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碧血剑(16)
袁承志来到镇上,劈面遇见一个农妇,问道:“大嫂,叨教这里姓温的住在那边?”那农妇吃了一惊,说道:“不晓得!”脸上一副嫌恶的神情,掉头便走。
温青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脱手,先套友情,从速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如许,哼,哼,如许甚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老爷子,你既怕得狠了,何不请这位袁相公归去,请他来当游龙帮的帮主呢?”
袁承志也不由佩服他的机灵,心想此人年纪比本身还轻着一两岁,连荣彩如许的熟行也给他瞒过,说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帮你并非为了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本身拿的,何必装伪君子?”袁承志不住点头。
温青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臭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江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袁承志见那老者脱手狠辣,心想:“再不脱手,他脸上非受重伤不成。”喝道:“前辈请停止,不成伤人!”那老者挺剑而前,全不睬会。袁承志从囊中取出一枚铜钱,向老者手中剑上投去。当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剧震,一枚暗器打上剑刃,撞击之下,虎口觉痛,长剑竟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手臂,仿佛求他庇护。
荣彩叫道:“刘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回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敏捷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包货品给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内。
目睹他一身武功,杀人不眨眼,明显是个江湖豪客,那知又哭又笑,竟如此刁钻古怪,不由得摇点头回到船内,把金条包好提起,与龙德邻拱手道别。
温青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你。”袁承志提起铁链,“混元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大惊,忙向两侧跃开,转头看袁承志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落船头。铁锚一起,大船顿时向下流流去,与岸上世人渐渐阔别。荣彩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了好,双足力顿,提气向岸上跃去。
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固然胆小妄为,心中也不由惴惴。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五钱银子给船老迈。龙德邻定要代付,袁承志推让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
袁承志深思:“只要跟这老者一脱手,就算是助定了温青。这棋仙派的少年气度局促,刁钻奸刁,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能是良朋。何必为他而无谓跟人树敌。”便拱手说道:“长辈初涉江湖,一点儿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荣彩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篷,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晓得老夫短长。”转头对那大汉与妇人道:“我们走吧。”
正说之间,众农夫吵得更短长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俄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瘦子快速冲出,世人还没看清楚,已有七八名农夫给他飞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得头破血流。
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快救救我吧,他们要杀我呢!”
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但是很讲友情,来来来,我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量。”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普通见地,他是说玩话呢。”荣彩哈哈一笑,说道:“你放心,我决反面你当真。”
人群中三名农夫抢了出来,大声道:“你们打伤了人,就如许算了吗?我们虽穷,但是贫民也是命哪!”那瘦子吓吓几声嘲笑,说道:“不打死几个,你们还不晓得好歹。”身形一晃,已抓住一其中年农夫后心,顺手甩出,把他向东边墙角掼去。就在这时,两个青年农夫一齐举起锄头向他当头扒下。那瘦子左手横挡,两柄锄头向天飞出,随即抓住两人,向门口旗杆石上掷去。
他依着小童的指导,向那座大屋子走去,远远只听得人声喧闹。走到近处,见数百名农夫拿了锄头铁耙,围在屋前,大呼大嚷:“你们把人打得重伤,目睹性命难保,就此罢了不成?姓温的,快出来抵命!”人群中有七八个妇人,披垂了头发坐在地上哭嚷。袁承志走将畴昔,问一个农夫道:“大哥,你们在这里干么?”那农夫道:“啊,你是过路的相公。这里姓温的强凶霸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夫求他脱期几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向墙上,受了重伤。程老夫的儿子侄儿和他冒死,都给他打得满身是伤,只怕三小我都难活命。你说如许的财主狠不狠?相公你倒评评这个理看。”
温青道:“你有多大短长,我早就晓得啦。见到人家工夫好,就不敢脱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颤栗。”他嘴上涓滴不肯让人,立意要教唆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袁承志武功高强,荣彩不是敌手。这一来不但荣彩难堪万分,连袁承志也自不快。
那老者姓荣名彩,是游龙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棋仙派五祖、吕七先生等寥寥数人,武功数他为最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鹰爪功,比平常刀剑还更短长。那知竟让对方一枚小小暗器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平生未遇之奇耻大辱,顿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由悄悄心惊:“这小伙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
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掷给船老迈,道:“给你。”船老迈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迈不敢信赖,说道:“不消这很多。”温青骂道:“噜苏甚么?我爱给这很多,就给这很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洞穴,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迈昨晚见他连杀数人,凶恶非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收起元宝。
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料,背上为桌子撞到,惊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荣彩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荣彩知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济,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掌呼呼两招,向温青劈面打来。
那老者向温青侧目斜视,嘲笑道:“公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王八种。有如许的老子,就生如许的小牲口。本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猖獗,我就不姓荣啦。”也不见他身子闲逛,俄然拔起家来,落在温青面前。温青挺剑刺去,那老者白手进招,运掌成风,掌势凌厉。温青虽有长剑在手,却给逼得连连发展。拆得十多招,温青右腕忽给他手指导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定剑身,剑尖对住温青的脸,向他走去。
袁承志知此人古怪,不肯再理,心想这类人以少惹为妙,本身救了别性命,他不但毫不戴德,反如此无礼数说,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袁承志看他身法,知他跃不登陆,提起一块船板,向江边掷去。荣彩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错愕,突见船板飞到,刚好落在脚下水面之上,大喜过望,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悄悄感激他美意,又不由佩服他的功力,本身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竟然能及时赶到。
荣彩脸一板,正待发作,忽见岸上火光明灭,数十人手执兵刃火把奔来。有人叫道:“荣老爷子,那小子抓到了吧?我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迈报仇!”
袁承志见此人欺负乡民,本甚愤怒,但见他武功了得,如果胶葛上了,费事甚多,只想等他们事情一了,便求见温青,交还黄金以后当即解缆,那知这瘦子竟然骤下杀手。目睹这三人别离撞向墙角和坚石,不死也必重伤,不由得冲动了侠义心肠,飞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农夫右腿,将人丢在地下,跟着一招“岳王神箭”,身子当真如箭离弦,急射而出,抢畴昔抓住两个青年农夫背心,这才挺腰站直,将两人悄悄放落。这招“岳王神箭”是木桑道人所传的轻功绝技,身法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他本不想等闲闪现,但事抢救人,不得不消,心知这一来定招那瘦子之恨,幸亏温家地点已知,不如待早晨再来偷偷交还,一放下农夫,回身便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他在衢州城内大街上找了家客店住下,心想:“这一千两黄金来路不正,我决不能收。我不过见他不幸,才脱手互助,岂能收他酬谢?那老头儿说他们棋仙派在衢州静岩,我何不找到他家里去?他如再撒赖,我放下金子便走。”
翌日问了然静岩的路子,负了金子,迈开大步走去。静岩离衢州二十多里,他脚步敏捷,不消半个时候就到了。静岩是个小镇,四周便是烂柯山。相传晋时樵夫王质入山采樵,旁观两位神仙对弈,比及一局既终,回过甚来,本身的斧头柄已经烂了,回到家来,人事全非,本来入山一去已经数十年。烂柯山上两峰之间有一条庞大的石梁相连,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搬上,本地故老相传是神仙以法力移来,静岩镇四周另有一小镇,名为石梁,即以此定名。棋仙派之名,也当是从神仙对弈而起。
温青在桌上翻开包裹,一阵金光刺眼,包裹中累累皆是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他右掌在金条堆中切了下去,从中平分为两份,将一份包入包裹,负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前,说道:“给你!”袁承志不解,问道:“甚么?”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了江里吗?让他们去江底瞎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压舱石。”说着格格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子上身子发颤。
袁承志回过甚来,月光下见他容色愁苦,一副楚楚不幸的神情,便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想体例斩断铁链,我们开船逃脱。”袁承志还未承诺,只觉温青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甚感惊奇:“此人的手掌像棉花一样,当真希罕。”
荣彩也感难以下台,强笑道:“这位老弟工夫真俊,本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高低过二十余年苦功,颇具自傲,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工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胜得过我。
袁承志走到一家店铺,向掌柜的叨教。那掌柜淡淡的道:“老兄找温家有甚么事?”袁承志道:“我要去交还一些东西。”那掌柜嘲笑道:“那么你是温家的朋友了,又来问我干甚么?”袁承志讨了个败兴,心想这里的人怎地如此无礼,见街边两个小童在玩耍,摸出十个铜钱,塞在一个小童的手里,说道:“小兄弟,你带我到温家去。”那小童本已接过了钱,听了他的话,把钱还他,愤怒忿的道:“温家?那边大屋子就是,这鬼处所我可不去。”袁承志这才明白,本来姓温的在这里搞得天怒人怨,没人肯跟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地住民无礼。
袁承志心想:“此人好快技艺!”定睛看时,见那人身材瘦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神采剽悍。那人喝道:“你们这批猪狗不如的东西,胆敢到这里来撒泼!活得不耐烦了!”世人未及答复,那人抢上几步,又抓住数人乱掷出去。
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武功甚强,心想归正金子已给丢入江中,本日有这硬手在这里,不管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代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那妇人叫道:“老爷子,我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本日就饶了这娃儿。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我们明儿到衢州静岩去找棋仙派计帐就是。”温青叫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游龙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微皱,心想此人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刻薄刻薄,不给人留涓滴余地。那妇人给他说得神情狼狈,满脸怒容。
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老是给了你。”俄然跃起,纵登陆去。
老者喝道:“本日不在你身上留个暗号,只怕你今后忘了老夫的短长!”手持长剑,向他脸上划去。温青惊呼闪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动,目睹便要划到温青脸上。
袁承志出其不料,一呆之下,忙飞身追出,两个起落,已抢在他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子带去!”温青冲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冲向左,又给他抢先挡住。温青几次闯不过,发了脾气,举掌向他劈面打去。袁承志举左掌悄悄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这才站住。他晓得没法冲过,俄然往地下一坐,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袁承志大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温青呸了一声:“你才痛呢!”一笑跃起。袁承志不敢再追,目送他背影在江边隐去。
这时荣彩已留意到两人在窃窃私议,转头望来。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俄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茂发彩等三人推去。
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定然不要,一个硬要对方拿去,如许的事情当然闻所未闻,现在亲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袁承志嫌少。
袁承志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消力,心想不知此人与温青是甚么干系,倘若前晚他与温青在一起,那么他抵敌荣彩等人绰绰不足,用不到本身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