍头急送。凤天南当即变招,改成“挑袍撩衣”,自下向上抄起,攻敌下盘。胡斐叫道:“好!”左掌在凤一鸣背上鞭策,用他身子去抵挡金棍。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本日可贵有兴,我们便分个强弱如何?”说着软鞭挥动,甫点胡斐前胸,随即转而打向右胁。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第二招来得奇特,忙在地下一个打滚,这才避开。袁紫衣笑道:“不消忙,我不会伤你。”
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打在屋瓦之上,唰唰出声,袁紫衣的鞭声夹在其间,隆隆震耳。胡斐固然大胆,当此景象,也不由栗栗自危,猛地里一个动机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转:“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凤天南要举刀他杀,有个女子用指环打落他单刀。瞧那女子的身形伎俩,定是这位袁女人了。”想到此处,胸口更是一凉:“她跟我结伴随行,本来意欲倒霉于我。”不知怎地,心中感到的不是惊惧,而是一阵绝望和苦楚,意念稍分,手上便也略懈,刀头竟给软鞭卷住,几乎脱手,忙运力回夺。
凤天南微微一怔,随即刁悍之气又盛,大声道:“凤某横行岭南,做到五虎派掌门,平生杀人无算。我这儿子部下也杀过三四十条性命,本日死在你手里,又算得了甚么?你还不脱手,啰里噜苏的干么?”胡斐喝道:“那你本身了断便是,不消小爷多费手脚。”凤天南拾起金棍,惨淡苦笑,回转棍端,便往本身头顶砸去。
这一下夺刀,招数奸刁,劲力奇妙,胡斐暗叫不好,兵刃脱手,本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当中,当下不守反攻,纵身前扑,直欺进身,伸掌抓她喉头。这一招“鹰爪钩手”招数狠辣,他依拳谱所示练熟,但平生从未用过。袁紫衣只感觉一股热气靠近,仇敌手指已伸到了本身喉头,此时软鞭已在外缘,要想回转挡架,又怎来得及?只得放手后仰,呛啷一响,刀鞭同时落地。
胡斐一抓到手,第二招“进步连环”,跟着迫击。袁紫衣反手一指,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黑暗中瞧不清对方穴道,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处,手指一拗,“啊哟”一声呼痛。胡斐黑暗中闻到袁紫衣身上淡淡香气,左臂伸出圈转,一个软软的身子已圈入臂中。袁紫衣叫道:“放开我!”胡斐一惊,松开手臂,向后跃开。袁紫衣嗤的一笑,赞道:“小胡斐,好乖!”
胡斐朗声说道:“袁女人,此人我是非杀不成。我先跟你赔个不是,今后尊师倘若怪责,我甘心单独领罪。”说着一揖到地。
胡斐见柴火不竭掷来,又多又快,只得展开轻功,在殿中四下流走。目睹凤天南的家人、后辈、车夫主子一个个溜向后殿,点中了穴道的也给人抱走,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站在一旁。他怕凤天南乘机夺路脱逃,刀光霍霍,身子不离庙门。
袁紫衣神采一沉,愠道:“我平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别人,你却定然不依。此人跟你又没深仇大怨,你也不过是为了旁人之事,路见不平罢了。他毁家流亡,昼宿夜行,也算是怕得你狠了。胡大哥,为人不成赶尽扑灭,须留三分余地。”说着走上一步,抬头瞧着他。
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抵挡。胡斐全神防备,心想:“单是这位袁女人,我已难胜,何况另有凤天南父子互助。”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必属翅膀,本日显是落入了仇敌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