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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飞狐外传(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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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福康安时,但见他身子微微一晃,随即坐稳,脸上闪过一丝惊奇,立时又答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情。

那欢然亭地处偏僻,其名虽曰欢然,实则是一尼庵,名叫“慈悲庵”,庵中供奉观音大士。胡斐和程灵素到得本地,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都是芦苇,西风一吹,芦絮飞舞,有以下雪,满目尽是肃杀苦楚之气。

胡斐万料不到福康安竟有这等高深超妙的武功,怔怔的站着,又诧异,又佩服,脸上却又掩不住气愤之色。

程灵素轻声问道:“袁……袁女人,她走了吗?”胡斐点点头,心中一酸,转过身来,走入庙内。他进了配房,只听马春花微小的声音不住在叫:“孩子,孩子!福公子,福公子,我要死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胡斐又是一阵心伤:“情之为物,竟如此不成理喻。福康安这般待她,但是她在临死之时,还如许的念念不忘于他。”

胡程二人吃了一惊,均想:“我们还想来查察对方的诡计安插,岂知他们一早便已伏下了暗桩,此人出口成诗,当非平常之辈。”胡斐朗声道:“奉召赴约,敢不早来?”

胡斐大骇,这时身当虚空,没法借力,危急中左掌疾拍,砰的一响,和福康安双掌订交,顷刻间只感胸口气血翻滚,借势向后飘出两丈不足。他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半空当中,气味已然调匀,身子挺直,神清气爽,轻飘飘的落在地下,稳稳站定。只听得八九个声音齐声喝采:“好!”

胡斐听了那首短词,只觉词意情深缠绵,所祭的墓中人显是一个女子,并且“碧血”如此,又当是殉难而死,静夜当中,听着那凄惨的伤痛之音,震惊表情,竟也不由悲从中来,便想大哭一场。

他手按刀柄,瞋目横视着这顿时九人。那独臂道人一纵上马,也没见他伸手动臂,面前青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拔剑伎俩之快,实是平生从所未见。

吟到厥后,声转哭泣,跟着有十余人的声音,或长叹,或低泣,中间还异化着几个女子的哭声。

胡斐一呆,见她飘然远去,竟始终没转头回顾。胡斐身子摇摆,站立不定,坐倒在庙门外的一块大石上,凝睇着圆性所去之处,唯见一条荒草巷子,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贰心中一片空缺,仿佛在想千百种物事,却又似甚么也没想。

凡伸拳发掌,必前后缩,才行反击,但福康安这一掌手臂已伸在外,竟不弯臂,掌力便即送出,招数固奇特之极,内力亦雄浑非常。

胡斐更不打话,纵身跃起,左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这一拳乃是虚势,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拿向他胸口。他知如一击不中,福康安摆布卫士立时便会脱手,是以这一拿既快且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平生武学的力作,猜想福康安身边的卫士本领再高,也决计不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

圆性点头道:“千万别说如许轻渎我佛的话。我当年对师父立下重誓,皈依佛祖。身入佛门之人,复兴他念,已是犯戒,何况……何况其他?”自从她在粤湘道上与胡斐相遇伸量、湘妃庙中良宵共处以后,这些日来柔肠百转,甚么“他念”都想过了,成果只归结到本身生来命苦,痛哭很久,此时眼泪也几近已流干了,伸袖抹了抹眼,长长叹了口气。

福康安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男人朗声说道:“小兄弟,你气势很好,当真是少年豪杰,佩服,佩服。”胡斐向他望了一眼,但见他双目中神光闪动,威风凛冽,显是一名武功极强的妙手,油但是生钦服之心,说道:“中间如此豪杰豪杰,当世罕见,鄙人佩服之至,却何必为满洲鞑子作鹰犬?”那大汉微微一笑,说道:“北都城边,天子脚下,你胆敢说如许的话,不怕杀头么?”胡斐昂然道:“本日事已至此,杀头便杀,又怕怎地?”

那九人忽见有人拦路,一齐勒马。福康安不动声色,显是有恃无恐,只说声:“光驾!”胡斐戟指骂道:“你做的功德!你还记得马春花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前面巷子上模糊传来一阵马蹄声。胡斐一跃而起,第一个动机便是:“她又返来了!”但当即晓得是胡想,圆性去时并未骑马,何况来的又非一乘一骑。但听蹄声并非奔驰甚急,仿佛也不是追兵。

忽听“啊”的一声,一只鸿雁飞过天空。程灵素道:“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了,找寻火伴不着,半夜里还在仓促忙忙的赶路。”忽听芦苇丛中有人接口说道:“不错。地匝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两位真是信人,这么早便来赴约了。”

胡斐顿时狂怒不成遏止,暗想:“此人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清廷逼迫百姓,除了当明天子乾隆以外,祸首祸首,便要数到此人了。他对马女人负情薄义,害得她家破人亡,命在瞬息。他以兵部尚书之尊,俄然来到郊野,随身侍从自必都是一等一的妙手,我虽只二妹互助,也要挫挫他的威风。纵使杀他不了,便吓他一吓,也是好的。”举头走到路心,双手在腰间一叉,瞋目向着福康安斜视。

三人猜想追兵不久便到,忙赶到城门,幸亏闭城令尚未传到。出得城来,由圆性带路,来到马春花安身的破庙。

程灵素搭了搭她脉搏,翻开她眼皮瞧了瞧。三人悄悄退出,回到殿上。程灵素低声道:“不成啦!她受了震惊,又吃惊吓,再加失了孩子,三件事夹攻,已活不到明日现在。便我师父复活,只怕也已救她不得。”

当下三人回到下处取了随身物品,胡程二人撤除脸上乔装,牵了骆冰所赠的白马。

两人呆对半晌,心中均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提及。

程灵素道:“少时城门一闭,到处盘问,再要出城便难了。我们还是从速出城。”

那座古刹阔别通衢,残瓦颓垣,非常破败,大殿上神像青面凹首,腰围树叶,手里拿着一束青草在口中作咀嚼之状,倒是尝百草的神农氏。圆性道:“程家妹子,到了你故乡来啦,这是座药王庙。”

福康安道:“道长,走吧,别多肇事端了。”那道人不敢违拗主子之言,应道:“是!”但是他见胡斐刀法精奇,斗得鼓起,非常恋恋不舍,翻身上马,说道:“好小子,刀法不错啊!”胡斐心中敬佩,道:“好道长,你的剑法更好!”跟着嘲笑道:“可惜,可惜!”

程灵素笑道:“胡大爷,你赢来的这所大宅,只好还给那位周大人啦。”胡斐笑道:“他帮了我们很多忙,且让他升官以后,再发笔财。”他虽强作笑语,但目光始终不敢和圆性相接。

胡斐道:“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运营的掌门人大会,现在他必已查知原委。你和我同去,岂不凶恶?”程灵素道:“你孤身赴敌,我怎能放心?有我在旁,老是多个帮手。”胡斐知她决定了的事没法违拗,这义妹年纪虽小,心志实比本身固执很多,也只得由她。

胡斐追了出去,颤声问道:“你……你去那边?”圆性道:“你何必管我?而后便如一年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洁净?”胡斐道:“我不要洁净!我只要跟你在一起!”话声甚是刚强。圆性柔声道:“我们命里没这福分……”话没说完,拂袖出门。

那道人瞪眼道:“可惜甚么?我剑法中有甚么马脚?”胡斐道:“可惜你剑法中毫无马脚,为人却有大大的马脚。一名武林妙手,却去做满洲权贵的主子。”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便程灵素不说,也知已命在瞬息,想起商家堡中昔日之情,不由怔怔的掉下泪来。他安闲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心中一向郁郁,现在眼泪一流,震惊苦衷,再也忍耐不住,呜哭泣咽的哭了起来。

胡斐泪眼恍惚的抬开端来,道:“你……你莫非不能……不能出家吗?待杀了那姓汤的,报了父母大仇,求求你,不要再做尼姑了。”

两人走出数里,找到一家农家,买了些白米蔬菜,做了饭饱餐一顿,返来在神农庙中陪着马春花,比及初更天时,便即解缆。胡斐和程灵素筹议,福康安部下的军人邀约比武,定然不怀美意,不如早些前去,暗中瞧瞧他们有何诡计安插。

福康安“噫”的一声,迳不睬会他左拳,右手食指和中指蓦地伸出,成剪刀之形,点向他右腕的“会宗穴”和“阳池穴”,脱手之快,指法之奇,胡斐平生从所未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胡斐心头猛地一震,当即变招,五指勾拢,便去抓他两根点穴的手指,只消抓住了一扭,非教他指骨折断不成。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竟不缩手,其他三根手指一伸,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

胡斐悄悄吃惊:“怎地福康安部下竟采集了这很多妙手人物?昨日掌门人大会当中,如有这些人在场弹压,说不定便闹不成乱子。”他恐怕独臂道人挺剑刺来,斜身略闪,拔刀在手。那道人笑道:“看剑!”但见青光明灭,在一瞬之间,竟已连刺八剑。

这八剑迅捷非常,胡斐那边瞧得清剑势来路,只得顺势挥刀抵挡。他家传的胡家刀法非同小可,那独臂道人八剑虽快,仍一一让他挡住。八剑刺,八刀挡,铛铛铛铛铛铛铛铛,连响八下,清楚繁密,洁净利落,胡斐虽略感手忙脚乱,但第九刀当即自守转攻,回刀斜削出去。那独臂道人长剑一掠,刀剑粘住,却半点声音也不收回来。

那道人仰天大笑,说道:“骂得好,骂得好!小兄弟,你有胆量再跟我比比剑么?”胡斐道:“有甚么不敢?最多是比你不过,给你杀了。”那道人道:“好,今晚半夜,我在欢然亭畔等你。你如果怕了,便不消来。”

圆性低声道:“程女大家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今后别再想着我,我也永久不会再记得你。”胡斐心如刀割,哭泣道:“程女人只是我义妹,我永久永久内心要记取你,想着你。”圆性道:“徒然自苦,复有何益?”一咬牙,回身走出庙门。

胡斐怒道:“你还装模作样,戏耍于我,莫非你不晓得我名字么?”

胡斐昂然道:“大丈夫只怕豪杰侠士,岂怕鹰犬主子!”

福康安神采愁闷,似有满怀苦衷,淡淡的道:“马春花?我不记得了,那是谁啊?”胡斐更加气愤,嘲笑道:“嘿嘿,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子,不记得了么?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不记得了么?你母子两人通同,下毒害死了她,也不记得了么?”福康安缓缓摇了点头,说道:“尊驾认错人了。”他身边一个独臂道人笑道:“这是个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甚么马春花、牛秋花。”

程灵素和圆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悲伤?程灵素道:“我再去瞧瞧马女人。”徐行走进配房。圆性给他这么一哭,眼圈也早红了,强自忍住便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颤声道:“胡大哥,多谢你待我的一片……一片……”说到这里,泪水再也难忍。

胡斐本来生性谨细,绝非鲁莽之徒,只是他究属少年,血气方刚,眼看马春花为福康安害得这等惨法,冲动了侠义之心,统统全豁了出去,甚么也不睬会了。

只见芦苇丛中长身站起一个满脸伤疤、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拱手说道:“幸会,幸会。还是请两位稍待,敝上和众兄弟正在上祭。”胡斐随口承诺,心下好生奇特:“福康安半夜半夜的,到这荒漠之地来祭甚么人?”

过了片时,蹄声渐近,九骑马自西而来。胡斐凝目看去,见顿时一人边幅漂亮,四十岁不到年纪,却不是福康安是谁?

胡斐侧头细看,此人明显是福康安,只装得满脸风尘之色,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但始终掩不住那股发号施令、率领豪雄的高贵气象,如此人边幅跟福康安极像,那也罢了,莫非连大元帅的气度风华也能学得如此神似?心想:“这一干人如此打扮,必是另有诡计,我可不上这个当。”纵声叫道:“福康安,你武功很好,我比你不上。但是你做下这很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明知不是你敌手,也毕竟放你不过。”

那些人都大拇指一翘,喝道:“说得好!”纵马而去,有几人还不住的转头相顾。

也说不定因为他念念不忘的斑斓女人俄然之间变成了个尼姑,令他感觉世情惨酷,人生悲苦,要大闹便大闹一场,最多也不过杀头丧命,又有甚么大不了?

三人走进配房,见马春花卧在炕上的稻草当中,气味奄奄,见了三人也不了解,只不开口的低声叫喊:“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呢?”

胡斐沉吟道:“莫非他真的不是福康安?那决计不会。我骂他那些卫士侍从是鹰犬主子,他们怎地并不活力,反赞我说得好?”程灵素又问:“今晚去不去赴约?”胡斐道:“天然去啊。二妹,你在这里顾问马女人吧。”程灵素点头道:“马女人是没甚么可顾问的了。她神智已失,支撑不到明天凌晨。你约斗劲敌,我怎能不去?”

蓦地里听得一人长声吟道:“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偶然尽,血亦偶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胡蝶。”

那独臂道人笑道:“傻小子,晓得认错人了吗?还不叩首赔罪?”

顿时诸人又齐声喝采:“好剑法,好刀法!”

胡斐自纵身反击至飘身落地,当真只一霎眼间,但是这中间两人虚招、擒拿、点穴、扭指、吐掌、拚力、跃退、调息,实已互换了七八式最高深的武学窜改。相较之下虽似平局,但一个出尽尽力搏击,一个顺手挥送,萧洒自如,胡斐显已输了一筹。然一个身在半空,一个稳坐马背,难易有别,其间胜负又不如何较着了。

福康安淡淡的道:“小兄弟,你武功很俊啊。我不是福康安。叨教你贵姓大名?”

当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刀剑订交之时,程灵素已从庙中出来,她先前怕胡斐和圆性有话要说,用心不出来打搅,待见到福康安时也大为吃惊,见九人远去,说道:“大哥,怎地福康安到了这里?今晚你去不去欢然亭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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